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主上

人还很年轻,手拿着把折扇,步伐轻稳。学士冠、逍遥袍、逍遥履,怎么看他都是位读书人。他向张一作了个揖,微笑道:“张少,让您久等了,小生在此向你赔不是。”一身简朴而不失优雅的秀才装,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文质彬彬。

十六抬的楠木棺材,棺材两侧雕刻的双龙油着黄金漆,棺材正面用二十六颗鹌鹑蛋般大小的珍珠镶成一个寿字闪闪发亮,这副贵重又华丽的棺材已接近奢侈。

司徒斗云没在人群里,棺材里面的人难道真的是他吗?张一吸了口气,对着瘦中肥问道:“你是不是个聋子?”

瘦中肥答道:“不是。”他的后背开始出冷汗,因为他又看见了张一在抚摸戒指。

张一道:“既然不是,我要见的人你为什么没有带来?”

白衣秀才抢道:“张少,其实……。”

张一道:“我没有问你,请你别插话。”

瘦中肥颤抖道:“司徒老爷他是…”他的胸前突然长出了一柄匕首,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痛苦,甚至还带着微笑回头看了看白衣秀才…。奇怪的是,白衣秀才的嘴角也跟瘦中肥一样微微上扬,也没有任何痛苦,那把杀了瘦中肥的匕首现在已经刺进了他自己的胸膛。这发生的一切他们好像早已知道了一样、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所以他们两个的表情才会如此的安详没有任何的惊讶与痛苦。张一众人想也想不到这一幕的发生,那十六抬棺者轻轻地放下棺材。

图鸯全身在发抖,尽管她很怕棺材里面的是她的父亲,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像疯了似地走过去,张一却把她拉住,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向棺材,其实他又何尝不怕里面躺着的是司徒前辈呢?

棺材被小雨打开了,里面没有任何人只是躺着一封信,众人的心终于松了口气。小雨把信递了张一,信封写着张少(啟),这封信是写给张一的。

张一把信封拆开,信里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司徒斗云的确来找过我,我们只谈了几句话他就离开了。这副棺材是给这两个自大狂妄蠢奴才留的,多有冒犯请见谅,金主上(上)。金主上,这位曾是父亲的朋友又是杀了父亲的仇人,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还没等张一回过神,十六位抬棺人已迅速地把金主上那两个蠢奴才装进棺材抬走了。

图鸯和小雨正想跟上去,张一阻拦道:“不必跟上去了。”

图鸯问道:“为什么?跟上去的话,可能就会知道我爹的下落了。”

张一把信里的内容告知了他们,张一的表情却是那么黯然。

菊芸汐的好奇心又上来了,正想问张一,却被刘小魅拉住了。她明白,越是不清不楚的时候就越不能乱。张一道:“先回鸳鸯阁吧!我们站在这里也无补于事。”

张一脑海里还是金主上,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明明是他杀了张一的父亲,为何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果司徒斗云只是找了他谈了几句话,那前辈离开了之后又去了哪里呢?是不是金主上也察觉司徒前辈出事了,才叫人捎这封信给张一的?张一越想越不清楚,越想越不明白。

鸳鸯阁门前站着两个熟悉的面孔,一位正淡淡抽着烟,另一位面带微笑把玩着吊在剑柄的竹葫芦。张一见到他们时,压着自己喘不过气的心事仿佛一下子轻了许多。

张一微笑问道:“最近茶冲得怎么样?”

仁草木道:“看不出来你现在还有心情喝茶?”

