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吕清荧怕偃师禁不住这巨风之力,便与那偃师道:“偃师先生且这儿稍等片刻,我和南镇进地道去瞧一瞧,若是这儿真能通到悬崖外,我们便来带你一块儿出去。”

偃师点点头,南镇和吕清荧便依次爬入那巨风呼啸的洞中,只见这洞内两旁尽是岩石,石上凝结着一层薄霜。那巨风吹得他二人站立不稳,南镇勉勉强强扶着边上的岩石,往前踏出一步,朝吕清荧喊道:“这儿太难走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吕清荧却一心只想着从这崖底脱身,她见前方隐约有光亮,倔强道:“先往那边走去瞧瞧……”

南镇执拗不过她,便只好抓紧吕清荧的手,运气稳住下盘,慢慢往那光亮处走去。好在他在燧王宫中练的九宫步对于下盘的力量要求颇高,是以虽越往前走,风力越大,但好歹也能站稳脚跟。

就这样举步维艰的走了一阵子,他二人只觉眼前光线越来越亮,终于出了地道。

一时间眼前竟是群山环绕的景象,原来这石棺下地道所通之处,却是八百秦川当中一座高山的山腰。他二人现下所在的位置便是山腰上的一个洞穴,那浩浩荡荡的山间寒风皆涌入洞内,无怪乎先前一打破那密室内的石板,便有如此巨风吹进来。

此时四下飞雪如沙,伴着疾风吹在他二人脸上,层峦叠嶂皆为雪白头。但他二人在这寒风中非但没有一丝冷意,反而心头热气喷张。

吕清荧和南镇在那崖底呆了月余,现下看来终于能从崖底脱身出去了,心中自然是无比欢快。那吕清荧长长吸了一口这山间冷气,一捏南镇脸道:“我们总算能出去了!这不是做梦吧……”

南镇脸上吃痛,笑道:“当然不是做梦,不过我们还是先回去把偃师先生也带过来罢。”吕清荧听了点点头,他二人便又原路返回。

可是刚爬回密室,却见偃师先生不见了踪影。他二人心下奇怪,南镇不解道:“先前让偃师先生在这密室中稍等片刻,难道他见我们许久不回来,便自回到崖底去了么?”

吕清荧四下看去,忽见这密室墙上刻好了一行字,先前他们没有带进地洞的勾奕剑也端正的摆在墙脚。她见那些字笔锋尖锐,猜到是用这勾奕剑刻上去的,便逐字念道:

“老朽久居崖底,已无出世之心,二位小友也无需再管我,自出崖去便是。勾奕剑既认南镇为主,自由南镇带走。荧儿冰雪聪明,能解出崖底八卦阵,老朽大感欣慰,但你初经世道,万事需小心,世道虽险恶无常,但切记心中善念不可消磨。多言不易,就此别过。”

念到后面,吕清荧忽然停下来,只呆呆望着墙上的字。

南镇听了,叹道:“原来偃师先生并不打算跟我们一同出去……”

他说了一半,见吕清荧眼中热泪流下,安慰道:“荧儿,你若想跟偃师先生道个别,我们现下回崖底找他便是。”

只见吕清荧轻轻摇头道:“他……他哪是什么偃师先生……”

南镇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吕清荧抹了眼中泪珠,道:“他先前所言,皆是骗我的……他,他分明就是我爹……”

南镇听了,大吃一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吕清荧颤声道:“他脸上白须掩面,便是为了不让我看清相貌;先前那神兽白泽,也是他唤来救我的;这崖底的八卦分布,还有石道中的密室,他尽数知道,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明明白白告知我们,我猜是他想要我陪他多在崖底待上几日……”

她顿了顿,眼中却有更多泪珠留下来了,自言道:“所以这密室石棺中才会没有我爹的遗骨,而燧王宫中的那无字墓碑,定然也是假的。因为他就好端端的在这崖底活着……可是他分明只有四十来岁年纪,为何却这般苍老……”

吕清荧此时心中疑虑重重,既一口认定这偃师先生便是她父亲,又隐隐有些不敢相信。这时她仔仔细细辨认了墙上留下的字迹,忽断定道:“这分明便是他的笔迹。我爹在写‘荧’字时,火上一撇总是撇的特别高的。而且他先前谎称自己不懂武学,但若非练武之人,绝不可能用剑刻出这般熟练的字迹。”

南镇替她擦了擦脸上泪珠,道:“可是既然这老先生便是你父亲,为何他却不和你明说呢?”

