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祖节



不知不觉,南镇已经在周婆婆身边待了三月有余。这也就意味着,他与林中那些飞禽走兽,也已经大战了上百个回合。

倒不是周婆婆无聊到天天支使他去那林中干活,而是他自己经过一开始的几天“训练”后,已经能够在林中被群兽追逐且毫发无伤了。到了后来,他竟然沉迷于这场“游戏”中,便天天去那林中跑上一回。久而久之,林中部分雌鸟却也渐渐与南镇熟络起来,有时争斗之中情况惊险,那些雌鸟倒也知道从轻下手,在南镇身上轻啄一下便作罢。倒是惹得那些雄鸟愈发厌恶南镇,一见他进入林中,便打起十二分精神。


当然,长久下来,林中火鸟已然喷不出火来,故那些每天负责消灭火源,收拾残局的弟子们也总算不需要再受折腾。

这三个月来,南镇除了每天与那些野兽玩追跑游戏,到了夜里也会独自在小木屋里总结经验,反省白天犯了哪些让自己生命垂危的错误。他离开火隐宗时,元胡缨给过他一本《火隐之术》和一本《五木之息》。这两本书,他每天夜里都会翻上一遍。他按《五木之息》里的要诀呼吸吐纳,三月来,内力又醇厚了几分,运功逃跑时,内息绵绵不绝。至于那本《火隐之术》,他主要用来研究怎样跑得更快。

到了这几天,南镇只觉自己在林中与那些飞禽走兽斗法时更加游刃有余,有时眼看那些野兽将要追上他了,他还得故意放慢速度,让它们一手。尤其在今天,在他完成一个潇洒的纵跳后,他似乎还在自己原先跳过来的位置上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关于这种现象,《火隐之术》上也有记载:“燧人氏偶施幻术,见其影于丈许外,其人已现身前,或言此异术,则行至疾时,捕风捉影,亦非怪谈。”

这段话是说,曾经有弟子看见燧人氏在一丈外的地方,但他本人却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以为是幻术。燧人氏提起这件事,解释说,如果一个人速度足够快,是能够在某一个瞬间看见他留下的影子的。

南镇虽然觉得,像今天这种情况,八成是自己眼花了,但还是很高兴。有时他聚力于双腿,以便加速前进,却见脚上似有红光一闪。为此,他也多次尝试运气于掌,十次里面,倒是会有那么一两次,在掌心冒出一团赤红色的火焰。

《五木之息》中的修为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玄黄,赤炼,紫冥火。他见自己掌心那朵跳跃的红焰,心想,难不成自己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已经将《五木之息》修炼到赤炼阶段了么。

南镇在周婆婆这小溪旁住久了,只觉得比起火隐宗更逍遥自在。只是偶而想念自己的师父元胡缨,以及师兄陈鑫与何二。三个月以来,周婆婆只让他去火隐宗附近做过一次杂活,他虽想念火隐宗众人,但又不敢再去见到元胡缨,只好远远望着火隐宗的院门。

当然,比起火隐宗那师徒三人,他最想念的就是吕清荧了。吕清荧来找过南镇几次,但往往呆不了多久,周婆婆就以南镇要干活为由将她赶走了。不过周婆婆偶有几次让南镇去御火宗干杂活,那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便连林中群兽也放下不管。因为在御火宗,不但能到吕清荧的小院里吃上一顿好的,还能偷上一天懒,更不会有人打扰他们。每次他只胡乱干了一会儿活,便被吕清荧拉着到处玩耍。南镇经过御兽场群兽的训练,对于飞檐走壁的功夫掌握的越来越来好,已经能够拉着吕清荧纵跳上树。两人坐在树枝上吃些酸甜可口的小果子,转眼就是一天。只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却少的可怜。

这天夜里,南镇做完了一天的活,又与林中野兽上演一场惊险逃亡。疲倦的回到溪边小屋,刚想洗漱一番睡下,周婆婆便将他从床上拉起来,要他帮自己裁剪布料。南镇随周婆婆进她那屋,瞪大了眼睛,只见一匹匹布料堆在周婆婆屋中的各个角落,不由问她怎么回事。周婆婆道:“再过几天,宫里要来一批贵客,宫内不少弟子衣衫脏乱破落,不成体统,因而得在这两天将这些新衣服做出来。”她说完见南镇身上穿着件粗布破衫,大感不满,干脆先替南镇量了尺寸,做出一件像样的白衫,要他穿上。只不过相对其他的弟子服,南镇这身白衫上没有纹上代表修为的火焰图腾。

