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凤轩亭里顿时静默了一瞬。

“放肆，这是太子殿下！”皇后身旁的女官冷喝出声。

“戈家姑娘天真率直，倒是和臣妾很合得来。”贵妃连忙在皇后开口前说道，满眼慈爱地看着暮妙戈，“我们长君就是太过老成，年纪轻轻的，一点都没有朝气，你进太子府正正好，日后府里也能热闹些，等有了孩子，可不能养成太子那样的，要跟你一样活泼，那才可爱呢！”

见戈妙一出口便粗鄙不堪，皇后顿时心放宽了不少，瞪了眼燕长安，缓缓开口说道：“既是凤尾蝶选中的，那戈家姑娘边是太子妃，下月太子生辰过后，先行定亲礼，待戈家姑娘及笄再行大婚礼。照例，还是侧妃先进府管事，今日蓝灵蝶只选了袖盈一人……”

“母后，儿臣想封礼部尚书之女为侧妃，还请允准。”燕长君起身，拱手说道。

皇后一脸意料之中地勾了勾嘴角，故作矜持地皱了皱眉：“可是日前传出与人私相授受的楚家姑娘？此女德行有亏，入太子府当个侍妾都不够格，怎堪侧妃之位？本宫倒是觉得，柳太尉嫡女还算不错。”柳太尉此人脾气又硬又臭，最是不喜党争，扔过去给燕长君添添堵倒是挺不错的，而且听闻柳月明身子骨不太好，子嗣上恐怕比较艰难。戈家姑娘也是自小体弱，日后太子府长子必定是从袖盈的肚子里出来，到时候，还愁不好掌控燕长君吗？

皇后眯了眯眼，饱含期待的看向佟袖盈。

殊不知佟袖盈早已换了里子。原先的佟袖盈自小被洗脑，确实是打心眼里效忠佟家、效忠皇后、效忠二皇子的，可如今的佟袖盈只想明哲保身、安然度日、当个咸鱼，先前和皇后的几番周旋不过是为了逃离佟家，这番算盘，可算是落空了。

燕长君几番恳请，态度一再放低，皇后好好过了一把瘾，这才在燕长君的底线边缘松了口，封楚绫玉为庶妃，择日进府，作为交换，燕长君也答应了佟袖盈进府后先行主事，另一个侧妃也选定了皇后建议的柳月明，空缺的两个庶妃之位也选了皇后安插进来的眼线。

至此，太子选妃结束。

除却太子妃一、侧妃二、庶妃三，还另选了三名侍妾，下个月生辰一过，侍妾先行角门抬进太子府，而后七月初九，庶妃进府，再过后九月初九，侧妃进府，由佟袖盈主事，择定两年后开春，迎娶太子妃。

暮妙戈看着亭内一群莺莺燕燕，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海棠花，思绪翻飞。到头来，蝴蝶选妃最后也不过也成了噱头，这满亭女子大多都如了皇后的心意，看来麒麟这一世过得很是艰难啊！该怎么做好呢……暮妙戈看了一圈，女子各个容貌秀丽，赏心悦目，顿时又笑弯了眼睛。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观赏美人比较重要。

***NAN***

时间兜兜转转地过，暮妙戈在将军府老老实实呆了三个月，实在呆不住了。

“仙君，定亲刚过，您还是别到处乱跑的好，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武夷大将军刚下朝回来就撞见了暮妙戈，连忙问礼。他本就是南境国出身，南家家主亲自来信说仙界有一大人物要入世历练，让他帮忙安排身份，他不知是仙界哪位仙君，但能劳动南家主亲自开口的，想来也不是普通仙君，恭敬一点总不会出错。

“无妨，不会让人发现的。”暮妙戈丢下一句就消失在了原地。

戈越先是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对着空无一人之处深深拜礼。

暮妙戈去哪了？当然是太子府。

寻思着要是凭空出现可能会吓到小朋友，暮妙戈想了想，还是决定翻墙——于是，她现在趴在燕长君身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哟，小郎君，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暮妙戈笑眯眯地企图掩饰尴尬，准备从他身上爬起来，刚直起半个身子就被猛地拉了回去，重重跌进燕长君怀里。她懵了一瞬，抬头看向他，却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碧蓝色双眸。

风吹动树影，阳光落在燕长君眼底，倒映在暮妙戈心里。她突然明白过来，只要他是麒麟，无论是何身份、身在何处，她都会为他心动。

“咳！咳、咳！咳——”旁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咳嗽声，国师震惊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更准确的说，是看着暮妙戈。

暮妙戈看着国师，微微眯起眼睛。好啊，白泽，果然是早早就知道麒麟现世了……

白江雪心虚地移开视线，燕长君只当他是震惊于暮妙戈的行为举止，起身，为她辩解起来。殊不知白江雪此刻内心慌得一批，不住地躲闪着暮妙戈的视线，就是不敢与她对视：“既然殿下今日有客，那臣改日再来拜见。”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哼，回头再找你算账。暮妙戈收回视线，笑盈盈地看向燕长君：“我还没看过太子府，你带我逛逛吧。”说着，非常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燕长君一愣，掌心的柔软让他微微有些失神，对上暮妙戈的笑眼，他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好。”