吕清荧听了,叹道:“这我却也不知道了,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当初燧王宫里的人都以为我爹死了,我娘也为此自缢。可现下他明明活着,他为什么不回燧王宫,为什么要躲在这西秦川,为什么要对我和我娘不管不顾……”她说到后面,已然声嘶力竭,南镇见她难过,心中也是一股酸楚,伸手抱住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痛哭起来。

就这样过了半晌,吕清荧哭的嗓子也哑了,再也流不出泪来。她忽然一抹脸上泪水,道:“我要去问清楚……”说着,也不管南镇,自顾急匆匆出了密室。

南镇忙追在她身后,心中疑惑却是一股脑儿的理不清。只追着吕清荧一路跑出石道,回到那山洞中,可是山洞里哪里还有这位身份不明的老先生的身影。

他二人又将这崖底找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不见那老先生的身影。吕清荧悲怆至极,只在这崖底呼喊道:“我知道你是吕叔烔,你为何现下要躲着我……”

她这样呼喊了三四遍,可那崖中却也只有她自己的回声阵阵和鸟兽鸣啼。

南镇见她喊到后面,开始不住咳嗽起来,道:“荧儿,先喝口水吧……”

吕清荧哼声道:“我便在这崖底等着,一直等到他肯出来见我。”

这时他二人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叹息,一个苍劲的声音传来:“荧儿,你先出崖回燧王宫罢……”

吕清荧听见这声音,忙站起来四处望去,可眼下却哪有人影。她心中一阵难过,喊道:“你根本不是偃师,你是吕叔烔,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只听那声音悲叹道:“现下我哪里还有脸面以父亲的身份见你……”

吕清荧听他似乎终于承认自己是吕叔烔了,朝四处喊道:“爹,你为何要躲在西秦川,你跟我一块儿回燧王宫吧……”

那声音惨淡一笑,道:“荧儿,我要你记住,世上已经没有吕叔烔了,现在我是偃师,不是吕叔烔。”

吕清荧不解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那声音道:“我先前并没有骗你……哎……我便与你明说了罢……其实偃师和吕叔烔,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吕清荧听了,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

那声音慢慢道:“荧儿,你别再思索这些事了。现下我要你尽快出崖去,乖乖回到燧王宫里,别再四处胡闹了……”

吕清荧却一心要将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琢磨清楚,不依不饶道:“除非你愿意与我一块儿回去,否则我便在这儿不走了。”

那声音叹道:“能与你在这崖底相聚月余,我已十分满足了。你又何必将大好时光消磨在这崖底……”

吕清荧哼声道:“那你先说清楚,偃师血脉代代相承,你明明是燧王宫的人,怎么就变成偃师了?”

那声音苦笑道:“这些事端,你又何必知道。”

吕清荧听他不肯明说,急得直跺脚,只道:“你瞒着其他人便算了,为什么在女儿面前也要遮遮掩掩……”

那声音道:“我只想让你一生平平安安的当个普通人,不要卷入这件事情里。”

吕清荧听了,冷笑道:“好个平平安安,我娘因为听了你的死讯,自缢而亡。我自小孤孤零零的在燧王宫生活了十来年,出了燧王宫后几次险些丧命。这些时候你在哪里?你自己躲在这西秦川,还道什么‘只要我平平安安’……”说到后面,她又几次语结,心中委屈,留下泪来……

那声音听到这里,也是悲凉道:“荧儿,是我对不住你母女二人……但你听我说,等我理清这些事,便回燧王宫来找你……”

吕清荧恨恨道:“我不会信你了……”

那声音柔声劝道:“我知道你恨我对你和你娘不管不顾,但只求你信我一次,往日我定会来寻你的……”

他顿了顿,又道:“南镇小兄弟,我知道你几次救了荧儿的性命,大恩已难报。但现下老朽还想厚着脸面再求你一件事”

南镇忙道:“老先生言重了,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便是……”

那声音道:“我只求你将她带回燧王宫……”

