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挑落廿三门
那圆脸少年见这王瘸子一听西秦川剑派的名号,就吓破了胆,挠挠头道:“这……西秦川剑派这么吓人吗?”
王瘸子看那圆脸少年一眼,心道这下完了,惹到了西秦川剑派的人,自己定然没好果子吃。
那群黑袍剑客见他乖乖的交出了偷走的那本《葫芦僧覆雨录》,便对那圆脸少年道:“何公子,既然失窃的书已找回,我们这就回客栈跟少爷汇合吧……”
那圆脸少年点了点头,刚想跟着众人离开,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喊:“你们这些人欺负了我的帮众就想走了么?”
那群黑袍剑客回头一看,只见已然有一人拦在他们后面,只见那人长得眉清目秀,相貌似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一头乱发却已然灰白。
圆脸少年一怔,惊慌道:“坏了坏了,他们刚刚说的那个帮主这会儿找上门来了……”
黑袍剑客中的女剑客出面道:“想来你就是这帮小贼所言的帮主了?”
来人正是明同辉,那明同辉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西秦川剑派的弟子……”
那女剑客见他一眼便认出自己的来历,不免惊讶,拱手道:“不知阁下大名。”
明同辉不回他话,只是朝这群剑客一个个看去。待看到那圆脸少年时,指着他问道:“你不是西秦川的人,你是谁?”
那圆脸少年见他指着自己,心跳加速,正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忽见明同辉身后出来一个健壮少年,朝他大喊一声:“二师兄……”
那圆脸少年见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老……老三?”
原来这圆脸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何二。何二见到南镇忽然出现,惊讶之余大感激动,几步冲过去抱住他道:“老三……你怎么在这……”
南镇跟着明同辉下山进了这蓝川镇,看见一群黑袍剑客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开始还不敢相认,等到走近一些,才确认是何二。
一时间只见他二人互相抱在一起,各自泪如雨下,一个说“想煞我也”,另一个说“我也一样”……明同辉连同西秦川剑派等人看在眼里,都觉得看不太下去。
南镇边上的吕清荧见了何二,虽然也感高兴,但是又觉得他们两个大男人当众哭哭啼啼的,有损颜面,便咳嗽了几声。
何二听到吕清荧的咳嗽声,这才见到她,哀嚎一声道:“荧儿,怎么你也在这?”便想朝她抱过去。吕清荧忙伸手推开他,骂道:“走开走开,刚见面就想占便宜么……”
南镇此时将吕清荧晾在一边,搭着何二的肩膀道:“二师兄,你在这儿做什么?”
何二刚想回答,却听见那明同辉皱眉道:“劳烦你们两个别站在前面叙旧,我们这儿正有事呢。”
南镇与何二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各自抹了眼泪,让开地方。
那明同辉清清嗓子,道:“你们这些西秦川剑派的小子,赶紧给这瘸子认个错,道声不对,否则就休想离开此处……”
那女剑客听他言语霸道,冷哼道:“明明是你的手下帮众偷盗在先,我们凭什么认错?”
明同辉听了,正想破口大骂,忽然听见有人悠悠道:“就凭他是明同辉……”
“明同辉”三字一出口,那女剑客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断手灰发的莽汉。
一边的吕清荧倒是不屑的跟南镇低语道:“这些江湖中人,就喜欢一个个慢吞吞的出场,说话还怪里怪气的……”
南镇循声看去,只见人群中又走出来一个年轻公子,那公子腰悬翠玉,手摇折扇,长鬓及肩。一对丹凤眼,两道小刀眉,面白似雪,肩削如峰,端得是个潘安相貌,宋玉模样。
吕清荧又补充道:“明明冬日将至,手上还要拿个扇子,真是古怪……”
那公子收了折扇,对明同辉拱手道:“在下吴文昶,见过明先生。”
何二见那公子出来,对南镇道:“老三,咱们一会儿再说。”便站到了那公子身后。
吕清荧见了,暗想:“何二不是进皇宫当差了么?怎么又在这儿现身了,而且看上去还是这个小白脸公子的随从……”
那一群黑袍剑客听了“明同辉”三字,各自面面相觑。那女剑客问道:“少爷,他真的是明同辉么?”
那个叫吴文昶的年轻公子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何二在吴文昶身后悄悄问道:“少爷,这明同辉又是谁啊?”他说话虽小声,但也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那明同辉听了,忍不住咒骂道:“我看这一群人里面,就属你最没见识,果不其然……”
吴文昶笑道:“要说这明大侠的诸多事迹,只怕西秦川剑派的人最为熟知了……”
西秦川的一众黑袍剑客听言,个个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
吴文昶也不管他们神色如何,问何二道:“你可知道这八百里秦川里,先前有多少个剑派,山庄和寨头?”
