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
“立青先生,我们跟着他们两个一路追到飞羽峰,哪知还没爬上峰顶,就看见那女的从飞羽峰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那男的眼看着我们追了上来,忽然疯了似的大吼起来,一下子只觉火光闪耀,我们几个师兄弟里面,有两个道行差一些的师弟被那火光灼伤了皮肉。好在那男的也没有下杀心,他瞪着我们看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便也跟着那女的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那飞羽峰悬崖高有万丈,依我看,他们两个这会儿已经摔的粉身碎骨了。”
立青先生坐在椅子上,听这几个西秦川剑派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完,脸上不动声色。
半晌,只听他自言自语道:“他死了?”
那西秦川的弟子附和道:“从那飞羽峰跳下去,哪有活命的道理。”
立青先生摆摆手,让众人退下。
厅内一时间无人,只剩下吴文昶还站在他身边。
立青先生看他欲言又止,道:“你也出去吧。”
吴文昶拱手道:“立青先生,既然南镇和吕清荧都已丧命,天下再无人知道我们的事了。现下只需召集水殿旧将,解决燧王宫,我们便可以反上京都,里应外合……”
立青先生不等他说完,怒道:“闭嘴!”
吴文昶不敢再说,静静站着。
那立青先生忽然浑身颤抖起来,慢慢道:“你可知道那南镇到底是什么人?”
吴文昶道:“晚辈不知。”
那立青先生长叹一声,两行清泪从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滚落下来。
……
月圆之夜,中秋佳节。
每逢佳节,盛宏如商丘名城,偏远到清河小镇。这天底下的百姓,不管穷也好,富也好,总归是要热热闹闹的庆祝一番的。
而那天子之城京都的热闹景象,大概也只有列位客官亲眼一睹,才能够切身实际的感受到。
从南门到北门,整条大道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晚市的时辰早已过去,可这京都大道上依旧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桂花的香气弥漫在城中,酒肆的掌柜早在几天前便已酿好了几大缸的桂花酒,只在这短短一天时间里,那几缸美酒佳酿便见了底。
“掌柜的,可还有酒么?”
来人是一名精壮的汉子,他穿着巡捕服饰,头戴官帽,腰间配刀,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是这朝堂之上当差的人。
那掌柜的眼睛一亮,满脸堆笑道:“哟,陈爷,这不巧了吗,小的这酒肆里,刚好还剩下最后半缸桂花酒。”
那汉子笑道:“那便打二斤酒来。”
掌柜的高兴道:“好嘞,陈爷您先坐。这桂花酒啊,越是沉在缸底的,那便越香甜。我再去捣鼓几碟小菜,包您吃饱喝足。”
那陈姓汉子一笑,便在酒肆中坐下。
不多时,酒菜便上齐了。那掌柜的陪坐在他身边,谄笑道:“这宫里当差的活可真够累的,都这么晚了,陈爷您才吃上一口热菜。”
那个叫陈爷的人往嘴里塞了几片牛肉,道:“应该的,应该的,咱们收了老百姓的税供,还不得为老百姓多干些事么。”
掌柜的点头称是,赞道:“有陈爷这般的官差守护咱们京都,那是咱老百姓的福气。”
那陈爷哈哈一笑,问道:“我那兄弟这几日来可还到你这酒肆里白吃白喝么。”
掌柜的仔细想了想,道:“您说的可是亭王府的何爷?这也怪了,小人倒是有那么十天半个月没见到何爷的身影了。”
掌柜口中所言那亭王府的何爷,自然就是何二了。那么这个打听何二的巡捕,便是他的师兄陈鑫。
陈鑫自进了京都后,当上了京都九门的巡捕参将。虽说是个小差使,但管理的是这京都城内的治安,平日里油水也足。京都内客栈商铺的掌柜们连日讨好他,见面都得喊一声“陈爷”。
