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寒丹
夜已深了。
南镇和衣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他每隔一会儿,便要起身往窗外看一眼,心里盘算着,差不多该到子时了吧。
现下他又看了看窗外,见师父的房门紧闭,屋里的灯也熄灭了好一会儿了。
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南镇心想,先溜出去再说。
他下了床,轻轻的推门出屋,蹑手蹑脚的跑出火隐宗的小院。
南镇往火隐宗旁边的九宫房走去,远远便看到了九宫房门前站着的那一个白色的身影。知道是吕清荧,便加快步伐跑过去。
吕清荧待南镇走近了,不高兴的骂道:“你又来迟了,害我在这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
南镇忙道:“吕师姐,我这回真的没有睡着,一直算着时间呢。”
吕清荧道:“行了行了,先进去再说……”
原来自从上次那场比武结束之后,吕清荧见到了南镇这一身惊艳的轻身功夫,便缠着元胡缨要来火隐宗学这火隐术。结果元胡缨死活也不肯教,说这火隐术是他火隐宗压箱底的武艺,让其他宗派的弟子也学会了,他火隐宗便真的可以解散了。
吕清荧只好私底下要挟南镇来教自己,南镇被吕清荧威逼利诱,又想自己老是去她那儿蹭饭,吃人嘴短,便答应下来了。
只是既然他二人背着元胡缨练火隐术,白天里肯定是不行的。要是大摇大摆的在九宫房里练功,不巧被元胡缨撞见了,那便大大的不妥了。是以他两人每隔几天,便在深夜里偷偷的跑来九宫房,以便吕清荧学习这火隐术里最基础的九宫步。吕清荧学了几天,却大部分时间里都跟南镇在打打闹闹,哪学得到什么真功夫。再加上南镇的教学水平也着实一般,因此长久下来,吕清荧还是毫无长进。
南镇进了九宫房,开启火阵,却见吕清荧在那九宫格边烤火取暖。他挠挠头问道:“吕师姐,你怎么还不开始练。”
吕清荧笑道:“不急不急,待我慢慢温习一遍,然后再练。”
南镇便也在吕清荧身边坐下了,却听吕清荧问道:“对了,昨天我在宫宴里看见你在那么多人面前给周师姐递过去一沓信,生生将她气跑了。怎么,你这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吗……”
南镇忙道:“不是我,是大师兄写的信,要我替他给周师姐。”
吕清荧听了,放下心来,悠悠叹道:“你得多学学你大师兄,瞧人家多深情,远在千里之外还想着周师姐。”
南镇道:“其实我也远在千里之外还想着两位师兄……”
吕清荧啐了一口道:“这不是一码事……那后来呢,你最后有把那些信给周师姐吗?”
南镇便将白天的事跟吕清荧细细讲了一遍,吕清荧分析道:“我觉得,陈师兄还是有机会的……”
南镇问道:“什么机会?”
吕清荧道:“反正跟你也说不清,罢了罢了,师姐我要练功了……”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那九宫格上面跳了几轮,心下满意,问南镇:“怎么样,我这几天有进步了吗……”
南镇忙道:“有……有进步……”
吕清荧虽知道他大半是阿谀奉承,但也大感高兴,便要去试试那十六宫格。南镇忙紧张的跟在她边上,道:“吕师姐,你可得小心啊……”
吕清荧伸展了几下筋骨,轻巧道:“没事,何二都能练会这个,我就更轻松了。”说话间,她便走上了十六宫格,让南镇去开那火阵机关。
她在那十六宫格上走了几轮,南镇见她身轻如燕,练得有模有样,叫了声好。吕清荧心中高兴,抬头看了眼南镇。这一分神,脚上步子出错,却不小心便慢下一拍来。练这九宫格也好,十六宫格也好,最忌讳的就是分心,脚底下一步乱,步步乱。吕清荧惊呼一声,眼看要踩到火焰上,南镇忙飞身过去,将她抱离那火阵。
这一下虽没让吕清荧受什么大伤,但脚下也还是踩到火了,一双黑色小靴上燃着火星。
原先火隐宗弟子们练这九宫步,都是不穿鞋子与衣物的,但吕清荧一个女弟子,却不好意思那么豪放。此时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小靴破了个洞,心疼起来。
南镇道:“吕师姐,你的脚没事吧……”
吕清荧脱下鞋子一看,脚上却也有一小块红红的烫伤,好在并无大碍。她摇头道:“没事,只烫伤了一点点……”
南镇歉然道:“吕师姐,是我不该让你分了神,害你被那火阵伤到了……”
吕清荧笑道:“你忘了,我可是有灼伤药的……”说着她上下翻找了一会儿,结果发现那灼伤药却并没有带在身边。