何二不知道他为何要问这些,摇了摇头道:“我当然不知道了。”
吴文昶道:“八百里秦川,原有三派九庄十二寨,加在一起共二十四个。”
何二叹道:“难怪少爷你总说,天下侠士出秦川……”
吕清荧听了,忿忿不平道:“何二,你怎么尽拍马屁……难道燧王宫就没有英雄豪杰吗?”
何二听了,不好意思的笑道:“这……这是两码事。”
吴文昶也不听他二人对话,叹道:“可是现如今,整个秦川山脉,竟然只剩下一个西秦川剑派。”
吕清荧与何二听他此言,也觉得好奇,心道怎么好端端的就只剩这西秦川剑派了。
于是何二问道:“这……怎么就只剩下一个西秦川了……”
吴文昶正色道:“就因为在十余年前,有一个人与这二十四个大小山庄门派立下战书,若是这二十四个大小山庄门派里无人能胜他,那么这些门派便得尽数退出江湖,销声匿迹……”
他继续道:“当时八百秦川声名杨耀武林,怎会容那人如此猖獗?自然是纷纷应战,于是在月余的时间里,那个人一路从东秦川打到西秦川,一举打得二十三个大小山庄门派无颜面再在江湖立足……”
何二叹道:“这么说来,那个人凭借一己之力,打赢了二十三个门派山庄?”
吴文昶点头道:“所谓‘八百秦川烟波沉,一剑挑落廿三门’,说的就是这位九州第一剑客,明同辉明大侠……”
除却西秦川剑派的众人听了,纷纷看向明同辉,面露崇拜之色。南镇听到这句“八百秦川烟波沉,一剑挑落廿三门”,虽不太懂其中意思,但也觉得浑身血脉喷张,一股热血涌入体内。
那明同辉嘿嘿笑着,独臂举起剑鞘,理了理一头灰白乱发。
何二转念一想,又问道:“可是最后还不是剩下了一个西秦川剑派,也就是说,他到头来也没能打赢西秦川的人?”
那明同辉原先还笑得开心,听何二这么一说,骂道:“呸,你这是什么话……”
吴文昶对明同辉再次拱手道:“明先生,在下没有冒犯的意思,”接着说道:“这明大侠最终没有打上西秦川剑派,却是因为他原先,便是西秦川剑派的弟子,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被西秦川逐门罢了……”
那明同辉笑道:“小小西秦川,不呆也罢。”
何二恍然大悟道:“所以说,这西秦川剑派终究算是他的学道之处,因此他才没有打上西秦川……”
明同辉满意道:“你这么说还算像话……”
这时西秦川剑派的人不乐意了,当间一人道:“我西秦川出了如此狂傲之徒,也是有愧于世人……”
明同辉听这些西秦川的人对他出言不逊,骂道:“嘿,你们这些西秦川的小娃娃,当年老子横行江湖时,你们还没生出来呢。要是不服气,只管跟我打一场……”
吴文昶听了,忙道:“明先生息怒,大家虽嘴上不服气,但心里对您还是很敬仰的。”
其实这些西秦川剑派的弟子对这“八百秦川烟波沉,一剑挑落廿三门”的传言早有耳闻,私下里也都盼望着来日能够成为如明同辉这般不世出的侠客。
明同辉听了吴文昶的话,赞道:“这群人里就数你这小白脸最会说话,”他挠挠头又道:“既然你们是西秦川的人,说到底也算半个同门。所以这次你们虽欺负了我天残地缺帮的手下,但我大人有大量,就饶过你们……”
说着他一挥手,朗声道:“小的们,回山。”
天残地缺帮的众人听言,便跟在明同辉身后,准备回去。南镇和吕清荧却驻步不走,那明同辉回头喊道:“喂,你们两个这便不跟我回山了么?”
