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武器的少年
“张一他们找到司徒斗云了?”金主上问道。
“是的,马车已出了村口。”农八方答道。
金主上厉声道:“以后别再安排一些愚蠢的人做事,这样会让我觉得你的眼睛是瞎的。”
农八方低声道:“是。”
金主上道:“我想他们也很快来找我了。”
农八方道:“好像是的,应该就在这两三天了…”
金主上突然眼睛紧闭,岁月虽然将他的轮廓一笔一画地修改,已到知天命之年依然不减威武的雄风,哪怕是眼睛紧闭也只是像一头睡狮,让人闻风丧胆。这把银环刀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只要这把刀还在他手上,他就觉得自己依然非常年轻……
农八方接着道:“我安排了几个人给他们。”
金主上微笑道:“希望你这次的安排不会令我太失望就好,最起码要让我见到那位少年到底有多少斤两。”他笑的时候比严肃的时候的表情更骇人。
农八方又低声道:“难道你不担心张一和印田会出手?”
金主上睁开眼睛望了一下窗外,淡淡道:“放心吧!有些人注定不会浪费力气做多余的事情,要不然他们就不配做我的对手。对了,再帮我准备一副棺材。”
“好”这已经是金主上第二次吩咐他准备棺材了,可是农八方还是不敢多问一句,金主上的话就是命令,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有执行命令。
金主上似乎看出来了他的疑惑,接着沉声道:“如果那少年有所不测,我们理应尽点人事。如果你找来的又是一些蠢材,也用得上。不管任何人,只要是死了,都应该受到同样的待遇。”说完了这句话后他又闭上双眼,轻轻着抚摸着他手里的银环刀。
……
满天繁星,鸳鸯阁门前的灯笼已点亮了第十盏。
叶老先生把天织送给了剑冢,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天织对他来说已没有任何用处。可天织却是剑冢的信仰,这种顺水人情叶老先生还是明白的。
杯中有酒,桌上有菜。
似乎人们都喜欢用好酒好菜来庆贺一下值得高兴的事情。这也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司徒斗云被他们俩人安全地带了回来。图鸯满心欣喜,他还是没有让她失望,或许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会让她失望!
司徒斗云显得很疲惫,他久久不愿放下手中的酒杯,沉声道:“我真的老了,老到连一件小事都无法处理。”。他上一次只是觉得自己变老了,当一个人认为自己力不从心的时候,或许只是开始变老而已。但是这一次他却说出口了,这事只要是开了出口就证明他真的已经老了。这只是世人一种不变的过程,可是在司徒斗云脸上却多了几分萧瑟。
印田微笑道:“司徒前辈一路颠簸,是否只是觉得劳累而已?此次,毕竟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啊?”
图鸯也跟着道:“就是啊!爹爹只是上了一定的年纪,跟老字还扯不上边呢!”
张一没有过多的话语,他明白此时的安慰只是一种多余的可怜。
司徒斗云笑了,苦笑。他默默站了起来,仰望了一下天空,转过身慢慢离开了。
这一场,既欢喜又不开心的宴席就这样淡淡地散了。
……
风,寒风呼啸。
张一站在院内,回想着刚才司徒斗云的那一句话。如印田所讲,毕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为何司徒斗云会说连一件小事都处理不了呢?是否将会有什么发生又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压根就不知道?他开始有点后悔刚才的沉默,如果他多嘴问一句司徒斗云,是否就会知道答案了?
人,身后有人,还有股浓浓的烟味。
印田缓缓走来,道:“是不是为刚才司徒前辈的那一句话有所疑惑?”
张一苦笑道:“是的,我刚才真的应该问一下司徒前辈的,现在我就不用那么懊恼了。”
印田吐了口烟,道:“你本来就不是个多嘴的人。其实你问了司徒前辈又如何呢?如果他想说的话,刚才就会告诉我们了。”
张一道:“就因为他刚才没有跟我们道明实情,我才有了这么多疑惑。”
印田微笑道:“原来你也跟司徒前辈一样,老到连一件小事都无法处理了。”
张一也跟着微笑,道:“你是不是已经饿了?怎么你的嘴也多了起来?”