他二人挑灯做了一夜,却也只做好十几件新衣。第二天南镇只睡了一小会,又被周婆婆喊醒,继续干那裁缝活。两人干了一会儿,却见陆陆续续有女弟子来到这溪边小屋。原来是周婆婆去各宗门喊的帮手,南镇见众多女弟子中,唯一一位男弟子闷闷不乐的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喜笑颜开,大喊一声:“二师兄。”

何二看见南镇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也是一甩不快之情,一边小跑着,大喊“老三”,一边张开手往南镇身上扑过来。两人相拥而泣,准确的说是还没能来得及“泣”,便各自被周婆婆踹了一脚。只听周婆婆骂道:“每次喊人帮忙,你们火隐宗总是最不勤快的,怎么今日又只来了一个弟子。”其余弟子知道火隐宗统共只有两个弟子,都低头暗笑。

当下周婆婆安排众弟子一起缝制衣裳。南镇与何二一边胡乱减些布料,一边聊着各自这三个月来的生活。何二说自打南镇走了之后,火隐宗也冷清了不少,师父元胡缨也几乎不出门了,只在宗内督促他与陈鑫练功。有时三人围坐吃饭,各自沉默,一顿饭吃完也没人说一句话。只是这样三月练下来,他与陈鑫的武艺倒是长进了不少,陈鑫更是突破了玄黄之境,到了赤炼这一阶段,师父也为此高兴了一会儿。

南镇与他说了自己在御兽场林中的奇遇,直听的何二一愣一愣的,央求南镇带他也去看看那些古怪的野兽,南镇一口答应了。谁知这一天的活直干到夜里,周婆婆才放他们回去休息。何二干脆便在南镇屋里住下了,俩人困倦的很,没聊上几句闲天,便各自睡去。

如此又干了一天,周婆婆房内的那些布料总算全变成了衣服。接下来的日子里,南镇忙的愈发不可开交。上百名弟子前来领取新弟子服,一时间小溪边混乱一片,南镇不但得屋里屋外两头跑,替那些弟子们寻找合身的衣物,还得忍受周婆婆火急火燎的嚎叫。这会儿,周婆婆又指着一群身材魁梧的炼火宗男弟子大声使唤南镇道:“南镇,赶紧给这些姑娘们拿衣服啊,她们可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经过了一整天的忙碌,南镇满头大汗的看着众弟子穿着或是裤腿及膝,或是衣袖至臀的衣服,奇形怪状的回去了。周婆婆还在他们身后大喊:“衣物不合身的,记得明天一定得来换一身……”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燧王宫看上去焕然一新。宫内所有建筑,一律张灯结彩,花草树木也都经过精致的修剪。每日都有长老督促着一大群弟子在楼宇四周巡视,只要见到一丝灰尘,众人便抢着上去打扫干净。各宗派的弟子每日都在练武场上集合练功。一时间,练武场内浩浩荡荡集结了上千人,他们或一人推敲火术,或两人讨论武学,或成群听师长授艺。

南镇也总算从周婆婆那里得知,原来两天之后,便是燧王宫的“火祖节”。原来自燧人氏仙逝后,其门人便将燧人氏的诞辰这一天定为“火祖节”,这一节日也就此流传至今。待到本朝,每到这“火祖节”,不但燧王宫人要拜天祭地奉烛龙,就连当朝皇帝也要派上使节来到燧王宫,献上贡礼,与宫人共度佳节。周婆婆那日所言的贵客,显然就是当朝使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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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火祖节”当日,燧王宫内众弟子于卯时便已在宫门大道两旁排好队列,欢迎当朝使节。南镇跟周婆婆也一早起来,匆匆赶到宫门前,一路上周婆婆不停的想要替南镇整理一头乱发,南镇几度躲闪,挨了周婆婆几记爆栗。两人推推攘攘,总算到了宫门大道边,排在众弟子末端。南镇垫脚看去,见马立廉,周筱雨,元胡缨与几位长老皆身着华服,站在队列前端,但不见吕仲焚,吕伯燎这二人。此外,他还看见了陈鑫与何二两个火隐宗弟子也位列不远处,陈鑫那件白衫胸前的红焰分外耀眼,南镇不由心中赞叹,几月不见,大师兄看上去变得威风凛凛了。

