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虽无牡丹雍容华贵、亦无月季娇艳妩媚。却有着梅的品行，傲视寒霜、香味芬芳。

张一已不想再醉，他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无论谁突然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心里面都会或多或少的不自在。

张一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少女道：“这里叫摘菊园，是小姐带你来这里的。”

张一道：“小姐？”

少女道：“小姐就是小姐。”

张一问道：“那你又是谁？”

少女道：“我是丫头啊，是小姐的丫头。”

她的回答总是直接简单，却让人更加觉得复杂。人们想不通事情的时候，往往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却忘记最根本的简单。就比如人们讨论早上的太阳大还是中午的太阳大一样，其实答案很简单，太阳一直都很大，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大。

张一笑道：“丫头有名字吗？”

少女道：“有，我叫菊芸汐。”

张一又问道：“那小姐呢？”

少女答道：“刘小魅。”

张一的瞳孔收缩，心也由之一震。刘小魅？之前那位刘小魅不是被他杀了吗？不对…那位是假的刘小魅。其实真的刘小魅张一自己都不敢肯定有没有见过，小雨跟他说过刘小魅的左臂有颗大痣，那位假的刘小魅却没有。刘老前辈临死前，却真真实实地把刘小魅托付给他。一切都那么的难以琢磨，或许此刘小魅不一定就是彼刘小魅呢？

张一已学会不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只要能见到菊芸汐口中所称呼为小姐的刘小魅，一切问题都会变得很简单了。

张一问变得客气起来，道：“不知你家小姐现在身在何处？张某能否有荣幸见上你家小姐一面，以表谢意。”

菊芸汐瞪了瞪眼，道：“别文绉绉的，其实你天天都有荣幸见到我家小姐，只是你的眼睛次次都那么不争气，我家小姐每次来的时候，你的眼睛都闭得死死的。”

张一道：“不知道我今天还有没有荣幸呢？”

菊芸汐鄙视了他一下，道：“你是聋呢？还是卖傻啊？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天天都有荣幸见得到我家小姐，就看你的眼睛今天能不能争气一点而已。”

张一微笑道：“我想我的眼睛今天可以争气一点。对了，你这里有菊花酒，也一定有菊花茶吧？”

菊芸汐道：“你终于聪明了一回，我这就给你去拿。”

清水、菊花、蜂蜜，这菊花茶岂能用话语来表达它的味道呢？如果当时仁草木不是在鸳鸯阁，而是在这里，他是否也能泡出如此甜香的菊花茶来呢？…

琴声，

琴还是图鸯在弹，可曲已不是《阳春白雪》，张一也没有坐在亭边的护栏上。

张一又离开了，他每次的不辞而别总让图鸯的心里不是个滋味，不知道下一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他离开时她千般不舍，与他再见时她万般欢喜。她总有太多的话想跟张一说，可是到真的见面时她又不知道能张一说点什么。她只会把张一默默地放在心里，哪怕张一永远看不到。

张一又离开了，她心痛、她心酸、她恨。雨中的场景又在她脑海回荡，想起那天的张一她心痛着。张一说自己是颗灾星时，看到他无助得像个丢了母亲的孩子，她的心比针扎还要痛。她不觉得张一是颗灾星，不觉得就是不觉得，她无需解释。她恨，恨老天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把张一从她身边赶走，为什么要把他一次又次的打倒？不不不…张一在她心里从来没有倒过，张一是不会倒下的，她安慰着自己。她想、她盼，想着张一现在在什么地方，盼着张一能快点出现在她眼前...。

菊芸汐说得没错，张一的确天天都有荣幸见到刘小魅。

刘小魅现在就站在张一面前，张一摇头苦笑。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鬼魅？又一位刘小魅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除了着装不一样，张一真的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如果真要说哪里不一样的话，这位刘小魅她那雏菊般黄色的衣裳，再配上一双多头菊般绿色的鞋子，她的本身像已化成一朵菊花，显得格外的动人。

夫子曰：“务民之意，敬鬼神而远之，何谓知也。”张一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鬼魅一说，唯一可以解析的，就是她跟假的刘小魅是双胞胎。

张一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张一已无道谢之意。

刘小魅以为他在开玩笑，微微笑道：“张哥哥，醉了几天，你难道这么快就不记得我啦？”张一越来越疑惑，她的声音跟假的刘小魅竟然一模一样。

张一道：“我为什么要记得你？”张一的语气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刘小魅的泪光突然在眼中闪烁，慢慢道：“这么快你就不记得我了？我爹把我托付给你的时候，你当时是怎么跟他老人家说的，难道你忘了？你为了答应带我进一次剑冢，尽管里面有害死我爹的凶手，你也不顾任何危险把我拉了进去，而且还把我爹留给你的冢长位置，轻轻松松地让给了别人，难道你也忘了吗？之后，你把我带去老婆婆那里，你跟老婆婆陪我一起喝酒，而我却喝成烂醉，你还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老婆婆那里就悄悄地走了，这个你是不是也已经忘记了？”

