第一章青岚雨里少年心
青岚城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缠绵,淅淅沥沥下了三日,把云府后院的青石板洗得发亮,倒映着檐角垂下的水帘。
云远尘蹲在柴房门口,手里攥着块磨得光滑的竹片,正借着廊下漏下的微光,小心翼翼地刻着什么。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的手腕细瘦却结实,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竹片,动作稳得惊人。竹片下,是只初具雏形的竹鸢,翅膀上已刻出细密的纹路,那是他偷偷学的防风纹路,想着等云昭去青苍山历练时,能让这竹鸢飞得更久些。
“远尘!”
清亮的女声穿透雨幕,云远尘手一抖,竹片在指腹划开道细痕。他慌忙把手里的东西往怀里一塞,抬头时,正撞见云舒提着裙摆跑过来,鹅黄色的裙角沾了些泥点,衬得那张素净的脸像雨后刚绽的玉兰。
“小姐慢点,地滑。” 他站起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将手背到身后。阿爹临终前反复叮嘱,他是家仆之子,与云家小姐需守着尊卑之别,可云舒偏不把这些当回事。
云舒却已看见他指尖的血珠,秀气的眉头立刻蹙起来:“又在弄这些零碎?前儿才叮嘱过你竹片锋利。” 她说着便要去拉他的手,腕间银铃轻轻晃了晃 —— 那是去年生辰,云昭送她的平安铃,说是能护佑顺遂。
云远尘赶紧避开,从怀里摸出块脏污的帕子裹住手指:“不妨事,划惯了就不疼。” 他垂着眼,不敢看她。云舒是被捧在掌心里的金枝玉叶,而他是柴房里长大的野草,本该隔着云泥之别。
可云舒偏不依,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递过来:“这是凝神膏,我亲手熬的,抹上就不疼了。” 她眼尾弯成好看的月牙,“大哥让我问你,上次答应给他刻的竹鸢,好了没?”
提到云昭,云远尘紧绷的嘴角才松了些。云家少爷云昭,比他大两岁,性子跳脱得像只猴,却总护着他。有次他被府里管事的儿子欺负,是云昭拎着棍子把人打跑,自己背着 “欺凌下人” 的罪名跪了半宿祠堂。
“快好了。” 他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心里暖烘烘的,“就差收尾的流苏了。”
“那正好,” 云舒笑着说,“大哥说后日要去青苍山历练,想带着你的竹鸢去呢。”
话音未落,就见个红衣少年从雨帘里冲出来,手里还抓着只扑腾的锦鸡,正是云昭。他看见廊下的两人,老远就嚷嚷:“阿舒!远尘!看我猎到什么好东西!”
云远尘刚要迎上去,目光却猛地顿住 —— 云昭身后跟着两个灰衣人,步履无声,雨丝落在他们肩头竟直接滑开,眼瞳是死气沉沉的灰,袖口隐约露出半截令牌,刻着个扭曲的 “影” 字。
他心里猛地一沉。上个月夜里,他起夜时撞见管家偷偷烧毁带血的衣物,还听见 “影阁” 三个字。那时只当是江湖仇怨,没往深处想,可这两人身上的气息…… 阴冷得像久无人烟的古宅寒气,连雨丝都带着腐朽的味道。
“大哥,快把锦鸡放了!” 云远尘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夫人说过,后山是禁区,会惊扰先祖灵位。”
云昭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怕什么?父亲今日不在府中 ——” 话没说完,就被云远尘猛地拽到身后。
那两个灰衣人已到了跟前,其中一人的手快如闪电般抓向云昭的后颈,指缝间渗出缕缕寒气。云远尘想也没想,抓起脚边的竹片就刺了过去。他没学过什么章法,全凭本能,却奇准无比地戳中了那人手腕上的脉门。
灰衣人闷哼一声,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另一人见状,突然从袖中甩出条黑色锁链,直取云昭心口。
“小心!” 云舒尖叫起来。
云远尘只觉得脑子里 “嗡” 的一声,周遭的雨声、风声似乎都慢了下来。他看见锁链上缠绕的寒气,看见云昭惊惶的脸,看见云舒扬起的手 —— 那只戴着银铃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有个声音在心底炸开:不能让他们伤到少爷和小姐。
他猛地扑过去,用后背挡住了那条锁链。寒气瞬间钻进皮肉,像无数根冰针往骨头缝里钻。剧痛中,他反而异常清醒,手指在青石板上飞快地划过,竟无意识地画出了个残缺的符文。那纹路弯弯绕绕,像梦里见过的图案,那年他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见个白胡子老头在雪地里画过。
“滋啦” 一声,符文接触到寒气的地方冒出白烟。两个灰衣人同时变了脸色,对视一眼,竟没再纠缠,转身化作两道黑影消失在雨幕里。
云昭回过神来,一把扶住软倒的云远尘,声音都在抖:“远尘!你怎么样?”
云远尘靠在他怀里,后背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却死死盯着灰衣人消失的方向。那股阴冷的气息,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骨子里。
云舒蹲下来,眼泪掉在他手背上:“都怪我…… 要不是我说历练的事……”
“不关你的事。” 云远尘喘着气,扯出个笑,“我皮糙肉厚,耐打。” 他顿了顿,看向云昭,“少爷,青苍山…… 怕是去不得。”
云昭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是影阁的人?他们敢动云家的人?”
雨还在下,竹林深处传来呜呜的风声,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云远尘望着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刚才情急之下画出的符文已经模糊,可那股奇异的力量还残留在指尖。
他忽然想起幼时听老仆说的话 —— 云家藏着能安天下的秘密,也藏着能毁了一切的变数。那时只当是故事,如今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随着这场雨,悄然裂开了缝隙。
而他这株长在云家屋檐下的野草,怕是再也不能只安心做个刻竹片的家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