那陈鑫听说何二有日子没来这酒肆了,大大咧咧道:“掌柜的放心,若是那小子还敢来你这店里吃霸王餐,回头只管喊我来,看我不好好教训这小子一顿。”
掌柜的拱手笑道:“哪里的话,陈爷跟何爷能大驾光临,是我这小酒肆的荣幸。”
二斤桂花酒下肚,陈鑫便也醉醺醺的走了。那掌柜的非要备车马送他回去,陈鑫摆摆手道:“不必了,中秋佳节,多在京都城内逛一逛也是好的。”
他也没听清身后掌柜的说了些什么客套话,便大摇大摆的往京都城中走去。一路上见着路边不少百姓在门前拜月神,贡桌上摆着一叠叠的水果和月饼。他虽喝饱了酒,但见那一个个金黄的月饼香气扑鼻,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走了一会儿,他见前面胡同口有一做月饼的小铺,便掏出钱袋打算去买上几个解解口馋。
那小铺的生意人见大半夜的来了个巡捕,还以为是过来查晚市的,忙惊吓道:“这位官爷,小的知道晚市时辰已过,只是见城中其他铺子都还开着张,这才跟着再卖上几只月饼的……”
陈鑫摆手笑道:“你别急,我不过来买几只月饼罢了。”
那小铺的生意人听了,喜笑颜开道:“原来官爷想吃月饼,我这便挑几只刚出炉的。”
陈鑫要了两个月饼,那小铺的生意人不由分说,非要再送他几个。陈鑫推脱了几番,便也收下了。
临走前,那生意人还不断在他身后喊道:“官爷走好。”
夜里深秋凉风拂面,吹在陈鑫发烫的脸颊上,异常舒适。他慢悠悠的一边啃着月饼,一边走在这京都大道上,美滋滋的想着:“天底下只怕再没有比这巡捕参将更好的差事了。便是那皇宫里的皇帝,却哪有我这般潇洒自在。”
他一边想着,一边前行,不多时走到了一座府邸前面,那府邸门前挂着两个灯笼,又悬着一颗香球。他酒意渐浓,迷迷糊糊的看着那府邸上几个烫金大字,一字一句念道:“亭王府……”
真是巧了,一通乱逛,却到了何二这里。他哈哈一笑,也不管夜深,走到府上“通通通”的敲了几下门,喊道:“何二在么,我给你送月饼来了。”
敲了一会儿,只听府内看门的喊道:“谁人深更半夜的还在府外喧哗……”
陈鑫也不理他,自顾喊门。那看门人终于经不住吵闹,喊了几个家丁,打算将这个半夜闹事的醉汉教训一顿。
“吱呀”一声,门开了,陈鑫往里面瞧去。只见出来几个气势汹汹的壮汉,指着他道:“兀你这小子,在我亭王府外狼哭鬼嚎个什么?”
那看门人眼尖,见这醉汉身着巡捕服,赶忙将几个家丁拉开,俯首道:“原来是官爷……不知您来这亭王府有何贵干?”
那陈鑫见到一群家丁出来,酒也吓醒了一半,忽然想到这儿可是当朝驸马爷亭王的府邸,忙赔礼道:“这位管家,我方才打扰了……”他一时无话,转念一想道:“我上贵府来找一个叫何二的伴读郎。”
那看门人挠头想了想,面有难色道:“官爷来得不巧,这个叫何二的书僮,早早的就跟着府内小王爷出去玩了。”
陈鑫听了,问道:“原来如此,不知他们何时回来?”
那看门人道:“这小的可不知道了,小王爷这回出门,少说也得有十天半个月了,还不见回来……”
陈鑫点点头,再三说了几句“打扰”,便匆匆离开这亭王府了。
他见夜已深了,便加快脚步想要回自己的住处睡觉。一边走着,一边想这何二竟然能跟着小王爷一块儿出去玩闹,想来是受了重用。他又想到当初一块儿来京都的于立这会儿在宫里官拜御林军副将,唯独自己还是个小小的巡捕,不由的又难过起来。
这时路边多了三三两两几对伴侣,知道前面到了京都城内的月老祠。不少才子佳人都会在中秋这天来这月老祠上香求一段姻缘。
他见几对男女有说有笑的的迎面过去,自言自语道:“陈鑫啊陈鑫,你仕途一片黯淡不说,功夫练不到家也不说,最要紧的是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连个老婆也找不到,也真是活得一败涂地……”
不过既然到了月老祠,不如进去上香设拜,指不定赶明儿便遇上一段桃花运也说不定。
他心念于此,便又大摇大摆的进了月老祠。这庙内焚满了香,点着满堂红烛。陈鑫在月老像前跪下,拜了三拜,默默道:“大神仙月老啊,我乃是京都城里的一名小巡捕,趁着这中秋节前来上拜,只求一段姻缘。”
他顿了顿,絮絮叨叨的又说道:“我这人要求也低,只要是个女子,不要太老,也不要太凶便是了。”