印田又吐了口浓浓的烟,笑道:“我吃饱的时候,从不抽烟。看来这次要张少你破费请我豪吃一顿了。”
张一张了张双臂道:“你看我像个有银子在身的人吗?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吃饭不用收我们的钱,而且饭菜非常合我们的胃口。”
印田笑道:“我好像也知道这地方在哪里,看来长得有几分姿色的人,总或多或少的受人家的爱慕。”
张一道:“怎么这话在你嘴上说出来,听得那么别扭呢?”
印田道:“现在别扭不要紧,将来或许还有更别扭的事情等着你呢!”
屋内突然传来阵阵的拔剑声。
张一道:“虽然他冲的茶没有任何进步,可是他的剑却越来越快,越来越无情。”
印田淡淡道:“勤劳锻炼出来的天才,才能算真正的天才。走吧,我的肚子已经开始不听话了。”
人,身后还有个人。
张一和印田对视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悠悠地走了出去。
……
子时,解忧客栈。
这个时候,客栈里仍然非常热闹,却多了不少醉鬼,他们找了个比较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来。他们无需点餐,店小二就将熟悉的菜品迅速地给他们递了上来,一碟干炒花生米,一碟卤水鸭脖子,一坛烧刀子,一条红烧鱼,两个猪脚,一碟香辣牛肉,一坛竹叶青。
杯中又有酒,桌上又有菜。
印田看来真的饿了,不到三两下就把鸭脖子吃完,还尝了一个猪脚,吃了半边红烧鱼。其实张一也饿了,香辣牛肉还没有吃完就生怕印田抢了另一边红烧鱼。
印田笑道:“你说现在能来一碗粮田米饭,该多好呢?”他的话音一落,一碗热乎乎的米饭已放在桌上,店小二一直不敢远离他们的桌位。饭虽然上来了,印田却没有动筷。
张一突然问道:“新来的吗?怎没见过你?小林子呢?”
店小二惶惶道:“小…小林子家中有…有事,我…我是掌柜请…请来代班的。”
张一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来伺候了。”他又在抚摸着佩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戒指。
店小二如同逃脱了虎口,匆忙退了下去。
印田酌了杯酒,道:“你把刚才那店小二吓坏了。”
张一道:“小林子没有家。”
印田瞳孔收紧,既然小林子没有家,为什么刚才那位店小二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是否他是故意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呢?他还发现,掌柜一直在敲打着算盘,而且在重复三下五去二。
他点起了烟道:“看来这顿饭你没有白请我。”
张一微笑道:“你不是说你吃饱的时候从不抽烟吗?”
印田道:“那你什么时候会抚摸你的戒指?”
张一沉默了,他也发现离门口不远趴在桌上的醉鬼,虽然一直留着口水,但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他那柄剑。红剑,剑柄血红,剑鞘血红。
张一招呼了刚才那位店小二过来,道:“你去拿一盆冷水,泼醒那个口水直流的醉鬼,然后把他给我叫过来。”
店小二很听话地按着张一指示端了一大盆冷水,倒在醉鬼的脸上,跟他低语了一句。醉鬼醒了,他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反而还搓搓了自己的脸,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慢慢地向着张一和印田走来。他走路很稳,每一步的跨度都一样,两尺。此时他的心情非常激动,他在想他走过去后,是不是张一的头颅就会被他的剑削在地上,然后用他的脚踩在张一的头颅上,他拼命在压抑着自己此时的心情,他早学会了忍耐,他只希望他现在的剑也跟他的步伐一样精准。
“坐。”张一给他递了杯酒道。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能站着的时候,我很少会坐着。”
张一问道:“今晚让你等了那么久,我们会不会来得太迟了?”
