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明月


何二在山庄外头,只听见庄内接连传来巨响。不多时,他又听见山庄内有人大呼一声“吕师姐”,心想莫非吕清荧出事了么。念自此,他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庄内。

他进了庄内,跑至厅门前,只见那门紧闭着,里面传来打斗声,忙对着厅内喊道:“老三,你们没事吧……”

厅内,那水魂杀手见这一刀只刺在吕清荧肩膀上,不能致命,正想提掌再击她天灵盖。忽然只觉一阵火风吹过来,他甚至来不及回头,背上便被南镇一剑刺穿,黑水狂喷,成了一副皮囊。

南镇猛地一脚将这水魂杀手的皮囊踢开,蹲下扶起吕清荧,查看她的伤势。只见那把刀刺在吕清荧肩下两寸处,好在没刺中心脏,只是现下那伤口不断流出血来,地上已经染红了一大片血色。南镇见吕清荧微微睁眼,心下一酸,歉声道:“吕师姐,我……我没能护住你。”

吕清荧只觉得肩上一阵阵剧痛,她不敢转头看自己肩上的伤势,强颜欢笑道:“没事,我一点儿也不疼。”她见南镇一双眼睛里带着血色,额上汗水不停滴下来,抬手替他擦了擦汗,道:“南镇,你别管我了,快跑吧。”

南镇咬紧牙,一个劲的摇头道:“吕师姐,我一定能带你和明先生出去的。”

那明同辉听了,苦笑一声道:“小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厅内的立青先生与吴文昶见他三人之中有两个已经负伤,皆放下心来。那立青先生看着南镇道:“你还要打么?”

南镇怒视他一眼,也不言语,提剑摆开架势。

立青先生摇摇头道:“你便如你母亲一般,有一副死脑筋。”

南镇听他莫名提及了自己母亲,心下一凛,问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爹娘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母亲是谁?”

立青先生双目如炬,盯着他道:“你叫南镇,家在清水河畔,自小是个渔夫,隔壁住着个何老汉,对么。”

南镇见他对自己的身世了如指掌,不禁问道:“你到底是谁?”

正在这时,只听厅外传来何二焦急的声音:“老三,你们没事吧……”

南镇听见了,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朝着外面大喊一声:“二师兄,快来帮我们。”

厅外何二听了,知道南镇遇到了麻烦,狠狠朝紧闭着的厅门上撞过去。这一下撞得何二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好在门是开了。一时间,厅外阳光照射进去,只见厅内一股乌烟瘴气弥漫出来,尘土飞扬。何二在厅外朝里面看去,只见厅内七横八竖的倒着数十个黑漆漆的身影,他一眼看见吕清荧浑身浴血,躺在地上,吃惊道:“老三,荧儿她怎么了……”

那立青先生见无端端的冒出一个何二,怒道:“将那小子也一并擒住。”

何二听了,惊慌失色对那立青先生道:“老人家……我只不过是路过罢了。”

那明同辉见厅门开了,对南镇大喝一声道:“给我剑,你快带着这小姑娘逃出去。”

南镇听了,急道:“那你呢?”

明同辉笑道:“南镇,若有机会再见面,我便将那‘天残剑法’的第五式一并教给你。”正当说话间,已然有几个黑影朝他三人扑来,那明同辉拿过南镇手里的剑一挥,打退了其中几个,见南镇还站着不走,骂道:“你难道要这小姑娘死在这儿吗?”

南镇忙抱起吕清荧,只见她此时已经奄奄一息,昏了过去,便什么也不想,朝门外冲出去。

他身手极快,那些水魂杀手哪里来得及追上,再加上明同辉挥剑阻拦,是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镇和那吕清荧逃出去。

吴文昶见状,急道:“立青先生,不能让他们溜走了。”

立青先生冷笑道:“西秦川剑派的人早已将这山庄围住了,他们逃不走的。”

那边南镇与吕清荧逃出山庄,跑到湖边,见对岸一群群黑袍剑客围住湖面。南镇见状也不管他们人多,踏水便冲向对岸。

那些剑客奉命来这山庄外堵截明同辉,见这会儿出来的是南镇与吕清荧,不知该怎么办,皆面面相觑。当中一名剑客高喊一声道:“管他出来的是谁,先拦住他们再说。”此言一出,那些剑客纷纷出剑,摆开架势。

这时只听一女声道:“放他们走。”众剑客看去,却是段瑶瑶。先前那剑客道:“段师姐,就这么让他们走,只怕不妥。”

那段瑶瑶银牙一咬,道:“我说放他们走,你们听不懂么?”