说完他又拜了三拜,刚想去香鼎里偷几炷没燃尽的香插到月老面前,忽然想起什么,跪下又道:“大神仙月老在上明鉴,我入京都前,乃是燧王宫火隐宗的弟子。我们这一门师徒四人,师父元胡缨是个老光棍。大徒弟陈鑫,也就是在下,还是个光棍。二徒弟何二窝窝囊囊,更不必说了。唯独小徒弟南镇算是踩了狗屎运。大神仙月老广牵红线,我在此再求一事,只愿我燧王宫火隐宗的师徒三个光棍,都能找到一个好老婆。”
提及燧王宫,他又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周人皎,忙补充道:“月老大神仙在上,刚刚弟子说岔了话。其实弟子也有心上人,她叫做周人皎,只可惜现在我们相隔万里,难见一面。求月老大神仙保佑,便是让我见上她一眼,我也高兴的紧了。”
他说完这一大段话,重重的又磕了几个响头,晕乎乎的走了。
陈鑫出了月老祠,不多时便走回住处。这儿是当初李公公替他安排的一间平房,闲置了好些时日,但也算能住人。这地方位居西城,也算处在闹市中,他这房子的对过,客栈酒肆无一不有。
陈鑫推开房门进去,房中鸟笼里站着一只火羽鸟,正把脑袋埋在翅膀里小憩。他也不洗漱,一骨碌便倒在床上,揉揉酸痛的筋骨,刚要睡去,忽见房间的窗户上夹着一封信。
他大感好奇,心想自己在这京都待了一载有余,却从未收到过什么信件。他一跃起身,将那信取下,只见信封上七倒八歪的写着“何二敬上”几个大字。
陈鑫展开信,心想这小子却怎么写起信来了。只见信上的字迹愈发潦草难认,他勉勉强强的读道:“老大,也不知道这儿的邮差能不能将信送到京都。我在塞北遇上了老三和荧儿。他们稀里糊涂的从燧王宫里出来,又稀里糊涂的到了这洛水旁的蓝川镇。”
陈鑫自语道:“原来他遇上了老三。”
他接着读道:“总之,老三和荧儿这会儿跟我们一起去往西秦川。老三知道你有一只小鸟儿,能给燧王宫送信。就想让你帮忙送信告知师父他老人家,告诉师父,老三和荧儿现下平安无事。若是他老人家有空,可以来京都小聚,我们在西秦川办完事,就一起回京都来。”
陈鑫读完,呵呵笑道:“那便可好了,与老三一年未见,不知他现下是否又高状了一些。”
那信里又说道:“老三要跟你问声好,顺便告诉你,你写给周师姐的信,他已经帮你送过去了。就说这么多,我们要赶路了。祝老大每日开心。”
陈鑫看到自己写的信已经送到周人皎手里,不由脸红起来,暗想道:“这月老可真灵,刚拜完他老人家,这会儿便得知自己与周师姐的关系更近一步……”
他心中甜滋滋的又想:“既然月老发威,明儿一早起来,我就能碰见周师姐也不一定。”
正想着,他忽听窗外传来呵斥声,忙起身往窗外望去。
原来这声音是从他住处对面的那间客栈里传出来的。只听那客栈掌柜骂骂咧咧道:“你这小妖女在客房里鬼鬼祟祟的,果然没好事,是要烧了我这客房么?”
陈鑫听了,道:“大半夜的原来遇上纵火犯。”他作为京都巡捕,出了如此事端,自然需要出面管管。
他整了整衣服,出门朝那客栈喊道:“掌柜的,出了什么事啦?”
那掌柜的匆匆出门,见是陈鑫,忙道:“陈爷,您快来瞧瞧,我这客栈里的一间上房都被这些人弄得满屋子的灰烟。”
陈鑫正要进门查看一番,忽见那客栈里出来一个小姑娘,叉腰道:“你再骂些难听的话,我便将你整间客栈都一并烧了,你信么?”
掌柜的听了,指着那小姑娘狠狠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在京都巡捕面前造次?”
那小姑娘不屑的瞟了陈鑫一眼,刚想讥讽几句,忽然道:“咦……你不是……”
这时,只见客栈里又出来一个女子,一双秀目看着那掌柜道:“我们理也赔了,银子也给了,你却怎么还在这喋喋不休。”
那掌柜的一时理亏,看向陈鑫道:“陈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陈鑫也不理他,只呆呆看着那女子,张大了嘴。
只见那女子身长玉立,寒眉烟目,不是周人皎是谁。
陈鑫咽下口水,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的妈呀,月老显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