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

南镇和吕清荧自出了燧王宫后,在这月余时间里经历了诸多事端,吕清荧更是往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这一番渡过劫波, 他二人虽相安无事,但也落个精疲力尽。

此时天色渐亮,崖底起了一层薄雾,他二人只想找个容身之处好好休息一会儿。可是这崖底长河边皆长满湿漉漉的水草青苔,不时有河水冲上岸边,若是在这儿歇息,只怕睡到一半便成了在河水里泡澡。

南镇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遮天蔽日的深渊,对吕清荧道:“要不我试试能否爬回飞羽峰去。”

吕清荧听了,摇头道:“你之前在那山庄里和水魂杀手交战,又在西秦川里逃脱那些剑客的追杀,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哪还有力气。一会儿爬到一半,要是脚下一软跌下来,只怕又要受伤。再说了,只怕那些西秦川的剑客虽见我们跳下悬崖,但不死心,或许还在西秦川山岭间守着。”

南镇听了,点点头。其实他看这悬崖高不见顶,又如此陡峭,崖间除了那棵巨树,根本没有其他能攀附的地方。便是自己精力充沛,也不太可能爬得上去。而吕清荧就更不必说了。

他叹气道:“只是我总想不明白,不知那立青先生和吴文昶为什么非要致你于死地。这些西秦川的剑客又怎么会帮他们做事。”

吕清荧听他这么一说,皱眉道:“我虽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大概猜到一些。”

南镇不打断她,认真听着。那吕清荧道:“我猜想那个小王爷吴文昶大概和立青先生之间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西秦川剑派也卷入其中。”

南镇不解道:“却是什么秘密?”

吕清荧道:“大概也是我胡思乱想吧,我总觉得,他们也许要暗地谋反。”

南镇惊道:“谋反?谋什么反?”

吕清荧皱眉道:“就是反上朝廷……”

南镇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那吴文昶是京都的小王爷,也算是朝廷中的达官显贵,怎会不好好过那荣华富贵的日子,却要当乱党奸佞。”

吕清荧叹道:“这可不好说,自古藩王多作乱,总有人位居高权,却想着得到更高的权力……”

南镇自然不懂这些政要之事,听得一知半解,但也绝不敢相信吕清荧说的话。

吕清荧看他不住摇头,又道:“他们要杀明先生,便是怕明先生阻碍西秦川剑派和吴文昶等人结伙。先前你也听到了,当年明先生‘一剑挑落廿三门’,就是要阻止八百秦川的人与水殿结盟。”

南镇听了,叹道:“也不知道明先生现下怎么样了……”

吕清荧听了,安慰他道:“我想那明先生这么厉害,应该不会出事的……”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他们为何要杀我,应该是怕我知晓了那吴文昶的身份后,将吴文昶来西秦川见立青先生的事情传出去。”

南镇听了,更觉奇怪,道:“可是明明我也知道了吴文昶的身份,他们却又不杀我,只说要擒住我……”

吕清荧看他一眼,思索良久,没由来的问道:“南镇……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或许你跟水殿的人有关系呢……只不过你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南镇听了一怔,旋即笑道:“这怎么可能,不是说水殿远在那偏远南疆么。我自小生活在越州清水镇,哪会跟水殿有关系……难不成你也怀疑我是水殿内奸么……”

吕清荧听了,忙抱住他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胡乱猜的,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些事了。”

南镇见她头发仍旧湿漉漉的,拍拍额头道:“哎呀,这崖底这么冷,我们应该生点火来取暖。”

说着,他四处折了一些不太潮湿的树木,用火术点起一堆篝火。吕清荧笑道:“好在我们是燧王宫的弟子,生火倒也方便……”

此时他们已经慢慢走到了这崖底长河的上游,河岸边也总算有了几处干燥的平地。他二人靠着火堆坐下,烘干了身上衣服,一时间只觉暖意阵阵,南镇的上下眼皮也开始不断打架,便要迷迷糊糊睡去……

这时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有火……有火……”南镇吓了一跳,忙睁开眼,四处看去。边上吕清荧也被这声音惊醒,拉住南镇的手轻声道:“怎么这悬崖底下还有其他人……”

南镇摇摇头,忽见一个老头儿蹦蹦跳跳的从远处跑过来,见了他二人,也不打招呼,便蹲在火堆边烤起火来。

只见这老头儿一身破褛滥衫,脸上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花白的胡子,致使南镇和吕清荧看不清他的容貌。吕清荧看他伸手在火上烘烤,只见那老者五指细长,干瘪的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茧,暗想:“伯父总说,练武之人,手上老茧越厚,功力定然越强。这老人该不会又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吧。”

心念于此,她怕这老人又要为难她与南镇,便在南镇耳边道:“我们别理他,快些走吧……”

南镇不解道:“怎么了?”

