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是自小长在宫里的奴婢，从扫地打水的小丫头一岁岁熬到二等宫女，昨日被皇上身边的李寿公公亲自点了进元心殿来伺候新晋的娘娘。她以为这是得了天恩，欢天喜地的就收拾了包袱搬了进来，谁料昨晚上她就被吓得够呛。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一位天仙似的娘娘在窗前站了整整一夜，丝毫没有要睡的迹象，连带着她和另一个名叫乌茜的宫女也陪着守了一夜，这会儿两人都眼圈下一片乌青，实在是熬不住想睡，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伺候梳洗。

“白芍姐姐，你说这一位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竟熬着一夜不睡，就那么呆呆的站在窗前，喊她也不应，不会是……身体有疾吧？”乌茜年纪尚小，说话也没个忌讳，昨儿个又熬了一晚上，难免心中愤愤。

白芍是在宫里看惯了人情百态的，听见乌茜如是说来，不由的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瞪了她一眼，低低的呵斥道：“胡说什么！昨晚上皇上是怎么待娘娘的你是没有看见吗？以后说话再这么不当心，我也救不了你。”

乌茜瘪了瘪嘴，有些不服气，嘟嘟囔囔地争辩了一句：“还娘娘呢，到现在都没有晋封的旨意下来，怕是皇上过了这一晚就把她给忘了，不会笑又不会说的，哪里能让皇上天天惦记着……”

“放肆！”见乌茜越说越荒唐，白芍忙冷声喝止了她，远远的瞧见李寿带着人走了过来，忙扯了乌茜一把，低声警告道，“我不管你年岁几何，也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进了宫到了贵人的身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该分的拎清才是。皇上天恩，岂是你能揣测的，有的没的再往外乱说，小心哪天掉了脑袋！”

乌茜该是被吓着了，浑身抖了一抖，抿紧了嘴再不敢出声。

白芍见吓住了乌茜，便也收住了口，一转身便见李寿已经到了面前，忙上前一步俯身一礼道：“李公公安好。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方才白芍虽是压低了声音，但是李寿却还是听见了只字片语，料想这白芍是个忠心护主的，不由的暗自点头，收了拂尘，取过身后小路子捧着的圣旨，对着白芍笑说道：“白芍姑娘大喜，皇上今儿个一早就下了圣旨，要封洛姑娘为灵妃呢！”

正二品！妃位！

白芍与乌茜心头俱是一震，后者面露喜色，前者却是隐隐带了一些忧虑。乌茜喜形于色自是不用说，自然是庆幸自己跟了一位好主子，日后在宫里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而白芍忧虑，则是担心洛仙灵毫无背景却受得如此恩宠，生的又是那样一副脾性，以后在宫里怕是不太好过。

不过，白芍也只这么想着，面上还是表现的尤为欣喜：“李公公在外稍等片刻，容奴婢与乌茜先去为娘娘梳洗一番，再出来接旨。”

李寿自然是同意的。

白芍领着乌茜开了偏殿的门走了进去，外面天光大亮，殿内又敞开了窗户，到底是亮堂了些，比起昨晚的黑沉沉倒是没那般吓人了，只是看着暮妙戈从昨晚到此时一动不动的身影，白芍与乌茜心里还是有些瘆的慌。

“娘娘，奴婢伺候娘娘梳洗罢，李公公还在外面等着传旨呢！”白芍稍稍上前一步，控制自己的声音忍住不打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欢喜。

暮妙戈却是恍若未闻，只淡淡的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眼中一片清明，心中却不知作何想法。昨夜她忖度了一晚上，也只觉得那道虚影熟悉的很，似是已经熟识了许久，可是除了这一缕飘渺的熟悉，却再也想不起其他。她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却又想不明白自己该往何处而去，便这样呆呆的站了一夜。

“娘娘？”白芍见暮妙戈没有反应，不由的又上前了一步，却不料暮妙戈突然转过了身来，登时被吓了一跳，却也未听见她言语，只见着一双漆黑幽深的瞳孔映着她的身影，一股窒息感从脚底蔓延到头顶，白芍登时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娘娘息怒。”

身后乌茜见白芍伏倒在地，也惊得心里一跳，随着她跪倒，低着头不敢再看一眼。

暮妙戈随意的看了一眼白芍与乌茜，也别不多说什么，只轻轻拂了拂衣袖，借着力隔空将两人扶了起来，随后眼神也不错一瞬的绕过了她们，朝着殿外走去。门外自然是碰见了李寿，却也不理，径自朝着元心殿正殿翩然而去。

李寿倒是一愣，捧着圣旨不知如何是好。白芍紧跟着从偏殿内走出来，也是不明缘由，两人合计了一番，便追着暮妙戈一同去了正殿。

正巧娴夫人也早起来见景宣帝，远远的就瞧见暮妙戈身后跟着李寿和两个宫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侧身问身边的春茶：“这便是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姑娘？”

“回夫人，正是。听闻失了记忆，皇上亲自赐了名，叫洛仙灵，今儿个一早又让李公公去传旨，说是要封她为妃，赐封号为灵。”春茶是个机警的，挑着刺儿的拈酸说道，就怕自家这个与世无争的主子不放在心上。

