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

南吕二人跟那老者在崖底行了一会儿,不多时只见崖底河流愈发湍急,水声更渐大。那老者朝河流东岸一指道:“山洞便在这儿。”

他二人跟着老者进洞,只见这山洞内倒也空旷,洞高足有两三丈。南镇见洞内还有蜿蜒石道,便朝里面看去。只听那老者道:“别瞧了,这山洞内深不见底,先前我曾级往里面一直走,却也走不到头。走到后面,空气越来越稀薄,难以呼吸,便只好作罢,回到这洞口。”

吕清荧听他这样说,若有所思道:“大概这洞中石道通往的是西秦川山脉的底部。”

南镇道:“那这石道所通之处岂不是如同燧王宫一般。燧王宫也是建在山底的。”

吕清荧摇头道:“那可不一样,燧王宫虽在深山下,但有日月石引光,又长满花草树木,所以才有空气,可供人居住。这老头儿说洞中深处空气稀薄,显然只是个封闭的石窟,若在里面呆得久了,怕是会窒息而亡。”

南镇点头道:“那还是算了,我们就乖乖在洞口呆着吧。”

三人在山洞内生了火,老者拿了几颗崖底树上摘下的果实分给他二人吃。吕清荧吃了半个,便迫不及待的问那老者道:“老爷爷,你刚刚说到《天枢机要图》,却是怎么一回事。”

那老者道:“这便得从好久好久之前说起了。”

他自坐在那儿,慢慢思索了一会儿,南镇和吕清荧也不打扰他。那老者理顺了回忆,慢慢道:“你们既然是燧王宫的弟子,想来也知道当年燧王宫与水殿的一场大战吧……那场大战的起因,便是因为这张《天枢机要图》。”

南镇想起明同辉也跟他们提起过这事,暗想:“这《天枢机要图》想来无比贵重,能引得这样的动乱。”

那老者道:“那时候,燧王宫声称水殿的人偷窃了燧王宫内代代流传的《天枢机要图》,可水殿的人却一口否认此事。是以这两个江湖名门才起了争端。到了后来,便连朝廷兵马也介入此事,所以这场大战明面上是水殿和燧王宫的江湖争锋,背地里却是朝廷和南疆的暗中博弈。”

吕清荧好奇道:“这话怎么说?”

那老者道:“你们不知道么?其实南疆在那之前并非我朝领土。这南疆原先叫做‘古滇王国’,是个独立的小国。自那燧王宫与水殿引发一场大战后,朝廷兵马一不做二不休,大势攻入这古滇王国,将这个与我朝领土接壤的小国灭了,这才一统南疆,使之成为泱泱华夏版图上的一部分。”

他接着道:“那时候我朝兵强马壮,古滇王国虽也出兵顽抗,却哪里是朝廷的对手,不出月余,古滇王国便被攻破。朝廷的兵马乘胜追击,一路追着那些败兵穷寇,直到南疆的怒江边,那些古滇王国的败军渡了怒江,逃窜到南疆边境的荒山野岭里。朝廷的兵马在那些荒山中寻了几日,难以再找到他们,这才罢休。所以这一役又叫做‘怒江大捷’。”

吕清荧不解道:“可是这场战争跟《天枢机要图》又有什么关系?”

那老者道:“你且听我慢慢说来。那场大战不但灭了古滇王国,这水殿也是伤亡惨重,一门上下死的死,逃得逃,水殿之名,也就此在江湖上消失了。”

吕清荧道:“你久居崖底,所以不知道,现下水殿可又暗中有些小动作了……”

那老者点头道:“不错,其实自那日起,我便猜到了,水殿的人不甘国破家亡,灭门之灾,总会想着重振水殿,复辟古滇王国的。”

吕清荧问道:“那日起?难道在这场大战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老者道:“那水殿被灭门后,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我和我师弟受到西秦川剑派的邀请,来这西秦川商讨铸剑事宜……”

吕清荧道:“原来你还有一个师弟。”