张一道:“只要茶是你冲的,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心情喝上一杯。”

印田看了看图鸯,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张一道:“是的。”

图鸯抢道:“我爹不知因为何事去找了金主上,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印田的瞳孔在收缩,仁草木安慰道:“或许司徒前辈他只是在回程的路上耽误了,图小姐请别太担心。”张一从怀里拿出金主上的信递给他们的时候,他们俩同时深吸了口气,脸也瞬间苍白了许多。

仁草木的剑突然出鞘正要架在刘小魅的脖子上的时候,刘小雨却用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剑,鲜血直流。仁草木惊讶道:“你…”

刘小雨道:“她是我的姐姐。”

印田拍了拍仁草木的肩膀,道:“别吓坏人家小姑娘了。”

刘小雨道:“图姐姐,你先带我姐姐进去。”小雨的眼睛突然有了狼性,不管是他的眼睛或者鼻子都好像嗅到了敌意。

张一给图鸯打了个眼色,图鸯立马拉着刘小魅和菊芸汐进了鸳鸯阁。

刘小雨掌上的鲜血还在流,大声道:“阁下藏了这么久,也应该现身了吧?”

折扇、一身逍遥装束,又是一位秀才。他也是非常客气,向着他们三个作了个揖道:“三位公子,刚才学生见你们好像有事要处理,一直不敢打扰,望三位大侠见谅。”

张一问道:“如此说来,不知阁下一直跟着我们是因为何事呢?”

秀才道:“祖上吩咐学生有请张大侠与印大侠登门作客。”

主上?又是金主上?他刚刚才派人捎信给张一,现在又请他登门作客。这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司徒斗云又回去找他了?

印田问道:“你们祖上只邀请我们两个人?”

秀才道:“是的,祖上的命令学生怎敢乱传。”

张一接着问道:“那他怎就见得我们会赴约?”

秀才答道:“祖上还叮嘱学生告诉两位大侠,他还邀请了一位贵客在本门等着二位。”

印田皱了皱眉头,“贵客?难道是司徒斗云?不对,张少刚刚才收到他的来信道司徒斗云与他谈了几句就离开了,如果司徒斗云又回去了他那里他没必要那么大费周章的又请我与张少。难道说……?”

仁草木看了看印田,笑着对刘小雨道:“哎呀,刘小兄弟你看看你手掌血还在流,怎这么不小心呢?赶紧去包扎好来。”他还没等刘小雨反应过来,就一把拉着小雨进了鸳鸯阁。

张一松了口气道:“我们就这样走着去?。”

印田道:“我这骨瘦如材的身体,走不了太远的路。”

秀才鸣了两下掌声,一辆四匹悍驹马车缓缓走来,这辆马车华丽得已不能用奢侈来形容。秀才道:“路途遥远,肯定不能让两位大侠受累。为了方便二位在车上谈话,学生特意安排了一位技巧娴熟的聋哑车夫。”

张一道:“想不到你们安排得还挺周到的。”

秀才微笑道:“二位毕竟是本门的贵客,学生不敢怠慢,时候已不早请二位大侠上车,学生在前面带路。”

鸳鸯阁大厅,只见仁草木跟刘小雨进来。刘小魅给小雨包扎的时候泪珠一滴滴掉落,轻问道:“痛吗?”“不痛。”小雨柔声道。尽管同父异母、尽管初次相认,毕竟血浓于水,这一滴滴的眼泪溢出了太多太多姐姐对弟弟的爱。

仁草木怀着歉意道:“刘小兄弟,刚才事情紧急,请勿怪罪。”

刘小雨道:“小弟怎能怪仁大哥呢?如果不是刚才仁大哥那一着,我姐姐和图姐姐怎能安全回到这里?”

图鸯沉声道:“我们是安全回来了,可是印大哥和张少他们……我爹他现在还下落不明。”她说着说着嘴唇在颤抖。

菊芸汐见状,挽着图鸯的手臂道:“图小姐,那个酒鬼肯定不会舍得丢下你不回来的,司徒大人他也会吉人自有天相。”

仁草木笑问道:“那酒鬼为什么不舍得?难道……”

菊芸汐道:“前些日子他在我们菊园天天烂醉,嘴里经常图鸯图鸯地念叨,现在想起来全身起鸡皮疙瘩。”