醉鬼内心一惊,客栈那么多客人原来张一一进门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也好像早已发现自己是来挑事的。他突然发现自己像一个刚出生的小孩,赤裸裸地被他们笑眯眯的看着。
印田道:“阁下怎么称呼?”
醉鬼道:“孙飞剑。”
张一道:“飞剑?你用的明明是把红剑。”
孙飞剑道:“我这把虽是红剑,却比飞得还要快。”
张一道:“阁下难道是想找我来证明你的剑要比飞得还要快?”
孙飞剑道:“好像是的。近几年来,江湖传言只要张少在抚摸戒指,就让人魂飞魄散。我真想知道张少的戒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暗器,一枚小小的玉戒指凭什么成了一把让人闻风丧胆的武器。”他一直注视着张一左手的无名指,张一此时又在抚摸着戒指了。他的内心却出奇的镇定,他明白既然话已从自己口中说出,就无法收得回去,他也没有想过要收回去。
“我也想看看你这把剑到底飞得有多快。”熟悉的声音,刘小雨。印田烟袋里的烟快要熄灭时,听到刘小雨的声音他连忙抓一把烟丝塞进烟袋锅子,大力地吸几口,可能吸得太过了,他在轻咳。听到刘小雨的声音,张一也停止了抚摸自己的戒指,端起酒杯细细品了一杯。刚才紧张的气氛,都被刘小雨的这句话一语冲散。
孙飞剑转过身,发现眼前的只不过是位平凡的少年。他淡淡道:“你还不配我出剑。”
刘小雨道:“既然我不配你出剑,你也不配去看张少的戒指。”
孙飞剑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能把你打败,就配去看张少的戒指?”
刘小雨沉声道:“最起码现在是的。”
孙飞剑哈哈大笑道:“小小年纪,竟出此狂言,谁能为你说过的话负责?”
印田吐了口烟,微笑道:“我能,最起码现在我能为他说过的话负责。”
刘小雨道:“请亮出你的剑。”
孙飞剑道:“我怕我的剑一出,你就倒下了。所以,请你先亮出你的武器。”
刘小雨道:“我的武器已在手上,难道阁下没有看到?出剑吧!”刘小雨只是赤手空拳,眼睛没有瞎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他为何说他的武器早已在手上了呢?
张一的耳旁似乎又响起初见刘小雨的那句话“我杀人不用武器。”
此时,孙飞剑的剑已出鞘了,他一直在逼退少年,他突然纵身一跃,精准地算出这一剑一定能刺穿少年的心脏,这五年来他从未算错过一次,在他心里这次也不会例外。
可是,人算得多了,就难免会算错。少年侧过身,一跃、一拳打出……孙飞剑突然在半空摔了下来,他的心脏好像被一座山压了一下,他眼睛死死地瞪着少年的拳头,再也无法闭上。
没有声音,解忧客栈出奇的安静。甚至有些人也像孙飞剑一样,眼睛死死地看着刘小雨的拳头。张一的内心却在抽搐,有些事情还是挡不了,少年已走上了这条无奈的不归路。
“小子,不错…不错。俺钱大刀也想看看自己配不配看张少的戒指。”一位大老粗哈哈大笑在人群中走了出来。钱大刀的确有把大刀,认识他的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赛关公。他似乎非常享受这个绰号,因为他的大刀几乎跟关二爷的大刀一样大,而且舞起来的时候也不见得关二爷差。
刘小雨淡淡道:“你也不配。”
钱大刀大笑道:“你小子今天吃了多少蒜头啊,这么大的口气?”