吕清荧几日来被这些武林中人折磨的够呛,再也不想惹是生非,拉着南镇便走。

那老者见他俩要走,忙道:“哎呀,我若是打扰了你们,可真是对不住了。你们不必回避我,我烤会儿火便走……”

吕清荧见他说话客气,脸上也一副慈祥的表情,不似要为难他们的样子,稍稍放下心来,说道:“不碍事的,老爷爷想来是冷了,便多烤一会儿火吧……”

那老者嘿嘿一笑,道:“那可真是谢谢两个小娃娃了,老头子我还是头一次在这崖底见到火呢……”

南镇听他所言,似乎在这崖底生活了有一段日子,好奇道:“老爷爷你在这崖底呆了很久了吗?”

那老者抬头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也记不清了,在这崖底呆着,不辨时日。想来也该有好几年了……”

吕清荧听了,问道:“那老爷爷你是怎么来这崖底的?难不成也是不慎从飞羽峰上摔下来的么?”

那老者听了,瞪大眼睛道:“摔下来?那不成了一摊烂泥了么,女娃娃你可真会开玩笑。”

他顿了顿,忽然诧异道:“话又说回来,你们是怎么来这崖底的?难不成真是摔下来的?”

南镇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那老者吓了一跳,惊呼道:“我的妈呀,你们从飞羽峰上摔下面,还能跟没事的人一样在这儿烤着火,睡着觉,难不成是大罗金仙吗?”

那吕清荧听了,调皮道:“是啊是啊,我就是天上的女菩萨。”她一指南镇道:“这是我的座下童子……”

那老者听了,居然也信了吕清荧的话,神情激动,朝天呼喊道:“难道是先祖显灵,安排了这女菩萨来救我从这悬崖底下出去么?”

言罢,他忙朝吕清荧磕了几个头道:“女菩萨慈悲为怀,还请您老人家赶快带我出去吧……”

吕清荧见他这样好骗,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南镇看不过去,扶起那老者道:“老爷爷,你别拜了,我们哪里是什么神仙菩萨,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那老者听了,一甩头怒道:“原来你们捉弄我。”

吕清荧听南镇拆穿自己,不高兴道:“哪里捉弄你了,你且看看。”说着,她手上运起一团火苗,放在掌心上,给那老者看了一眼道:“你瞧,我会火术,难道不是神仙么?”

她见这老者和南镇一般傻乎乎的,看上去也不会武艺,心道他应该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便想拿燧王宫的火术吓吓他。哪知那老者见了吕清荧掌心的火苗,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了,你们是燧王宫的人,难怪能无端端的生起火来……”

这话使得吕清荧吃了一惊,暗道:“他竟然知道燧王宫……”

南镇听了,呵呵笑道:“我们确实是燧王宫的弟子,不知老爷爷是何来历?”

那老者挠头想了想,道:“说了你们也不信,还是不必告诉你们了。”

吕清荧见他吞吞吐吐,不快道:“你要是不说,就别想烤火了。”说着便要取水将地上的一堆火浇灭。

那老者忙道:“别别别,我告诉你们还不成么……”

他顿了顿,道:“其实我也没有名字,只有个称号。”

吕清荧奇道:“什么称号?”

那老者胡乱抹了抹鼻涕,云淡风轻道:“偃师……”

南镇闻言一惊,不可思议道:“原来你就是偃师先生……”他先前曾听吴文昶提起过偃师的神迹,心中对这神工巧匠佩服无比,恭敬道:“便是那个向周穆王献艺的偃师先生……”

那自称偃师的老者听了,打断他道:“那倒不是,你不知道么,偃师不过是一个称号,代代传下来罢了。”

南镇忙道:“我知道的,刚刚我便是想问老爷爷,是否那个巧匠偃师的后人……”

那老者朗声道:“不错,我便是那第九百……呃……也不管第几代了。我便是当代偃师……”

吕清荧听了,满脸不信,暗想那偃师先生受万人敬仰,怎会落得这副德性……

南镇又问道:“可是偃师老先生,你怎的会呆在这悬崖底下的?”

那老者刚想说,忽然暗想道:“不行,还不知这两个小娃娃来这儿做什么,得先打听清楚……”便道:“你且先说说,你们是怎么来到这悬崖底下的?”