刘小魅瞪了一眼菊芸汐道:“小菊…别胡闹。”尽管菊芸汐很胡闹,图鸯的圆圈还红红的,可是她感觉得出来现在图鸯的心里是甜甜的,有些事情或许只有女人才懂得女人。

虽然这次张一又离开了,但是她深信这次他很快就会回来,她的心现在的确是甜甜的,因为她把所有的寄托与希望都已交付给了他。

这辆华丽的马车让人舒服到无法找出丝毫瑕疵。他们两个靠着车边眼睛紧闭,如果印田不在抽着烟,张一不抚摸着他的戒指,他们都似已睡着了。

印田吐了口烟,道:“这不是去炎龙泽的路。”

张一道:“去哪里的路不重要,只要我们能见到想要见的人就可以了。”

印田道:“如果想见我们的人却不是我们想见的呢?”

张一睁了睁眼睛道:“你的意思是...?”

印田又吐了口烟道:“我总感觉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张一又闭上眼睛道:“既然我们已经上了别人的马车,事情简不简单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印田答道:“好像是的。”他用烟斗轻轻的拨开车帘,枫叶落得一地。他的心仿佛到了远方,他在沉思落叶都已归根了身旁这位无根的浪子何时才能找到归处……

不得不承认车夫的赶车技术非常娴熟。路上就算再颠簸,只要你坐在他的车上,就绝不会让你感到一点的摇晃,只会让你感觉是靠着母亲的怀抱里,轻轻地哄你入睡。张一和印田这次真的睡着了,马车已经停下了有点久了,秀才一直在默默地等着他们。好在传来一阵鸟叫声,张一和印田慢慢张开眼睛对视了一下微微一笑,放佛都在跟对方说,很庆幸你能够休息一会。毕竟接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一定要有足够的精神去应付。

秀才带他们来的地方的确不是炎龙泽,这只是条村庄,石碑上刻着三个篆体大字“云生村”。秀才领着他们一路向村内走去。青石板街,两旁有杂货店、酒楼、菜集…比起村庄这里更像一个小镇。

他们来到一间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四合院,门前挂着一副对联:云生悠悠学子心,读书声声入耳来。横批:有教无类。院子两侧的学堂各摆放着十六张桌椅,所用的木材却相当的讲究。书桌用的是黑檀木,椅子却是红酸枝。中堂里的家具用的全部都是小叶红豆。正座上有位白发婆娑的老人,正与一位客人正细细地品着茶。茶具用的是景德镇的陶瓷,看来这里的主人是位非常有品味的人。

秀才领着他们来的地方的确有他们想见的人,偏座上的客人正是司徒斗云。秀才向着老人恭敬道:“叶先生,学生已将张少爷和印少爷带到。”

老人淡淡道:“好的,你先下去。”秀才很有规矩地向老人作了个揖,慢慢向后退了出去。老人接着道:“一路劳顿,二位请坐来品品老夫珍藏的好酒。”老人的话像有一种魔力,让人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抗拒他的要求。有些人注定有一股迫人的魔力,这种魔力是与生俱来的,就好像张一所遇见的金主上一样,这就难怪这位叶先生也称之为主上了。

印田轻轻端起酒杯,微笑道:“叶老先生真是别具一格,明明是个非常好的茶杯装的却是酒。”不管什么时候或身在何处,印田都不舍得放下他的幽默。

叶先生道:“茶杯能装茶也能装酒,就好像牛一样,能耕田也能拖车,不管人或物,如果他们只有一种用处,也未免太过单调。”

张一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司徒斗云出奇的安静,一动不动地坐着,他还隐隐感到司徒斗云还有点畏惧。大家都喝了口酒后,张一的脸突然沉了下来。

叶先生大笑道:“好差的酒啊。”

印田陪笑道:“刚才叶老先生还跟我们说珍藏的是好酒,现在反而自己说这又是好差的酒了?”

