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求道问心(1)

三月春猎已经接近尾声,而暮妙戈一直呆在元心殿偏殿,连门都没出过半步,倒是皇上的赏赐来了一拨又一拨,容贵妃几次登门都被暮之晴拦在门外,猎宫里的人愣是一面都没有瞧见过这位新晋的灵妃娘娘。

但是即便是这样,猎宫里关于这位灵妃娘娘的传言却是越来越多,也越传越离谱,最后闹得连远在京城的皇后都得知了此事。

“你说,皇上在围猎场救回了一名农家女子,还特封了灵妃?”皇后穿着一袭朱红色的大妆,金色的丝线花团锦簇的绣着牡丹富贵的图案,簪着皇后才能佩戴的凤簪金钗,正拿着剪子剪花枝,听到底下的人回报时不由的有些惊诧,听下手回过头来问道。

“是,听说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元心殿的偏殿,皇上似乎很是中意,连日下赏,据说堆得元心殿偏殿都快要塞不下了。”掌事宫女采蘋忧心忡忡的开口说道,“娘娘,皇上如此宠幸一个身份低位的农家女,又破例直接封了她为正二品妃,这……不合规矩啊!”

“合不合规矩倒是在其次,我们的这位皇上从来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皇后面色沉然,一身宫装衬得她雍容华贵,出自轩辕世家的她自小接受的就是端庄典雅的教导,比不得容贵妃巧言令色、讨人喜欢,在这后宫自然是被冷落,多年的沉寂也让她看破了许多事情,“事出有异,想来,那位灵妃并不似传言中的那般身份普通。”

“娘娘,其实这样也好。这后宫里容贵妃独宠了数年,也该出现个人压压她的风头才是。”站在一旁端茶倒水的采苓笑着开口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幸灾乐祸,“听闻那灵妃生的好容貌,就连容贵妃怕也是不及她三分,此次春猎容贵妃硬是要跟着去了,如今出了这么个人物……”

“休要胡说!”另一边的采菽见皇后恹恹的放下了剪子,忙上前扯了一把采苓,眼角扫了扫皇后的脸色,低声训斥,“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何曾在意过这些小家子做派!”

采苓自知失言,忙俯身告罪。

皇后也不在意,接过一旁侍奉的采薇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手,面色淡漠,连带着原本三分艳丽的五官也变得清浅起来:“这些都等皇上回鸾后再行商议罢,如今没见着人,外面说的也不过是传言。本宫也到了诵读礼佛的时候了,你们都退下罢。”

采蘋暗暗的轻叹了口气,带着其余三人恭敬退出正元宫正殿。

站在殿门外,采蘋看着皇后徐徐跪倒在菖蒲上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回眸看去,正巧对上采菽看过来的眼神,两个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情绪,不由得同时叹了口气。

采蘋与采菽是自小服侍皇后的,从前在轩辕家时她们就呆在皇后身边了,可谓是最了解皇后的人。然而,这些年在宫里的蹉跎,前有皇上冷落不理不睬,后有容贵妃争锋相对,到底是让皇后伤了情、寒了心,如今听到灵妃的事情,竟也是不大理会了,只顾着礼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采菽,你说娘娘她是不是……”采蘋心里也是惴惴不安,陪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她是一年一年的看着皇后从最初的神采飞扬落魄到如今的生死看破,这几年更是有了要遁入空门的念头,若不是她和采菽劝着拦着,怕是连皇后大妆也不愿再穿了。

采菽挥手让采薇和采苓退下,听闻采蘋如此语气,自己也是叹气:“我也不知道。你瞧着今年,娘娘哪一次是对宫里的事有过上心的时候?这次春猎,原就说好了是娘娘和娴夫人一同陪驾的,容贵妃不过说了一句,娘娘就把名额拱手相让了,可见是对皇上全然不上心。今天听到灵妃娘娘的事情……你可听见了,我们娘娘关心的都是些什么!”

采菽一番话说话,同采蘋俱是深深的一叹气。

而此时的猎宫已是在准备回鸾了,宫人们匆匆忙忙的进出元心殿,少不得要惊动偏殿的那一位,李寿亲自守在偏殿门口指挥众人搬行李,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人小心再小心,几个时辰下来竟是一丝声响也无。

倒不是李寿夸大其词,前几日有个小宫女失手打了盅碗,惊动了里面灵妃娘娘的休息,惹得皇上一通大骂,立时发作了当时当差的所有宫女。那些宫女在殿门外跪着苦苦求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得里面出个声来,心冷心硬的让人心寒。

“李公公,偏殿的东西都已经搬完了,只娘娘那边……”乌茜怯生生的走到李寿身边,行了一礼说道,视线瞟向屏风遮的严严实实里面,为难道,“还有些零碎要整理,可娘娘这几日一直不许奴婢们进去,这该怎么好?”