那老者不置可否道:“先不谈这些。只说那时候为了帮西秦川剑派的人铸剑,我与我师弟在西秦川住了一月有余。有一日,这西秦川剑派忽然来了一个人,那人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浑身筋脉紊乱,气血逆行。他甚至难以行走,只慢慢从西秦川下一路爬上来,口中喊着‘求你们救我……’。可西秦川的几个长老见了这人,纷纷大惊,不敢收留他。我当时一心向善,只想着赶紧救他,哪知道西秦川剑派的长老拦住我道‘你可知这人是谁?他是水殿的逆贼……’”

“那人听了,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对那长老道‘我用此物换我一条命,你答不答应。’那长老好奇他手上是什么东西,接过一看,才发现那人手上拿着的,正是《天枢机要图》。我等这才知道,原来这《天枢机要图》,真的在水殿的手里。”

吕清荧惊道:“那人是谁?”

老者叹道:“他便是南渔立青。”

吕清荧虽大致猜到,但还是叹道:“原来是这人,也就是说,现在这《天枢机要图》,在西秦川手里。”

老者点了点头,继续道:“南渔立青将《天枢机要图》献给西秦川剑派的人,换取西秦川门人的援救之手。当时为他疗伤的人正是我与我师弟,不过他内伤很重,体内鲜血不是逆流,就是凝固不动,要救他谈何容易。好在我师兄弟两个人也算学到了先祖的几点本事,以空心草为脉,以青树浆为血,将他全身经脉血流都置换一番,这才保住他的性命。只不过他体内没了血肉,便是性命还在,也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吕清荧听到这里,不快道:“这个坏人死就死了,偃师先生何必救他。”她听这老者的说了这番话,现在倒是真真切切的相信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便是当代偃师,是以称呼上也尊敬起来。

南镇忍不住道:“荧儿,偃师先生慈悲为怀,你怎么能这样说。”

吕清荧冷哼道:“这立青差点害死我,你竟然还替他说话。”

南镇听她这么说,支吾着不再言语。

偃师道:“原来你们遇见过南渔立青。哎,其实我现下也只是后悔,当初我只道保住他性命后,他也不过是一个连行动都困难的废人。哪想到却引发了后面的这诸多事端。”

吕清荧问道:“后来怎么了?”

偃师道:“那立青在西秦川歇息了几日,慢慢有了活力。西秦川剑派的也不赶他走,便让他留在门中。哪知道几天后,西秦川的一个段姓长老找到我,要我研究那《天枢机要图》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我与师弟便拿着那图纸,没日没夜的参详。那图纸上记满了算学之道,又画满了机关零件,还标注了一些便连我师兄弟二人也闻所未闻的晶石矿物。我与师弟看了几天几夜,总算发现,按这图上所注的机关零件,配合那些算法拼凑在一起,竟然是各种各样的火器。而那些晶石矿物,则是用来炼制火药的材料。这些火器里面,有几种火器我们却也听师父提起过,但其中有一样,却是闻所未闻。”

“这一样火器的制作工艺繁杂,单单是几个零件上标注的长短,也是用丈来衡量,可见体积之大。而且上面记载的那些用来制作火器的材料,也是几十种闻所未闻的精铁矿石。”

“我那师弟看了,忽然大喜道‘师兄,我们若能造出这火器,只怕我二人的名号,会流传千秋外载。’我听他这样说,心下一惊,旋即骂道‘胡闹!这火器工艺繁复,形体巨大,只怕其威力难以想象。若是真的造出来,当权者将此物用于两军交战,这世上必将生灵涂炭。我二人若是造出这火器,彼时彼刻背负的只怕是千古骂名,哪来的流芳百世。’”

南镇听了,不住点头道:“偃师先生这话说的对极了。”

那偃师对南镇一笑,继续道:“我那师弟听我这样说,便也不说话,自将这《天枢机要图》收起来。第二天,却见师弟和立青,以及那段姓长老找到我,再三请我帮他们造出这《天枢机要图》上的火器。我知道师弟将这《天枢机要图》上的玄机与立青和那段姓长老说了,但他们要我一起造这火器,我又哪里会答应。当时我便指着师弟骂道‘你若胆敢造这火器,便再也不配这偃师称号。’我那师弟忽然冷笑道‘区区一个称号,不要也罢,我若能造出此器,世人谁还记得偃师,只会记得我的名字!’”