张一低沉道:“这是家父酿的酒。”张一在沉思,面前的这位叶老先生到底是谁?父亲早已离世多年,怎么他还珍藏着父亲酿的酒?听到张一的话,印田突然停止了微笑。

叶先生道:“小子,虽然你家父酿酒是三流,你品酒却是一流。”

张一道:“谢谢叶老先生夸奖。”他不想多问一句话。

叶先生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还记得那一年你父亲也跟你一般大小,从来都是学生求先生来教导,而我第一眼看到你父亲是却求着他来让我教导,可惜他来我这里才七天,他就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坛亲手酿的酒给我。我知道他志比天高,可惜伯乐遇到骏马,骏马却不愿跟随伯乐,遗憾啊…!”说着说着叶先生的眼眶既然开始红润了起来。人已到暮年,历尽世间沧海桑田,开始感性起来也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司徒斗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额头还冒出了冷汗。印田见此,问道:“想必叶老先生召见我们来此地,不只是为了跟我们诉旧情的吧?”

叶先生恢复神情道:“老夫召见各位来此,诉诉旧情不假,但也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印田微笑道:“想不到叶老先生的品位不一般,连请人的方式也不一般:”

叶先生道:“毕竟我年事已高,手脚已不灵活,生怕追不上拿我东西的人。”

张一道:“既然我们都来了,又何必要走?再加上我们还不知道拿了叶老先生什么贵重的东西,需您这么大费周章的邀请。”

叶先生淡淡道:“对啊,既然你们都来了,老夫又何惧你们会走?也罢…也罢…。”他左手轻轻地泼了泼,司徒斗云深深地吐了口气。印田和张一的瞳孔收缩,这位皓首苍颜老人的点穴与解穴术竟然到了化境,这次轮到他们两个一动不动了。

叶先生对着司徒斗云道:“适才老夫多有得罪,请阁下也喝了这杯酒。”

司徒斗云深饮一杯,急问道:“叶老先生,不知道想在我们身上拿回何物?”

叶先生道:“剑冢之宝天织。”

司徒斗云道:“天织乃我剑冢镇冢之宝,为何成叶老生的之物?”

叶先生清清嗓子道:“其实天织并不是一把普通的短剑,而是我祖上留给云生村宝藏的钥匙,当时张左临走前老夫将此物送与他,希望他日后还能回来见我一面,可惜天不遂人愿张左先走了一步,老夫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这把钥匙竟成了你们剑冢之宝,而且还命名为天织。”原来此祖上非彼主上,秀才方才口中的祖上是叶老先生的祖上,叶老先生的祖上已是位亡人罢了,其实我们活着的每个人终有一日会成为后代的祖上,区别只在老祖或少祖…

(某日,张左轻轻递一把短剑给刘德才并跟他说,“这是叶先生送给我的,想必是件很重要的东西,它日有机会请刘兄帮…帮我…还…还给他老人家,他在…在云…。”张左说还没说完这句话就永远闭上了眼。刘德才哭道:“张兄,我一定会找叶先生把此物归还给他,这誓必为刘某的天职。”后来,刘德才将此把短剑命为天织作镇冢之宝,是为督促自己能早日归还此物给它的主人。)

司徒斗云问道:“不知叶老先生以何为证?”

叶先生将中堂案前的盒子拿了起来,盒子用一把较大的锁锁住。一个很普通的盒子,一把很普通的铜锁。如果说里面是宝藏,那整个屋内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个盒子和这把铜锁。司徒斗云竟然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把短剑,此剑不是何物正是天织。

印田双手作揖,恭敬道:“叶老先生的品行,小生万分敬佩。”

锁果然被天织打开了,里面装着是三本书“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三本是极其珍贵的手抄本。盒子虽然普通,叶老先生却不舍得破坏,大费周章寻找钥匙。书本虽然破旧,但叶老先生拿起它们的时候是如此的欣喜。有时钱不一定就是宝藏,还有比宝藏更贵重的东西,那就是知识。

夜,院内灯火通明。一位老人站在院中央,左右两边各坐十六个人,有小孩,少年,青年,男的,女的。

华丽的马车缓缓在路上走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远远还能听见朗朗的读书声。正如那副对联“云生悠悠学子心,读书声声入耳来”《有教无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