过两月，佟袖盈入太子府，以侧妃之位主领府内诸事，受太子命，入符第一件事情便是命人在府中花园种满海棠花树。

又过两年，海棠花盛开的时节，太子妃进府。从此，太子府开始了鸡飞狗跳的日常，佟侧妃的头疼也就再没有好过。

“侧妃娘娘，太子妃把厨房给烧了！”

“侧妃娘娘，太子妃又买了好多吃的回来！”

“侧妃娘娘，太子妃把恭王妃给打了！”

“侧妃娘娘……”

“侧妃娘娘不好了！太子妃晕倒了！！”

佟袖盈坐在书房里，一手笔墨，一手算盘，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下了蛊，明明一听见“太子妃”三个字就头疼得要死，但在听见她晕倒的时候，还是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往外边走边问：“怎么回事？快去请太医！派个人，去给太子殿下传话！”脚下匆匆，佟袖盈险些摔倒，“太子妃现下人呢？”

“已经送回麒麟殿了，秦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侧妃娘娘，您看着点脚下，慢点。”侍女一路小跑才跟上佟袖盈。

“怎么能不急呢！”

“袖盈，袖盈……”柳月明在麒麟殿外拉住佟袖盈，小声说道，“冷静点，没事。”

佟袖盈猛地停下来，回眸看向柳月明，后者给了她一个了然的表情，佟袖盈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面无表情地缓下了脚步。冷静，佟袖盈，你已经习惯了。

“我的孩子——”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悲泣，佟袖盈吓得一个哆嗦，刚沾上椅子的屁股嗖的一下又脱离，她刚要闯进去，又被柳月明拉住。见柳月明憋着笑点头，佟袖盈真的是要翻白眼了。兄弟啊，玩这么大的吗？！她看看站在另一边脸色苍白快要晕过去的恭王妃，不禁有些同情。

燕长君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麒麟殿，燕长安紧随其后，恭王妃立刻凑了上去。

“殿下……”

“啪！”燕长安神色冷峻，想也不想就扇了一巴掌过去，恭王妃直接被掀翻在地。

咝——好疼！

佟袖盈和柳月明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冷气，退后半步。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略懂医术的楚绫玉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走到燕长安面前行了一礼，说道：“传太子话：此事无从善了，还请恭王殿下抉择。若三日后还未决断，孤将亲自动手。”说完，她垂眸走到佟袖盈身旁，低头靠着她肩膀，极力掩饰自己的，笑意。

燕长安失魂落魄地看着麒麟殿，又失魂落魄地走了。他从未，想过要害她的孩子，从未想过……

恭王妃连忙爬起来追了上去。

“真是同情他们……太子殿下可以借着这件事情收网了。”楚绫玉揉了揉自己因为憋笑而僵硬的两颊，看着离开的恭王和恭王妃，同情道，“太子妃这一手栽赃陷害玩得可真是出神入化，乍一看我都被吓到了。”

“是啊，原本太子妃三年无所出被众朝臣诟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却因为恭王妃而‘没’了，这火力大半都要分到那边去，再阴谋论些，怕是恭王的那些部署要毁之八九。”柳月明轻笑出声，“好了，接下来，可有我们忙的了。”

佟袖盈对着她们摆摆手：“二位好走，我就接着去忙活了。”

三年时间，暮妙戈收服了太子府后院的所有妃子，太子府内，太子妃的人气比太子还要高。

争宠？不存在的。

是嫌管家不够累？还是嫌赚钱不快乐？权谋争斗可比后院勾心斗角有意思多了！此为佟柳楚三人之心声。

至于其余庶妃侍妾——当然是陪着太子妃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比较开心啊！

麒麟殿内，燕长君看着安然无恙的暮妙戈，一时间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发个火，看着暮妙戈湿漉漉的眼神，终于还是平息了怒火，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抱进怀里：“你没事就好。”

“长君，你不生气吗？”暮妙戈问道。

燕长君摇了摇头：“我只是遗憾，不能和你有一个孩子。”他眼神挣扎了一瞬，说道，“我不愿和别的女人诞育子嗣，妙妙，我只想要你为我延续血脉，可是……秦太医说，你幼时体弱，伤了根本，这辈子恐难有孕。储君无所出，朝堂上已经诸多非议，恭王一脉也蠢蠢欲动，这一次或许能够打压他们的气焰，可下一次呢？终是不能斩草除根。”

“你要去临幸别的女子了？”暮妙戈眨眨眼，问道。

燕长君苦笑一声，伸手捏捏暮妙戈的鼻子，笑道：“我是想说，你好好调理身子，秦太医开的药再苦也要忍一忍，喝个三年五载的或许就能好了。你在这太子府里，声望比我还高，侧妃之下，婢女之上，全都眼巴巴地凑在你面前，对我是半分心思也无，你要我找谁去临幸？”