这些事情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张一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呢？但这些事情她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是不是假小魅跟她说过呢？

张一道：“这些事情我一件都没忘，鸳鸯阁里面的事情我更加忘不了。但，你到底是谁呢？所以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刘小魅惊奇问张一道：“鸳鸯阁？鸳鸯阁在什么地方？”她竟然不知道鸳鸯阁在哪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张一问道：“你真的不知道鸳鸯阁在什么地方？那图鸯、司徒斗云前辈，还有你的弟弟刘小雨呢？”

刘小魅道：“张哥哥你到底说什么啊？图鸯是谁啊？爹曾跟我说司徒叔叔已经去塞外了啊，难道他老人家已经回来了？还有，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弟啊？”刘小魅表情更加惊讶，她根本不知道张一在说什么。

张一闭上了嘴，他看得出来这位刘小魅没有骗他。这位刘小魅既然没有骗他，那事实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对了，小雨曾经说过他的姐姐左手臂有颗大痣。张一一把抓起她的左手提起衣袖，这次真的不是大字，而是颗大痣。张一还是不敢相信，用力地擦了擦，他停住了，这颗大痣是真的。

他不知道应该开心好，还是该恐惧好。他终于又见到刘小魅了，也算是给刘小雨找到他的姐姐了，最起码也没有辜负刘老前辈的托付，此时他是开心的。但是…但是为什么之前假的刘小魅他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是易容的呢？司徒前辈和印田的易容术他是看得出来的，还是说当时因为自己过于激动，没有认真的去发现呢？易容术…又是易容术，不管是他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都在他面前用过。这些人是不是有一定的关联呢？张一拒绝自己再想下去，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朋友，他愿意去相信自己认识的任何人。

所有的信任都建立在事与物之上，能心甘情愿地相信任何事与物，绝非易事。

张一认识到自己刚才的唐突，怀着歉意道：“最近确实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也不知从何跟你说起。刚才十分抱歉。”

刘小魅淡淡道：“我想我还是知道的，要不然张哥哥你也不会不省人事地醉了那么多天。你说很多事情不知道从何说起，那我问你来答。”张一愣了愣，回想起鸳鸯阁的事情，他更确定面前的是刘小魅，因为真的刘小魅不会动不动就流泪，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说起话来也不会让人觉得太累。尽管她只是位女孩，她也只会偷偷在张一的面前表露出软弱的一面，他父亲叫她听小一，她就一定会听小一的。

张一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剑冢的事情算是稳定了下来，但是杀你爹的凶手依然不知道是谁。其实司徒前辈这五年都没有离开过你爹，这是他们的计划。至于刘小雨，他的确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图鸯，是司徒前辈的千金。遗憾的是，古婆被杀了，我怀疑这跟你爹被杀存在着一定的关系。”一说到古婆，张一的脸又开始动容。

对刘小魅来说，一切事情都来得非常突然。她的叔叔原来一直没有离开，还有了位姐妹，又突然多了一位亲生弟弟。虽然她只跟古婆有过那么一面之缘，但是当听到古婆已经过世的时候，她的表情也跟张一一样，她有过突然失去至亲的经历，她明白这种痛到底有多痛。

张一缓了缓问道：“我很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小魅道：“你把我留在古婆那里，我醒来的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可是，我又担心你自己一个人会出什么事情，我想去找你又怕古婆阻止我，就偷偷地溜走了。离开后，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你，想着离开丫头已经有些日子了，既然找不到你，就雇了辆马车回到这里了。然后等过段日子，再回云城找你，我之前有留了封信在古婆那里的。”看来小魅留下的信，是被假小魅毁灭的，要不然古婆就一定会知道的。

张一又问道：“那这里是？”

小魅答道：“这里附近葬了一位我爹的故人，他此生爱菊，因为这里山清水秀，又有股温泉，他便在这块地方种菊养菊。他离逝后，爹就把他葬在这块菊田边，再盖了一所院子，起名摘菊园。爹希望他能永远看见他的菊田，所以就叫了丫头在这里维护这所院子，这块菊田。我怕丫头会寂寞，就经常来陪丫头。”

张一淡然，如果一个人离世后能葬在自己喜欢的地方，那也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刚才说到丫头，他们忙着谈话，才发现丫头已不在屋里。丫头虽然还是很小，但她甜甜的笑容和两个迷人的小酒窝，不管谁见到了都会对她不惜疼爱。

“小姐，该用膳了。”丫头在外面呼唤道。园外传来一阵阵熟悉的味道，院外草亭的桌上红烧鱼、猪脚、香辣牛肉，张一和小魅对望而笑，这些都是为张一准备的。看来，丫头不仅仅可爱，而且还是位聪明的孩子。张一明白，小魅肯定跟丫头说了他的故事。