话音刚落,钱大刀顿时挥刀向他砍去,少年纵身一闪,地板被这把大刀深深地砍了一条大痕,就连旁边的桌椅都被此力量震碎,钱大刀不紧紧刀大,力气也大。几刀挥去,少年已被逼到了墙角,钱大刀再挥刀,眼看少年已无处可躲了,这刀下去足以让少年灰飞烟灭。但是,少年的拳头又握紧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钱大刀竟然被弹开,重重地摔在地上,眼睛也跟孙飞剑一样,死鱼般地瞪着少年的拳头。
不管少年今天是否真的有吃过蒜头,恰恰验证了那句话:“口气大的人,本事一般都不会太了。”孙飞剑和钱大刀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时,众人的心已炸开了锅,可是没有人敢说一句话,也没有人敢动一下。只有印田和张一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还在细细地品尝着杯中的美酒。
不知道什么时候,客栈门口竟然摆放着一副楠木棺材。那副棺材比平常的要大,大到可以躺下四五个壮汉,八位穿着黑衣的抬棺人像幽灵般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他们就好像地狱派来的使者早已知道这里有人需要他们来带回地狱。
店小二毕竟是店小二,只要是客人,只要客人有钱付账,他总会笑脸鞠躬迎接。可是门外的几位不是客人,是索命的怨鬼是勾魂的黑白无常。这位店小二却像是故意迎接他们进来,迎接他们进来勾魂索命。他到底想他们进来索谁的命,勾谁的魂?
客栈里的客人都好像怪自己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一样,都想自己现在是个醉鬼在蒙头大睡。可惜,现在没有一个人是醉鬼。就连刚才的那些醉鬼都被这八位索命的怨鬼吓醒了。
张一坐的桌子很小,那八位黑衣人却偏偏走了过来。其中一位还恭敬地道:“张少,这两人尸体我们能带走吗?”
张一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三万两的银票递给黑衣人,淡淡道:“买两套上等的寿服,请个道行高一点的法师帮他们做一场法事,再找块风水宝地风光大葬了他们。”
黑衣人双手接过银票道:“一直有所耳闻张少是位仁义之君,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张一道:“不管任何人,只要是死了,都应该受到同样的待遇。”
话音一落,黑衣人突然瞳孔收缩,这句话跟金主上说得一模一样,就连张一现在的语气跟神态都好像跟金主上一模一样,他们是不是有着什么不解的牵连?他不敢多想,也不敢有太多的表情,现在他看到张一就好像看到了金主上一样。
面对死人,他们总是很专业,动作也非常轻巧,孙飞剑与钱大刀已安详地躺在了这口大棺材里,安详得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他们的步伐整齐平稳,深怕会晃醒了躺在棺材里的人,慢慢地在黑色中消失。
众人的心头的大石更沉了,这几位黑无常就被眼前的这个怪人这么轻易送走,难道他也是从地狱来的?是地狱的判官?
张一招了招手,店小二马上就走了过来。沉声道:“你去跟他通报一声,我们很快就会找他。”
店小二的冷汗如黄豆般大小,道:“是。”
张一道:“我明天希望在这能看到小林子。”
店小二道:“是。”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像箭似的冲出了客栈。谁都以为他在害怕,可是他冲出客栈门口时,嘴角却微微上扬。
印田吐了口,微笑道:“似乎他的人比刚才孙飞剑的剑还要快。”
张一道:“如果刚才出手的是他,躺在棺材的一定是我们。”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在看着刘小雨。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刘小雨,毕竟少年还小,需要多点警示与教导,这种眼神里没有责备。
张一接着柔声问道:“饿了吗?”
刘小雨全身在颤抖,道:“我现在想喝点酒。”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无论谁第一次杀人都好像有这样的情况,这是内心的一种恐惧。
印田的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张银票,同样是一张三万两的银票。
印田大声道:“掌柜的,每一桌一坛好酒,一桌好菜。”
掌柜早已不再敲打算盘,笑迎了过来,眼镜都已经发亮了,双手接过银票道:“印少爷,好多的了。”
印田笑道:“多出来,就重新买一副贵一点算盘,越贵越好。”每人懂他在说什么,连张一都不懂。可是这位掌柜懂,他的眼镜似乎多了两行热泪。
他们不是判官,现在在座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认为他们是判官。因为,他们现在也成了酒鬼,彻彻底底的酒鬼。其实,他们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开心的酒鬼了。酒有时候或许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你壮胆可以让暂时忘却一些事情,可是这也是酒最可怕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