南镇与何二久别重逢,当然有不少话要说,此时他正问何二道:“二师兄,你不是在朝廷当差么,怎么现在跟这位吴公子出现在这儿……”
何二面有难色,不停摸头,正要开口,却听那吴文昶打断他道:“这何公子跟我们一道从京都出来,碰巧都要去往西秦川,所以一路上互相有个照应……还不知这位英雄怎么称呼。”
吕清荧听何二喊这吴文昶叫做少爷,却又哪里像是顺路的人,自然满不相信。
何二听他问起南镇的来历,咳嗽了几声道:“少爷,他跟我一样,都是……你知道的。”
吴文昶点头道:“难怪你们以师兄弟相称,”他又转头看向吕清荧道:“那么这位姑娘也是……”
何二应声道:“对,对。”
吕清荧见这吴文昶油头滑面,说话又藏藏掖掖的,大感没兴趣,便问何二道:“你们去西秦川做什么?”
何二听了,又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那吴文昶却也不回答,忽然对将要走远的明同辉道:“明先生留步,晚辈有一事相求……”
那明同辉先前见南镇在跟何二叙旧,也不管他,便要回山。这时听那吴文昶喊他,回头道:“你这小白脸,又有什么事么?”
那吴文昶朗声道:“晚辈斗胆请明先生与我众人一同去往西秦川……”
那明同辉听了,头也不回的便自前行,答道:“西秦川那落魄山头,不去也罢。”
吴文昶一字一句道:“若是此行关系到一柄神兵利剑呢?”
只听明同辉懒洋洋的声音远远传来:“天下神剑千万柄,又有哪一柄比得过我手上的这乌黑旧剑?剑客论剑,其实比的根本不是剑,而是剑中之道。是以只要心中有剑意,便是路边一根枯木,也是神兵。”
吴文昶赞道:“明先生能出此言,不亏为世人心目中的第一剑客。只是晚辈方才所言的这柄神兵利剑,说是剑,也不是剑,而是一颗剑心……”
那明同辉听到此处,回过头来,盯着吴文昶道:“剑心?”
吴文昶俯首道:“不知明先生可曾听说过一个人。”
明同辉问道:“谁?”
吴文昶沉声道:“偃师……”
南镇等人听得一头雾水,吕清荧问道:“这个叫做偃师的,又是什么人?”
明同辉一听偃师二字,驻步不再前行,问那吴文昶道:“偃师在西秦川?”
吴文昶点头道:“正是。”
明同辉考虑了片刻,道:“我且先回山料理事务,一会儿与你们在这蓝川镇汇合。”言罢,转头走了。
南镇好奇道:“明帮主这么说,就是要跟你们一块儿去那西秦川了么?”
何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吴文昶。
吴文昶点点头。
吕清荧心想这些人做事神神秘秘,吊她胃口。她只想知道西秦川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便道:“既然明同辉也要跟你们一起去西秦川,那么顺便把我和南镇也带上吧……”
吴文昶闻言笑道:“这西秦川剑派也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地方,几位想要去,去就是了。我们只算是结伴同行,也没有什么带不带的。”
南镇听说可以跟何二等人一起去往那西秦川,心下高兴,问何二道:“二师兄,你们去西秦川,就是为了那个叫做偃师的人么?”
何二挠头道:“其实大致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那吕清荧也是心中有疑问,她知道这些人里,知道的最多的就是那个叫吴文昶的白脸公子,便问他道:“你倒是说说看,这个偃师是什么人?”
吴文昶答道:“《列子·汤问》里有一章曾提及这位偃师先生,里面写道‘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其弟子闻偃师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终身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我所了解到的关于偃师先生的事迹,也就只有这些了。”
吕清荧听他说得文绉绉的,不满道:“你别掉文袋了,仔细说来……”
吴文昶打开折扇摇了摇,道:“这偃师先生,乃是隐世的巧匠,传说当年周穆王西巡,曾在昆仑山遇上这位偃师先生献技。周穆王心下好奇,便也答允了。只见那偃师找来一群歌舞艺人,为周穆王弹唱。周穆王笑称这样的歌姬,世上到处都有,却算什么技艺。那偃师先生闻言一笑,将这些歌舞艺人尽数拆散开来。”
吕清荧听得津津有味,接话道:“我知道了,这些歌舞艺人都是假人,对么?”
吴文昶点了点头,道:“那周穆王这才发现,原来这些人,整个都是用皮革、木头、树脂、漆和白垩、黑炭、丹砂、青雘之类的颜料凑合而成的。只见这假人里面有着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部则是筋骨、肢节、皮毛、齿发,虽然都是假物,但无不俱全。偃师把这些东西全部拼凑起来后,歌舞艺人又恢复原状。穆王试着拿掉心肺脾肝,无论缺了哪一样,这些假人都不能再动……”
南镇与何二听得一愣一愣的,皆叹道:“这偃师先生巧夺天工,确实是个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