吕清荧道:“刚刚不是说了么,我们是从飞羽峰上跌下来的……”

那老者满脸不信道:“胡说胡说,你当我不知道么?这悬崖高一千七百丈,你们真从那飞羽峰跌落下来,哪会是这般好端端的样子。”

南镇听他把这悬崖高度说得如此精密,更信他是偃师先生了,忙道:“不过是这崖间有颗巨树,缓住了我们跌落的势头,这才保住性命的。”

那老者还是一脸怀疑,南镇便卷起裤腿和衣袖,给他看了身上的伤痕。那老者半信半疑,一指吕清荧道:“那这小姑娘呢?我看她连一点儿伤都没有。”

吕清荧听了,噘嘴道:“本姑娘身手矫捷,是以虽跌下崖来,也是片叶不沾身,你管得着么……”

南镇道:“吕师姐,你就别和这老爷爷开玩笑了。”他对那老者正色道:“其实我师姐受了更重的伤,不过那时有一只四不像的野兽过来,将我师姐救了……”

吕清荧敲他头道:“不是说了么,往后叫我‘荧儿’。”

那老者听南镇说到什么四不像的野兽,一下子来了兴致,问道:“你说那野兽,却是什么样子?”

南镇想了想,便将那野兽马身羊角,虎爪飞翼的模样跟那老者说了。那老者大惊道:“啊呀,照你所描述的样子,却是遇上了神兽白泽……”

南镇愣道:“白泽?”

那吕清荧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我听长辈提起过这神兽白泽,它是捉鬼天师钟馗的坐骑,能言人语,能辩鬼神,对不对……”

那老者点点头道:“这神兽白泽乃是祥瑞之兽,身泛白光,地下恶鬼见了白泽,不管有多深的道行,也会受这神光封印。是以那天师钟馗身骑白泽,见鬼便捉,那些鬼怪与其说是被天师钟馗制服,实则是被神兽白泽封印了。现在世人都说鬼怪见不得光,其实是那些鬼怪怕了神兽白泽,所以见光便跑……”

吕清荧笑道:“想来是我将死之际,来了几个索命的小鬼。是以那白泽一出现,将那些小鬼吓跑了。”

老者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白泽作为上古神兽,肯定不止是能抓鬼这么简单。你们想来不知道,传说这白泽血可延寿,喝上一口,便能多活上几十几百岁;肉可长生,吃上一口便青春永驻;便连它嘴里的兽涎,也有疗伤的神效。”

吕清荧点头道:“没错,就是这神兽白泽用口水将我身上的大小伤口全数复原的……”

南镇听这老者说完,不由叹道:“神兽白泽可真厉害,就如书里的大唐和尚一样……”

他话说了一半,只见吕清荧看着自己,不解道:“什么大唐和尚?”

南镇奇道:“你不知道么?孙悟空,猪八戒,长生不老唐僧肉……我小时候常听说书先生讲这些故事。”

吕清荧一下来了兴趣,笑道:“我可没听过,你讲给我听罢……”

南镇心想这哪是一时半会讲得完的,忙转言道:“只是那白泽怎么会出现在崖底的?”

那老者道:“这我倒不知道了,不过传言说,神兽白泽能感应到世人心中的善念,那些一心向善的人若是有难,便能唤出神兽白泽……”

吕清荧听了,得意道:“一定是那神兽不忍我这般善良的人就这样死去,所以才出现在这崖底的……”

那老者看她一眼,不屑道:“我看你这小姑娘尽爱作弄人,哪来的善念。”

吕清荧笑道:“若我没有善念,那便是南镇这个大善人把白泽唤出来的……”

南镇听了,道:“你别取笑我了,先前我在飞羽峰上便差点生出恶念,险些杀了一个无辜的西秦川弟子……”

吕清荧听了,恨恨道:“那些西秦川的人本就该死……”

南镇听了,沉默无言。吕清荧自知说的太狠毒,转言问那老者道:“现在也跟你说了我们是怎么到这崖底来的,该由你老老实实的说一说你的来历了吧。”

那老者听了,叹道:“这便是说来话长了……”

吕清荧威胁道:“你也别胡乱编些故事来……”

那老者道:“你们既然是燧王宫的弟子,想必知道《天枢机要图》吧……”

吕清荧听到《天枢机要图》,不再嬉皮笑脸,严肃下来,认真听他说着。

那老者道:“我之所以被关押在这崖底,却跟这《天枢机要图》有关系。”

这时崖底寒风又起,地上的火堆经风一吹,尽数熄灭。那老者见了,道:“这崖底风大,还是先去我那山洞里再说吧。”

吕清荧本就想找地方歇息一会儿,赞同道:“原来你这老头儿在崖底还有居所,那就更好了。”

那老者指着这两个燧王宫的弟子为他生火取暖,何乐不为,便带着他们朝自己所居的山洞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