但是娴夫人能够坐到如今的这个位子，就是因为她的怯懦不争，又生下了宫里唯一的孩子，虽是个公主，但也算是有个依傍，早已心满意足，春茶所言，她听过了也不过在只是笑笑：“我不过是问了一句，你这丫头哪里就来的这么多话。我瞧着这孩子是个好的，不像外面说的那般，这会儿既然遇着了，我们就去打声招呼。”

“夫人，奴婢说了多少回了，你该自称‘本宫’，没的让人听见了白白惹了笑话。”春茶恨铁不成钢，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扶着娴夫人朝着元心殿走去。

娴夫人忍不住一笑：“好好好，都依你。”

李寿自是瞧见了娴夫人一行人的，顿时为难了。眼前的这一位怕是皇上已经放在了心尖尖上，行事看着又不像是个谦和有礼的，而这娴夫人虽说进宫多年了，性子也温和，但是因生育了大公主，在皇上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分量的，两个人碰上了……

“奴婢见过娴夫人，夫人万福金安。”白芍将娴夫人走近了，忙俯身一礼问安，正想着要提醒暮妙戈，却惊恐的看着她直直的越过了娴夫人，不由的声音一紧，不知该怎么反应是好。

春茶早已不满，见状登时怒斥一声：“大胆！见了我家夫人怎么不行礼问安，还不跪下！”

暮妙戈回眸淡淡扫了春茶一眼，那双眼睛漆黑深邃，没有一丝尘世中人该有的波澜，眉心一株青色的七瓣莲花衬得她眉眼越发的圣洁，透出隐隐的威慑之意，只一眼，竟是生生的让春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背脊发寒，禁不住的脚软瘫倒在地。

娴夫人心头也是一惊，忙上前一步浅笑说道：“妹妹莫怪，这丫头平日里被……本宫惯坏了，惹得妹妹不高兴，姐姐这厢同你赔礼，还望妹妹莫再记在心上。”

暮妙戈又莫名看了一眼娴夫人，顿了许久后才似是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轻巧的收回了视线，声音淡缈：“无妨。”说罢，又迈步走向了元心殿。

娴夫人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女子不似寻常人家，昨日外间都传皇上从猎场救了一个农家女回来，捧在手心里宠着，今日一见，这女子惊为天人的容貌并上周身的气度，又岂是区区一个农家女该有的？怕是来历不小，皇上怕引人注目，这才让人传出了那样的说辞来。

本就离元心殿不远，不消片刻一群人就到了正殿，李寿正要上前进去通报，却是见暮妙戈停也不停，直接就迈步走了进去，不由的动作凝滞了一瞬，而后立时反应过来，跟着走了进去。

娴夫人犹豫了一瞬，吩咐了春茶在外面候着，自己也抬脚跟着走了进去，却不料一进门就听见一声唤，让她顿时惊在了原地。

只听见暮妙戈轻轻淡淡的念了一声：“子御，你来。”

景宣帝正用完早膳，忽的听得外间一道极为清雅的声音，顿时心神都舒爽起来：“灵儿，你怎么过来了？李寿可是宣旨了？李寿，朕不是说过了，不用灵妃过来谢恩的吗？”

李寿忙告罪：“皇上恕罪，灵妃娘娘一出门就直往着正殿来了，奴才……还没来得及宣旨。”

景宣帝听完又是一喜，以为暮妙戈是急着想要来见他，忙拉过她的手问道：“灵儿可用过早膳了？要不要朕陪你？”

暮妙戈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歪着头看了半晌也不见他再说二话，却也不再理会，轻巧的抽回自己的手，直接说明来意：“昨日那两人，我要见。”说的自然是暮子青和暮之晴。

景宣帝嘴角的笑顿时僵了一僵，但是随即又恢复如常：“好，朕马上宣他们过来。”

暮妙戈点点头，转身便又走了，不见得丝毫的留恋。

别说景宣帝尴尬，就连娴夫人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实在不妥，眼瞧着暮妙戈不言不语的前后说了两句话转身就又走了，不由的瞠目了一瞬，转而上前行礼问安，解了景宣帝的尴尬的境地：“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罢。”景宣帝见暮妙戈头也不回，心里轻叹了口气，却也不好说什么，让李寿吩咐小路子去传话喊暮子青和暮之晴前来，而后看向娴夫人，“这么早过来是为的什么？”

娴夫人能在宫里待这么多年，又坐在庶一品夫人的位置这么多年，凭的是她温婉谦和的性子，还有她体察入微的习惯。此时景宣帝虽是对她如同往常一般，但是紧抿的嘴角让娴夫人很是明白，现在景宣帝的心情，相当的不好，前后一想，自然是不难猜的。

“昨儿个夜里风大，听闻皇上睡得有些晚，想来今早上怕是用不下早膳的，所以臣妾就炖了养胃的山药莲子粥来。”娴夫人亲自拎了食盒进来，将温热的盅碗取出来，边服侍边说道，“灵儿妹妹想来是初来乍到，有些事情还不是很明白，所以总归还是有些失仪之处的，等日后在宫里待久了，自然也就知道了。今日册封，妹妹怕是欢喜的很呢！”

娴夫人自是不知道暮妙戈身份的，但是她的这一番话却是说到了景宣帝的心坎上。

可不就是初来乍到么！这么一想，景宣帝自然也就没什么气好生了，转头就叫了李寿，若是暮妙戈不接旨，那把圣旨放到偏殿收好就行，再去昭告一下诸人也就是了，这灵妃的位分，就这么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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