“可有要紧的东西?”自那日的事情后,李寿对这位灵妃娘娘就改了态度,多了恭谨,少了亲和,大多时候就是公事公办,宁可疏远,也不可得罪,“若是没什么要紧的就别整理了,横竖都是皇家的宫殿,留着也无妨。”

乌茜点头应是。

白芍远远的瞧着,看了一眼手里端着的药碗,想起几日前她看见的场景,捏着托盘的手指不由的又攥紧了几分。在偏门口停驻了半晌,她才悄无声息的躲过李寿的视线,悄悄的进了内殿。

“娘娘,药来了。”白芍端起药走到暮妙戈身边,轻声说道,“外头忙着回鸾的事情,估摸着明日就要启程了,您看六小姐的伤……”

“无妨。”暮妙戈站在床边,一连几日过去,一身天青色的长衫不见丝毫污浊,一如初见时候的洁净出尘,“不过是被丹火烧着了,疗养了七日,足够了。”

躺在床上养伤的自然是暮之晴,七日前她在暮妙戈的指点下炼丹,不慎被成丹时被扰的心神一晃,被泄出来的丹火烧着了神识,顿时重伤,那丹药也毁了七八成,挥散出的丹纹在空气中扩散而去,震得屋内瓷器一应爆裂。

而暮之晴撑着身子喝完药,听得暮妙戈如此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不由的心里浮上了一丝委屈。又不是她想变成这样的,她是第一次炼制二品灵丹,眼瞧着就要成丹了,莫名其妙的被外头的人一扰,功亏一篑。她能怎么样?她也很绝望啊……

“晴儿,莫要觉得委屈,炼丹不必寻常修炼,需要天资,需要机遇,还需要人和。”暮妙戈淡淡的看着暮之晴,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几日相处倒是让她们多了几分亲近,但是说出的话却是一如既往的意味深长,“你乃火木双灵根,资质又是难得,是天生的炼丹师。可惜,你没有属于自己的真火,不然今时今日你也不会被区区丹火所伤了,日后迈入元婴后你还要凝出火灵,你要是不要?”

暮之晴一愣:“真火?”她竟是从未听闻过。

“炼丹师、炼器师不同寻常修士,炼丹、炼器时需用真火炼就锻造,各分五等次,五等土黄,四等蔚蓝,三等宝红,二等竹青,一等白金。”暮妙戈缓缓而道,眼神悠远像是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若要凝出真火,还需你自问道心,寻得自己的大道。”

“问道心?怎么问?”暮之晴听得一头雾水。

暮妙戈忽的一愣,从方才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回过头来看着暮之晴闪闪发亮的眼睛,怔了许久才收回视线,复又看向窗外,眼神却比方才黯然许多。

暮之晴觉得奇怪,正要开口问时,却听得暮妙戈淡然轻邈的声音如同从天边苍穹而来,让她猛地心里一沉。

“如何问道心……我也不知道。”暮妙戈心内沉闷,神色却一如既往浅淡安然,倒也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白芍站在一旁,见暮妙戈与暮之晴两人骤然沉默下来,自己也察觉到不妥,收了药碗复又退了出去。直到走出偏殿,她才吐出一口气来。

七日前,暮之晴兴致冲冲的捧着自己的丹鼎来找暮妙戈,暮妙戈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淡淡的评价了一句“非可成大器”,惹得暮之晴还赌气了一阵。暮妙戈无奈,又不怎么哄人,只好抬笔抄了一份炼丹的丹方给暮之晴。暮之晴一入手就发现灵草她尽数皆有,忙不迭的就开始尝试炼制,眼瞧着就要成丹,就连她毫无修为也闻出了那丹香的馥郁,却不料被一个小宫女给打断,当时情况凶险,那丹药破鼎而出,丹纹如水一般扩散开,震碎了满屋的瓷器物件,暮妙戈当时只顾着救下暮之晴,哪里还管得了其他。可是,这些到了外面的人嘴里,就成了“灵妃娘娘恃宠而骄,视人命如草芥”的传言。

白芍将药碗送回小厨房,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议论,不由得手上动作一重,惊得几个打扫的小丫头猛地一跳:“别说我没提醒你们,灵妃娘娘如今圣眷正浓,便是要说这起子背后捅刀拈酸的话,也还是留着日后再说的好!”

“白芍姑姑恕罪!”几个小丫头忙跪地求饶。

白芍看也不看她们的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她现在有两件事情非常肯定:第一,自家这位灵妃娘娘并非寻常人等,极有可能是一位仙人,皇上说的“农家女”大概只是一个遮掩;第二,这位灵妃娘娘实力深不可测,皇上如此恩宠,怕是另有所图。

猛地停住脚步,白芍呼吸急促,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拍着胸口喘了许久才平静下来,而她的心里此时却是惊涛骇浪。她或许,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也说不定。

而此时的偏殿内,暮之晴动作利索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片刻不歇的黏到了暮妙戈的身边。

“前辈,道心是什么?”暮之晴喝完药觉得身子松泛了许多,起身后虽然身体还隐隐有些疼,但是已无大碍,便也不再躺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就说了‘求问道心’,那道心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