吕清荧皱眉道:“你那师弟这般狂妄,竟要与祖上争风斗气。”

偃师长叹一口气,道:“其实我那师弟并非偃师血脉,而我才是真正的偃师后人。当初先父看他聪明过人,这才将他收为门徒,也教了他一些巧匠之术。先父逝世后,虽要我师兄弟一起将‘偃师’称号发扬光大,但我心中明白,先父将一身匠术尽数传于我,但教我那师弟时,却是背地里留了一手的……”

吕清荧恍然大悟道:“所以你那师弟凭自己一个人是造不出《天枢机要图》上的火器的,难怪他们要求你帮忙。”

偃师点头道:“我也猜到我那师弟定然造不出图上火器,便想着独自离开西秦川剑派,留我师弟陪他们慢慢参详图上奥义。可是那立青知道我已然看过了《天枢机要图》,怕我将图上的内容和秘密流传出去,居然起了杀心。只不过他们也不敢杀我,毕竟若是我那师弟造不出图中火器,他们还得指着我来帮忙。所以立青才与那段姓长老商议,将我关押到这悬崖底下。”

吕清荧听偃师先生说完,恨恨道:“原来西秦川的人真的和水殿勾结在一起。”她顿了顿,忽然问道:“既然先生你被关押在这儿,那么一定有进来的地方,也就是说,我们是有机会出去的。”

偃师点头笑道:“不错,这崖底有一处地方直通西秦川剑派的大门。”

吕清荧拍手道:“这下便好了,那地方在哪儿?”

偃师道:“不过你们不可能出去的。”

吕清荧问道:“难不成有重兵把守么?”

偃师道:“倒也不是。那地方在这崖底的东北方向,不过是空空荡荡的一条上山之路罢了。”

吕清荧好奇道:“那为何出不去。”

偃师道:“那地方布了个雷阵,方圆几里,不时有雷劈下来,除非西秦川剑派的人关了这阵法,否则你走不了多远,便被劈成灰烬。”

吕清荧挠头道:“这崖底这么深,便连南镇也未必爬的上去。唯一的出路又布了阵法,看来我们只能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呆着了。”

她想了想,忽道:“若是那神兽白泽还在就好了,它有羽翼,一定能带我们飞上峰顶了。”

偃师笑道:“你当神兽白泽会听你使唤么?”

吕清荧听了,小声嘀咕道:“要是偃师先生不被关押在这儿,那唯一的出路便也不会布上雷阵,我和南镇便能找到那上山之路然后出去了。”她转念一想,好奇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西秦川的人何必费尽心思把你关押在这种鬼地方。西秦川那么大,连间牢房都没有么?”

偃师听了,哈哈笑道:“小姑娘这下可不聪明了。”

吕清荧不服气道:“怎么就不聪明了?”

偃师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慢慢道:“我既然是巧匠偃师,这世上又哪有什么寻常牢房能关住我……”

吕清荧听了,心道:“也是,天底下只怕也没有偃师开不了的锁,破不了的门。南渔立青把他关押在崖底,却是用了天地间的一座牢房。”

南镇见那偃师和吕清荧都不说话了,忍不住问道:“荧儿,我们现下怎么办,就一直在这儿待着么?”

吕清荧叹气道:“似乎也只能这样了。”她眼珠一转,忽然对偃师笑道:“老先生,要不然你就假装跟那立青求个情,说要帮他们造那火器。西秦川的人定会关了那出崖路上的法阵,这样一来,等我和南镇也出了这崖底,就来西秦川将你救走……”

偃师听了,瞪她一眼道:“胡闹,我头上顶着偃师的称号,怎能做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再说了,我在这崖底过着清闲日子,干嘛要出去……”

吕清荧皱了皱鼻子道:“老先生便连见了火堆都能高兴成那把样子,还非要嘴硬,说自己在崖底过得好日子……”

南镇听她又出言讥讽偃师,便道:“荧儿,偃师先生怕引发战乱,誓死不造那《天枢机要图》上的火器,这就已经很让人钦佩了。所以你也别强迫偃师先生去做他不想做的事了。”

吕清荧不快道:“我又没让他真的出去造火器……”她看了南镇一眼,叹道:“你们两个真是一般迂腐的德性……”

她见那偃师先生倒是对南镇赞赏有加,便也不多言,自顾缩在岩壁旁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