她是西秦川剑派的领头弟子,众剑客听她这么说,只好纷纷让开路。那南镇原以为又要有一场拼杀,见那段瑶瑶下令放走他们,心下感激,远远对她喊道:“段姑娘,谢谢你。”

那段瑶瑶也不看他,转过身去。

这时只见那山庄内又追出一人,却是吴文昶,他见这山庄四处已然没了南镇和吕清荧的身影,只剩下那一群黑袍剑客在对岸呆呆看着自己,怒道:“他们人呢?”

段瑶瑶拱手对那吴文昶喊道:“属下无能,让他们跑了。”

那吴文昶听了,气急败坏道:“还不快追,将那南镇生擒回来。”

那一众剑客听令,纷纷朝南镇所逃的方向追去。段瑶瑶看了吴文昶一眼,慢悠悠的跟在众剑客后面。

南镇抱着吕清荧在山林间疾驰了一会儿,只觉这秦川里面乱林丛生,根本不辩方向。又不知跑了多远,地势渐高,显然是正往山上去。

不多时,他看见前面有个洞口,便进洞去。这山间石洞空间甚小,勉强容他二人进去。他将吕清荧轻轻放在地上,只见她面色惨白,唇间也没了血色。那把刀还插在她肩上,闪闪银光,分外亮眼。

南镇虽不懂医术,但也知道若要替她处理伤口,定然是要将刀先拔出来。不过他几次握住刀柄,却又不敢使力拔刀。

这时吕清荧悠悠转醒,见到自己躺在山洞中,虚弱道:“你真带我跑出来啦,明先生呢?”

南镇见她醒了,但不想告诉她明同辉还被困在山庄内,只道:“吕师姐,你还好么?”

吕清荧微微一笑道:“当然不好了,不但肩膀疼,还口渴的很。”

南镇听了,心想这山中去哪儿找水,忽然看见洞外树上结有几个果实,忙道:“吕师姐,我摘几个果子给你解渴。”

不一会儿,他拿了几个果子回来,用袖子擦了擦,喂到吕清荧嘴边。

吕清荧咬了一口,不紧不慢的吞下,南镇问道:“这果子还甜么。”

吕清荧点点头。

南镇喂她吃了半个果子,她便吃不下去了。南镇经刚刚这一场折腾,也是口干舌燥,便拿起剩下一半,刚咬了一口,只觉入口酸涩异常。他这才知道吕清荧刚刚说这果子甜,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眼睛一酸,不禁流下泪来。

吕清荧见了,摸摸他的头道:“南镇,你一哭鼻子,我也难过起来了。”

南镇听了,擦了擦脸上泪水,道:“吕师姐,我替你将刀拔出来吧。”

吕清荧点点头,南镇深深吸了一口气,拿手握住刀柄,刚要狠心将刀拔出来,吕清荧喊住他道:“等一会儿。”

南镇忙问道:“很疼吗?”

吕清荧摇摇头道:“你说我会死吗?”

南镇红着眼圈道:“不会的,吕师姐能活很久很久。就跟仙人一样,能活到好几百岁。”

吕清荧笑道:“那我就成了狐狸精了。”

她闭上眼睛,道:“你拔吧。”

南镇看她长长的睫毛上扑闪着几滴泪珠,一咬牙,将插在吕清荧肩上的刀拔了出来。

一时间,吕清荧肩上伤口喷出血来。只听她娇呼一声,昏了过去。

南镇心突突跳着,也不管手上鲜血,撕下衣服按住那伤口,学明同辉的点穴法子在她肩胛上点了穴道,那血才渐渐止住。他探了探吕清荧鼻息,慢慢定下神来。刚刚那一番情景着实吓坏他了,直到现在,南镇的双手还微微发颤。

他想起幼时在清水河边打渔,偶有渔夫被河底尖石刺破皮肉,总是会用几种草药敷在伤口上。便想出山洞去找几片干净的草叶,哪知刚想出去,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人群的呼喊声。南镇知道是那些西秦川的剑客找上山来了,忙靠在洞壁里,大气不敢出。没过多久,只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匆匆过去。

他出洞看了几眼,确认他们都走远了,忙折下几根树枝放在洞前,以掩藏这个洞口。

一切处理妥当,他回到吕清荧身边,听她呼吸不再像刚才那样微弱,这才渐渐放下心来。他将刚刚摘来的树叶放在嘴里嚼了嚼,替她敷上,便坐在边上自发起呆来。

那洞口被树枝遮挡住,整个洞内都昏暗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吕清荧才转醒。她见自己还在洞中,轻声道:“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吓坏我了。”