夕阳照在菊田里，像似为它们镀上一层黄金，闪闪发亮。虽然已是近黄昏，夕阳却是无限好。他们围桌而坐，举杯而饮，静静地享受着这份美好，珍惜着这份美好...。

解忧客栈门前，依然有个孤独的身影在站着。刘小雨还在等着，一心一意地等着。他发现有双陌生的眼睛正在客栈里面盯着他，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第一次被张一盯着一样，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还稳稳地站着不动，心也没有动。这位陌生人竟然缓缓地起身，朝着他慢慢走来，越来越近。这人左手拿着一把上了十二只银环的大刀，小雨发现她是个残废，竟然没有右手，而且还是位中年妇女。

陌生妇女就站在小雨的面前，缓缓问道：“你在等人？”

小雨道：“是的，确切的说我是在找人。”

陌生妇女道：“你好像已找了很久，却一直没有找到。”

小雨道：“是的。”他不想和这位陌生妇女再交谈下去，转身就走了。

“我或许知道，你想要找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陌生妇女的这句话让小雨既意外又惊喜。

小雨回过头问道：“我连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陌生妇女微笑道：“是的，我知道。”

小雨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陌生妇女道：“因为我们素未谋面，我根本没有骗你的理由。”

小雨笑道：“看你的意思，似乎很愿意带我去见我要找的人咯？”

陌生妇女道：“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

小雨道：“你都说没有骗我的理由， 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你呢？” 中年妇女突然走了一下神，这少年的动作和谈吐，都太像那个人了……

陌生妇女道：“好，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

小雨就这样跟着她走了，他没有想太多，他的心里只记得要找他姐姐，无论任何机会他也不想错过。

丫头已经睡了，她聪明到已懂得成人之美了。

摇曳的灯火下，张一和小魅一直沉醉在喜悦的秋夜里，似乎已经忘了一些让他们苦恼的事情，不舍得走出来。但，苦恼的事情岂能说忘就忘呢？

小魅带着疑惑问道：“你说我有位亲生弟弟，为什么我一直没听谁跟我说过呢？你确定他真是我的亲生弟弟吗？”

张一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能确定是或者不是，但是他说话的语气跟如狼般的气息实在太像刘前辈了。我相信司徒前辈也发现了这一点，要不然他也不会把小雨留在身边。”

小魅道：“我爹的事情还不能解决，现在突然又多了个弟弟，我实在无法照顾好他。”

张一道：“你错了，他不需要你的照顾。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竟然跟我说他来找你是为了跟你一起报仇，而且他还说他杀人不用武器。看着他坚定的目光，他不像在说谎。”

小魅继续问道：“你凭他的眼神就断定他说的了？”

张一淡笑道：“他为了五万两要杀我。理由非常简单，他没时间做别人的伙计，也不想当乞丐，只为了钱让自己活着去找到你这位姐姐，一起跟你报仇。等到他见到我时，他却诚恳地对我说他不敢杀我，你想想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在想杀的人面前说不敢杀他。”

小魅沉默着。此时，她心里的想法跟之前张一的想法是一样的，小雨还是位少年，他却不幸地走上仇恨，走上了这条不归的路途。

她突然很想见到那位从未见过的弟弟，“他现在是不是鸳鸯阁？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吗？”小魅兴奋的问张一。

“你们不用去找了，我带他来了。”这不是张一声音，声音是从篱笆外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陌生妇女真的没有骗刘小雨，她真的带刘小雨来到摘菊园。刘小雨现在就站在刘小魅面前，他如狼般的气息突然燃起，让刘小魅忍不住打了冷颤。

张一提起刘小魅的左手衣袖，道：“小雨，这位是你真的姐姐。”

刘小雨这次的表情完全不一样了，或许是血浓于水，他这次的感觉非常强烈，他确定对面的这位一定是他的姐姐，一直以来这位坚强的少年竟留下了眼泪，这眼泪似乎已忍了太久太久。他还是位孩子，流泪本来就是孩子应有的权利。他轻轻地呼唤：“姐。”

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她为姐姐，这世上又多了位亲人，刘小魅也跟着动容了起来，她握起小雨的双手，“弟弟，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这是一位姐姐对弟弟的关怀与疼爱。其实，流泪也是女人独有的天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张一又笑了，他发现自己这几天已经笑多很多很多次了。

陌生妇女也为之感动，她缓缓道：“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她提着大刀默默地离开了摘菊园。虽然声音很小，张一还是听见了。她走时张一没有阻拦，他不想破坏这暖人心窝的气氛。等他们姐弟两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陌生妇女已经不在了。

任务完成了？她怎么会知道小雨的姐姐就是小魅呢？又怎么知道小魅就在摘菊园呢？

张一自言自语道：“她到底是谁呢？”

“我知道。”一个回答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