暮妙戈一乐，笑倒在燕长君怀里。

孩子啊……她也想有个孩子了。

***NAN***

是夜，暮妙戈起身离开麒麟殿，来到白江雪的国师塔。

“你倒是会享受。”暮妙戈从二楼飞进来，如入无人之境，也不等白江雪说话就自己找个了舒服的地方躺了下来，给自己沏了杯茶，“好香，是朱雀长老新酿的茶酒吧？”

“知道你也在人界，特意让人送过来的。”白江雪歪在榻上，也不起身迎她，笑道，“今日来找我又是想干什么了？”

暮妙戈笑了一声：“找你一趟可不容易，先前因着我入府，你怕被我追问麒麟转生一事，时常躲着不肯来，还让外面的人以为你和麒麟离了心，差点坏事。如今，你几番来找太子都避着我，外头都开始传你对我动了情，不肯见我是怕对我爱意渐深，无法自拔……哈哈，那日我听到这个传闻，还笑了许久。”

“你可别笑了，这事麒麟可是有点当真了的。”白江雪赶紧止住这个话题，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快说正事，说完回去。”

“我想有个孩子。”

“噗——”白江雪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他猛地咳了两声，直接把手里的杯子丢了过去，“你想要孩子跟我说什么！”

暮妙戈起身躲过茶杯，笑道：“这不是来找你要麒麟剩下的那一缕元神了嘛！”

白江雪动作一顿，看向暮妙戈：“元神归位，他可就要恢复记忆了。如今天下形势尚未分明，时机还未成熟……”

“如果我一定要呢？”暮妙戈笑眯眯地看着白江雪。

两人对视许久，白江雪退败，举手投降：“给你倒是没问题，可以容君的性子，必定不愿意拘束在这里，到时候大祁总不能落到燕长安的手里吧？你想过后果没有？”他从乾坤袖里拿出一个真丝织成的透明锦囊，里面装着蛋壳碎片，碎片上附着的碧蓝云纹，便是当年碧麒麟残缺的那一抹元神。

暮妙戈接过布袋，轻笑道：“祁安帝只有两位皇子是不错，但公主不是有十一位吗？哪里就只有燕长安一个选择了？”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收起来，“三公主燕长平，虽也是皇后嫡出，但比燕长安那厮可有出息多了，上马能战、下马能治，文韬武略，比燕长安高出不知道几筹，除了性别不对，其他方面，怎么看都很适合当一个皇帝。”

白江雪张大了嘴巴，指着暮妙戈半晌才笑出声来：“你可真敢说。”

“走了。”暮妙戈揣着手，转身离开了国师塔。

回到太子府，还没踏进麒麟殿，暮妙戈就被抓了个现行，燕长君脸色沉的能滴出水来。

“去哪了？”燕长君声音粗粝。

“国师塔。”暮妙戈眨眨眼，老实交代，笑得眉眼弯弯，“吃醋了？”

“为何这么晚去找国师？还是……还是在我睡着之后！”燕长君没有否认，只觉得胸腔里一股气憋的慌，站在院里吹了大半晌的冷风都没能缓解半分，在听到暮妙戈的答案后更甚。外面的传言他不是没听见过，有些甚至被人添油加醋，特意传到他耳朵里，他都不曾理会，可是今晚，他亲自看见暮妙戈朝着国师塔飞去，太过于生气，以致于忽略了暮妙戈身法奇特这一点。

暮妙戈扑哧一乐，走到燕长君面前，可怜兮兮道：“夜里的风好冷呀，我人都被吹僵了。”说着，将冻得冰凉的手塞到燕长君掌心，无辜地眨眨眼。

燕长君身子一僵，终究是心疼战胜了其他，将暮妙戈的手收拢，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长长叹了口气，将她拥进怀里：“妙妙，不要离开我。”

“好，永远都不离开。”暮妙戈拿出锦囊，一掌拍进了燕长君的胸膛，碧蓝色的光芒顿时溢散而出，一寸寸隐匿进燕长君身体里。

燕长君毫无防备，他甚至连怀疑暮妙戈的心思都来不及浮现，脑海里就翻滚出了无数的记忆……

***NAN***

梦里，还是那个断苍山，细雨绵绵，有女子执伞遥看着天际，她的瞳孔里压抑着悲痛与凄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一不归之人。

女子回头，碧麒麟瞬间惊醒。

“妙戈！”碧麒麟摸了个空，寝殿空空荡荡，他突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往外跑去。

暮妙戈正在廊下听雨，听见里面碧麒麟的声音，忙走过去，两人在门口撞在了一起。看着碧麒麟狼狈的模样，她忍不住笑：“我在呢，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话音未落，她被拉进一个怀抱，碧麒麟用尽全部力气抱紧了她。

暮妙戈温柔了眉眼，抬手回抱住他。

轮回千年，你我终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