南镇道:“那便去赤湖边泡泡脚也行的,那赤湖的水可有用了。”
当下他二人便去往赤湖边。那赤湖就在这九宫房附近,因此不一会儿便到了。
吕清荧在赤湖边泡了会儿脚,只觉脚下一阵清凉,疼痛感立消。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想起往事,问道:“南镇,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这儿,你帮我捉金鳞娃娃……”
南镇点头道:“记得……那鱼儿特别好看……”
吕清荧道:“那一次你进了水里,半天没有露出头来,可把我吓坏了。”
南镇听了,也回忆起那日在湖底所遇危机,又想起那湖底寒石,心底发憷。
其实后来南镇还潜入过一次湖底,碰见了那湖底寒石里关押的怪人。那怪人助南镇脱离寒石牵引,也算对他有恩,此时他不由暗自想道:“不知那寒石里关着的那个大叔,现下怎么样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南镇觉得饿了。好在他晚饭时特意偷偷拿了一张大饼,以便夜里充饥。此时他掏出那大饼,问吕清荧要不要。
吕清荧自然不会要,他便拿起大饼咬了一口,大嚼起来。嚼到一半,忽然隐隐觉得不对,往怀里摸了摸,惊道:“哎呀,那颗珠子不见了……”
吕清荧好奇道:“什么珠子?”
南镇正要回答她的问话,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二人心中一紧。半夜里在这赤湖边被人发现,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好事,当下吕清荧忙拉着南镇躲到赤湖边的岩石后面。
情急之中,吕清荧连鞋子都没穿上,将那小靴落在赤湖边。
二人屏息躲在岩石后面,偷偷看去,见了来人,各自心中一声惊呼。原来却是玄火宗宗主周筱雨正慢慢走到这赤湖边上。
那周筱雨到了湖边,只是望着那赤湖水。南吕二人不知她深夜来这湖边要做什么,静静的瞧着她的举动。
湖面波澜不惊,一小颗气泡从湖心冒了出来,荡开涟漪。
那周筱雨忽自言自语道:“禹舟……真没想到。十七年便这样过去了……”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颗小珠子,那小珠子透着蓝光,内有七粒白点。
南镇眼尖,一眼便看出,那正是周婆婆送给自己的七寒丹。他怔怔的想道,这七寒丹怎么却到了周宗主手上。
只见周筱雨仔细端详着那小珠子,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将它丢入水中。
…
赤湖底。
寒石内关着的囚犯正在悠悠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忽听到自己的头顶上方传来了“叮”的一声响。
那囚犯心中一惊,忙起身循声找去,只见一颗蓝色的珠子深深的嵌入这寒石的上方。
那珠子使得这湖底寒石“卡兹卡兹”的裂出一道缝。那道缝隙越来越长,向四周蔓延开来,又出现了第二道裂缝,第三道裂缝……
“哈哈哈哈。”
那囚犯大笑起来:“天不亡我刘禹舟!”
他伸掌,在那些裂缝上轻轻拍了一下。刹那间,上方的一整块寒石便碎成了千万片,破出一个巨大的洞口……
他任由那些小碎片伴着滚滚涌入的湖水打在自己的脸上,身上,仍自狂笑着,一把抓住那颗随着寒石碎片一起散落下来的蓝色珠子,纵身爬出了寒石顶上的破洞。
…
那赤湖的湖面上出现了一个漩涡。
周筱雨神色紧张起来,她往湖中心眺望过去,只见那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整个湖面都翻滚了起来,湖水啪啪的打在湖边的岩石上,溅起一片又一片的水花。周筱雨任凭那湖水泼在自己的身上,急急往那湖边浅水处走过去。
终于,她看见一个人影浮现在了湖面上。
脸上两行泪珠滚落。
那个身影往岸边游过来,离周筱雨越来越近。他踏上岸,一把便将周筱雨搂在怀里。
一点点水滴落在岸边,却也不知是周筱雨脸上的泪水,还是他身上的湖水。只听周筱雨轻轻叫了声:“禹舟……”
刘禹舟在她耳边道:“是我,刘禹舟……”
躲在岩石后面的南镇和吕清荧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平日端庄的周宗主,在那人的怀里痛哭起来……