南镇听了,重重点头道:“老先生只管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出事的。”

那声音叹道:“小兄弟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大小恩情,老朽来日定加倍报答……”

话音刚落,那吕清荧忽冷言道:“你既然一心要我走,我便再也不会来找你。我回不回燧王宫也与你无干。”她顿了顿,对南镇道:“我们走罢……”

说着,她头也不回,自进了山洞,往石道内走去。

南镇见她变脸如翻书一般,也是心下奇怪,朝四处喊道:“老先生,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出去了,后会有期罢……”

那声音却也不再答话,南镇站在原地愣了愣,便跟着吕清荧走了。

他二人走过石道,进了密室,又从那石棺下的洞口出了崖底。南镇见吕清荧一路无话,安慰道:“荧儿,你别再难过了……”

吕清荧听了,却只惨淡一笑,道:“我也没有太难过,其实我只是害怕……”

南镇不解道:“你害怕什么?”

吕清荧长叹道:“我害怕我爹其实根本不像我想得那样伟岸,我只怕他根本就是个胆小鼠辈,只怕他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原来她自小便一直将父亲当做一个惩奸除恶的大侠客,但现下见了,却觉得他一心只想着逃避,根本不算个顶天立地的人。

南镇忙道:“别这样说了,其实与偃师先生……与你爹相处这些时日,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吕清荧冷哼一声道:“在你心里,天底下根本没有坏人……”

南镇听她这么说,叹了口气,只听那吕清荧又问道:“那你觉得,怎么样的人才算是个大侠客?”

南镇挠挠头道:“道之所存,不顾其身,虽千万人吾往矣。”

吕清荧奇道:“这话倒不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

南镇摇头道:“哪里是我说的,是我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起天下英雄事迹时提起这句话,所以就一直记在心里了。”

吕清荧叹道:“那说书先生却也是个奇人,总能说出这么多有道理的话。那你觉得又有哪些人算是大侠客?”

南镇道:“明先生‘一剑挑落廿三门’,自然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所以肯定是大侠客……然后嘛,你父亲也是大侠客……”

吕清荧不屑道:“我爹在这西秦川躲躲藏藏的,哪里算什么大侠客。”

南镇道:“但是如他所言,他为了世间太平,不肯造那《天枢机要图》里的火器,便是大侠客。”

吕清荧只叹道:“万一他说的都是骗你的呢?或许根本没有这件事……”

南镇摇摇头道:“我相信的。”

吕清荧问道:“为什么你就这么信他。”

南镇笑道:“就算他是所提及的这件事都是胡乱编造的,但是能编出这样正气凛然的故事的人,一定也是个好汉……”

吕清荧经他这样一说,心下也宽慰了许多,对于她父亲的言行举止也有了更多的理解,只笑道:“那么南镇南大侠跟他们比起来呢?”

南镇不好意思道:“他们若是参天大树,那我大概只是树上的一小片树叶吧……”

就这样他二人出了密室地道,到了那高山山腰,吕清荧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山腰中的石穴,忽对南镇道:“你怎么没将那‘勾奕剑’带出来。”

南镇笑道:“那分明是你爹的佩剑,我便留在密室里了。”

吕清荧瞪他一眼,嘀咕道:“南大侠不爱占便宜便算了,还尽喜欢吃亏……”

说着,她便拉了南镇的手,沿着山边小路匆匆下山。

这时山路上覆满白雪。南镇和吕清荧踏在雪地里,只觉脚下沙沙作响,一路上留下不少脚印。他二人又走了一会儿,忽见前方脚印多出几个,南镇忙一拉吕清荧道:“荧儿,这山上还有其他人……”

吕清荧也瞧见了地上脚印,数了数道:“地上脚印应该是五个人的。”她又见那脚印乱七八糟的密布在山间,奇道:“怎的这些人走起路来这么古怪,左边踏一步,右边踏一步……”

南镇仔仔细细瞧着那雪地里的印记,琢磨半晌,忽大惊道:“不是他们不好好走路,看脚印分布,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会使九宫步……”

他又仔细瞧了瞧地上脚印,高兴道:“这九宫步的步法熟练,应该不是二师兄能使出来的。所以……这人是大师兄陈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