南镇见她醒了,忙道:“吕师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吕清荧轻松道:“好多了。”她见自己肩上缠着一团又一团的衣服,不禁笑道:“你把整件外衣都撕下来了么。”

南镇叹了口气道:“我只怕止不住血,只好这样了。”

一时他二人又无言,过了半晌,南镇道:“吕师姐,一会儿等你歇息够了,我们便出去吧。等出了西秦川,再找药铺拿些草药,你的伤就能好了。”

吕清荧听了,点点头道:“只是这秦川山脉这么大,我们何时能走出去呢。”

南镇听了,又暗暗焦急起来,但嘴上却说:“不碍事,我很快就能找到出去的路的。”

吕清荧听他这样说,放下心来。她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没过多久便又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南镇看着她的脸,忽然想到明同辉,心里暗道:“不知道明先生现下怎么样了。”他之前跟着明同辉现学了几招剑法,只觉这些剑法光是会了一些皮毛,便已经凶猛异常,心中对明同辉的敬佩之意愈盛。

等到吕清荧再次醒过来时,南镇将掩在洞口的树枝拨开,只见天色已黑,一道清冷的月光照进洞中。他对吕清荧道:“吕师姐,我们趁黑出去吧。”

吕清荧点点头,当下南镇便背起吕清荧,猫腰出来山洞,四处看去。这秦川山脉里乱树丛生,便是在白天也看不清远处,更别提是在黑夜里了。南镇只好摸黑乱走,没走一会儿,前面又没了路。他本来可以用轻功跳上树干,但想到吕清荧受了重伤,哪经得起跑跑跳跳,只好换条路走去。

这时只听背上的吕清荧道:“我怎么觉得将要到山顶了。”

南镇听她这样一说,才发现前面不再是层层树林,原来被树枝挡住的月光也越来越亮。不多时,他二人便走到了一处悬崖峭壁上。一轮明月映入眼帘,将他二人的身影倒映在树影中间。

吕清荧见了,忍不住惊叹道:“这里的月亮真好看。”

南镇此时心急如焚,却哪里还有兴致看月亮。此时忽见山下隐约有火光跳动,南镇压低声音道:“糟了,又有人过来。”

不多时,那些火光清晰起来,却是那西秦川的剑客举着火把在山上找人。南镇见他们慢慢往这悬崖走来,急道:“这可怎么办,我们往山下走,定然要撞见他们了。”

吕清荧却直愣愣的看着天上的月亮,欲言又止。

这时那山下有人喊道:“你们快看,这飞羽峰上有人。”

其余声音也跟着说道:“我也看见了,定是那两个人,他们这下走投无路了,记住要生擒那男的,女的杀了便是。”

南镇听见他们对话,显然是已经发现自己的行踪,暗道:“这下只能硬闯下去了。”

他刚想让吕清荧抓紧自己的肩膀,忽听吕清荧道:“南镇,我想下来走走。”

南镇见她如此紧要之时还要下地走路,哪能放下下去。吕清荧在他背上挣扎了一会儿,牵动伤口,忍不住疼出声来。

南镇怕她再破了伤口,只好依言将她放下,不解道:“吕师姐,你要做什么。”

吕清荧看着南镇的眼睛,幽幽道:“其实我年纪更小一些,你却怎么总叫我师姐呢。”

南镇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论起辈分来了,道:“我入燧王宫时便这么叫,是以叫惯了。”

吕清荧看着他,怔怔道:“那你喊我一声荧儿吧。”

南镇听了,尽管此时形势危急,但也不由脸红起来,挠头不好意思的叫了声:“荧儿……”

吕清荧见他害羞起来,嫣然一笑。这秦川上的月光照在她脸上,将这一抹笑容映衬的愈发美丽。

只听她道:“你一定要逃下山去,知道么。”

南镇听了这话,忽然明白她想要让自己逃下山,忙道:“不行,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吕清荧端详着南镇的脸,半晌没说话,这时只听见山下的嘈杂的人声愈来愈近。

她忽然挣脱开南镇的手,飞快跑向前面的悬崖。南镇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她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吕清荧回头最后看了眼南镇,微笑道:“我好喜欢你。”

说完,她轻轻一跃,从悬崖上跳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