刘禹舟与那周筱雨相拥良久,这才恋恋不舍的互相放开,他看着周筱雨的脸,忽然笑道:“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等你解开那个谜底……我知道你一定能解开的……”
他继续道:“北舟覆没赤湖底……那吕仲焚只道你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全部告诉了他,却又怎么猜得到其中玄机呢。”
原来‘北舟覆没赤湖底’这句话,明面上的意思是“刘禹舟被关押在赤湖底下”,而言外之意,乃是将此句拆开,“北舟覆没”,便是去掉“北舟”二字的部首,留下“匕丹”。“赤湖底”有一颗寒石,所以取个“寒”字。三字拼在一起,化“匕”为“七”,却是“七寒丹”。
先前周筱雨得南镇传话,便觉这句“北舟覆没赤湖底”中另有含义。她参详了好久,才发觉这句话中的谜底是“七寒丹”。那七寒丹乃是附寒性极强的东西。原先南镇在那泉眼中之所以能摸到这珠子,便是因为南镇体内有一股寒气,故这七寒丹便循着寒气,吸附了上来。后来南镇将其放在怀中口袋,这七寒丹也会轻轻吸附在南镇的胸口处。
先前南镇从怀里掏信件给周人皎时,周筱雨一眼便看见了那南镇怀中放着的珠子,那珠子看上去像极了七寒丹。所以到后来,周筱雨让南镇去那玄火宗再送一趟信,并邀他进屋坐坐,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为了这颗小珠子。
周筱雨从南镇身上偷得了这七寒丹后,当天夜里便来到这赤湖边,将七寒丹投入湖水中。这七寒丹感受到了湖底寒石散发出的极强寒气,朝那寒石疾冲过去。
要知道,这湖底寒气虽侵入过南镇体内,但是时日一长,那一部分寒气全部都与南镇体内的“五木之息”融合转化成了内力,只留下一小丝还流在南镇身体里。但即便是这一小丝寒气,已经能引得七寒丹吸附到南镇身上。那赤湖底寒石散出的寒气何其浩浩荡荡,故这七寒丹所产生的吸附之力也是不容小觑。
这七寒丹便如此一直朝寒石冲去,牵引巨力撞在寒石上,终于将这寒石击出裂缝。
此时这刘禹舟总算从赤湖底脱身,呼吸着寒石外面的空气,只觉一阵畅快。
那周筱雨却只是怔怔看着刘禹舟的脸,叹道:“禹舟,这么多年过去,你我终究是老了……”
刘禹舟抚了抚她的脸,笑道:“你我虽不复年少,但所幸也只过了十七年,还不算太老。”
周筱雨道:“这十七年来,我总想着,能再见你一面便满足了……现在终于如愿,禹舟,你快走吧。”
刘禹舟望着她的脸,却迟迟不愿放开他的手,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出燧王宫么?”
那周筱雨听了,眼神闪烁,躲避刘禹舟炽热的目光。刘禹舟见她不答话,心中明了,刚想说话,忽然眼神一转,见到湖边不远处掉落着一双黑色小靴。
吕清荧躲在岩石后面,见他朝四处看去,知道他发现了自己留在湖边的靴子,心中大呼不妙。她轻轻在南镇耳边问道:“南镇,你轻功有多快?”
南镇呆愕的看着她,不解她所言何意,吕清荧心里直骂他笨,又轻轻道:“你能否像元师伯那样,刷的就消失不见……”
南镇摇摇头,道:“怕是不行……怎么了……”
吕清荧又偷瞧了那边的周筱雨和刘禹舟一眼,道:“也不管行不行了,你且试试。”
南镇这时也看见刘禹舟正朝着他与吕清荧走过来,总算知道了吕清荧的意思是要他用轻身功夫逃走,便想拉着她一起跑。吕清荧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用嘴型说道:“别傻了,你带着我,大家都跑不了……”
这时那刘禹舟已然走了过来,与南镇吕清荧他二人只剩下一石之隔。他捡起鞋子,皱起眉头道:“这儿有人。”
周筱雨心下也紧张起来,心想自己刚刚重见故人,情绪激动,却并没有查看四下。
那刘禹舟环顾四周,瞧见南镇和吕清荧藏身的那块巨大岩石,便朝那岩石缓缓走来。
吕清荧知道他二人马上就要被这湖底囚犯发现了,那人既然是囚犯,此番好不容易逃出来,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两个目睹全程的人。
当下她推了一把南镇,道:“你快跑去告诉你师父……”南镇听了,却还愣在原地,他只怕将吕清荧留在这儿要出什么差池。
吕清荧急道:“快啊……”
当下南镇便不多想,运起火隐术,冲了出去。只这一瞬间,已然跑出几丈远,却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跑的再快,却快得过我这一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