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秋天短暂的很，霜降时分王府内就生起了暖炉和地龙。院内的花草凋落，唯有秋菊傲然开放。

堂前男子斜倚在软榻之上，杯光酒醉微醺时，手间细细把玩着一把玉壶。低眉轻笑，轻吟一首凉薄的小曲。

一阵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一个小婢女站在院外轻道：“凌虚公子，王爷醒了。”凌虚子起身，挥手示意她下去。整理好衣服，穿上鞋子，凌虚子这才朝景王住处走去。

王府中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连最有资质的总管都已经入土为安了，只有他年轻依旧。北国君主身体抱恙，各皇子间明争暗夺，勾心斗角。景王心不在朝野，只是身为当今帝王最宠爱的儿子，他无法躲，无法逃。

推开门，景王倚在榻上，脸色苍白，见他进来不由笑道：“让你担心了。”凌虚子摇头，坐他身旁，握住他的手在唇间轻蹭。

景王容颜不复当年，这么多年周旋在皇室以及对外的疆域之战中，早已让他心力交瘁。看着眼前依旧俊逸的人，他心中满满惆怅。他终究是凡人，怎能陪他到天荒地老。想到这，眼中不由一阵发热，泪落。

凌虚子伸手抹去他的泪，心中甚是堵得难受，“哭什么，这么大的人了。”景王此刻竟和那孩童一般，扑在凌虚子怀中放声大哭。

他说，我自知自己时日不多了，我无法和你永远在一起，如果我走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他说，当初答应和你在一起，我早想过有这一天，可我不后悔。

他说，如果有下一世，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他说，我爱你。

是夜。

凌虚子坐在院中，眼神空洞的看着天际。身后站着离风，少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悲喜，手中紧紧按着腰间佩剑。

打更的又绕着京城走了一圈，梆梆的声音在夜中甚是清晰。一阵风起，风中隐隐带着声声的铃铛声。凌虚子收起思绪，看向来人。

红纱遮面，体态妖娆，一双美目柔情百转流连，女子轻盈盈的一笑，向他施一礼，朱唇轻启道：“凌虚子上仙，近来安好。”

凌虚子嘴角泛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嗤笑一声，“不好，近来魔族的活动甚是明目张胆，人界的人都快被吃完了吧。”女子娇笑一声，“上仙怎能一概而论，我可不爱吃人，我啊最爱吃你们这些仙界嬉皮嫩肉的小弟子。”说着朝离风抛了几个媚眼。离风面上一抹红晕，随即别过头去，这女子是很好看呢。

凌虚子不悦道：“今日叫你前来，是让你把小六带走。”女子面上一冷，想都没想道：“上仙不要太过分。”

凌虚子冷哼一声，“我过分？玉玲珑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他弄成这般模样的。”玉玲珑垂眸，双手紧握，面上有些狰狞，“就算是因我而起，上仙您和他已经有了十世之缘，这还不够吗，您放过他吧。”

凌虚子身形一闪，瞬间到了玉玲珑面前，手紧紧的捏住她的脖子，眼中尽是疯狂。玉玲珑伸手紧紧抓着他的手，一张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凌虚子靠近她一字一句道：“你听清楚，我要他生，我要他不死，我要他陪我天荒地老。”

玉玲珑心中一阵恐惧，“你，疯子！”

离风站在身后不言不语，只是眼中浓浓的心疼暴露他此刻的心情。这个小六，是他那个从未谋面的师兄吧……

玉玲珑跌坐在地上，遮面的红纱早已散落，精致的脸庞偏偏左脸上有一道伤疤，那是很多年前那人死时她伤心欲绝用刀划的，每每月初伤口都会溃烂，然后长出新肉，再撕裂……

她脸上带着绝望和嘲笑，她抬起头，问道：“上仙当真要这样做？”凌虚子点头，他不想每一世都要忍受那种分离之痛，哪怕是……违背天道。

玉玲珑踉跄着起身，将面纱带上，眼中几滴晶莹顺着脸庞滑落，对凌虚子施礼轻道：“一个月后，请上仙来魔界，届时，玉玲珑定以礼相待。

话音落，玉玲珑伸手轻拍几下，一缕魂魄穿过这王府长廊，漫过这芬香梅园，落到玉玲珑掌心。女子垂眸，将这魂魄放到身侧的金铃之中。

玉玲珑转身欲走，忽又道：“最近洪魔那边甚是嚣张，听手下人说，已经出动了三使。沐轻尘上仙已经出发去庆云镇了，上仙也要多加小心加强提防。”

人都不在了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高空之上，凌虚子坐在剑上，风吹起他的衣袂，眼角一滴泪不经意间滑落。

他轻道：“世人皆知凌虚子浪荡不羁，四处留情，可又有谁知，他这么多年爱的仅仅是他一人。”

离风上前，“师尊，可是回衡止峰？”凌虚子摆手，不回去，免得触景生情，“去庆云镇吧，听闻魔界三使还挺厉害，正好为师心中不爽。”

离风闻言，不禁笑了，心中为那魔界三使小小担忧了一把，他师尊发火的时候可是吓人呢。

凌虚子看着自家的乖徒弟突然来了句，“离风，你比小六聪明多了。”离风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得默默不言语，心中暗暗道：可惜了师尊您还就喜欢笨的，离风聪明也是被你逼的，有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师傅。

凌虚子自顾的说着，“小六刚来的时候已经和你如今这般大了，他心智未开，跟三岁小孩似的。后来他懂了，长大了，但还是那么笨，剑法什么的都学不会。我只能夜里再偷偷教给他。他最爱去山下的小镇买些糖果，回来时被其他师兄看到的话，东西都会被他们抢去了。我还得带他再去买……再后来啊，他长大了，懂事了，不太爱跟我亲近了，见到我就躲。再后来，他遇到了玉玲珑，他说他喜欢这个女子……玉玲珑最爱勾引男子，小六就傻傻的上当了。后来啊……他们……”说道此处，凌虚子突然停住了，手指止不住的打颤，唇边一抹无奈的笑。

后来他们成亲，他气急之中把玉玲珑伤了，那天他的小六儿和他恩断义绝。玉玲珑是动了情，她带着小六儿进了魔界。六是仙怎能在魔界，不过三天两人就被魔族追杀，小六为了保护玉玲珑跳下了悬崖，玉玲珑也因此自毁容貌。后来，玉玲珑找到他，对他说出实情，这一切只不过是她自己的私心，她用计勾引了小六同她交欢，小六自知对不住师尊也无脸说出真相。玉玲珑最后说，其实小六死前心中全是你，他让我告诉你，他不笨，他只是想让你多宠他一些。话尽，两人皆是泪流满面。

他不笨，他只是想看师尊为他着急为他伤心的模样。

他不笨，他不是护不住那些糖果，他只是想让师尊带他去买。

他不笨，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喜欢这自己的师尊。

他不笨，他……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