他又往其他宗派的弟子那边找去,瞧见了于立,周人皎,还有好多面熟的弟子。只是在御火宗弟子所列之处,找了好几遍,也没有看见吕清荧的身影。倒是多次看见王骏挺胸站在弟子列首的显眼位置,一脸得意神色。

这时周婆婆拉他衣襟,让他别再东张西望。

众弟子在那儿站着,各自聊天,忽然听到有弟子喊道:“宫主来了。”大家一下子便安静下来。南镇回过头一看,只见燧王宫内圣火阁的门徐徐打开,众人望去,见宫主吕仲焚身着一件猩红伴银盔长袍,腰束一条青玉带,长发短须,威风八面的往众人这边走来。弟子们见宫主这般英姿,无不喝起彩来。

吕仲焚的身旁,其兄长吕伯燎身着紫罗镶玉束身衣,脚蹬一对虎皮环银短靴,神情严肃,不拘一格。他们两位的身后,款款跟着一个身影,正是吕清荧。南镇这才想起,她是宫主侄女,乃是吕氏血脉,自然不会像其他普通弟子一样在宫门前列队了。

只见吕清荧也如两位伯父一样,一身荣华衣冠。身着青缎掐花对襟外裳,下穿叠珠纱粉霞茜裙,头梳小盘髻,插着一根珠花发簪,柳眉施黛,雪腮扑粉,朱唇润膏。一位女眷扶着她走过来,真如粉莲垂露,杏花落雨,直看得众弟子张大了眼睛。

他三人缓步走过这条宫门大道,吕清荧经过南镇身边时,朝他眨了眨眼,轻声问道:“我这样打扮好看么。”南镇忙不迭的点头,但感觉到众弟子都看着他俩,没敢说话。吕清荧嫣然一笑,跟着伯父往前走去,站至宫门前,恭迎使节。

众人站到辰时,正不知那使节何时能到,忽听宫门前传来呼喊:“福天吉辰,华土显贵,圣上特派殿前掌案李公公,与宫人共贺燧人氏诞辰,并祝燧王宫威名长传,远播浩土。”

话音刚落,便见宫门外进来了一位白面太监,笑眯眯拱手作揖。他身后跟着十余人,各自手捧礼盒。吕仲焚当下带长老弟子们伏地跪下,大声道:“燧王宫受此浩荡皇恩,实为大幸,燧王宫宫主吕仲焚携众弟子拜谢圣上。”

那李公公呵呵笑着将吕仲焚扶起道:“当今圣上视燧王宫如左右臂膀,宫主又何必多礼,众位长老弟子也起来吧。”众人这才起身,当下李公公与各位宗主长老一一打过照面,并吩咐那些捧着礼盒的人将赐礼拿进圣火阁内去。

这李公公大名李佳佳,乃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位居殿前掌案,打理圣上起居。当朝皇帝能派李公公代自己前来恭贺“火祖节”,可见对燧王宫的重视。

李佳佳一边由吕仲焚引路,走向宴客厅,一边关切问道:“我等快马加鞭,一路急赶,不敢耽误了这‘火祖节’。但终究路途遥远,险出差池,却不知有否错过宫内的祭祀之礼。”吕仲焚忙道:“李公公舟车劳顿,吕某有失远迎,已然有罪,又哪敢再擅自摆坛祭礼。先请李公公用过早膳,于宫内上房小憩,待到午时再请公公祭祀观礼。”

这李公公既能在皇宫中权居高位,显然定有一张好嘴巴。一路走来,与吕仲焚交谈甚欢,只听他道:“诶,我方才见吕宫主有一小女,容貌姣好,这会却怎不见了呢。”

吕仲焚忙四下找吕清荧,原来吕清荧等到伯父领使节进宫时,便故意落在后面。这会她正躲在众弟子的最后面,与南镇走在一起。她今天好不容易盛装打扮,自然想让南镇多看几眼。

吕仲焚也不知道吕清荧去了哪里,只好歉然道:“此女乃是我三弟遗珠,是我的侄女,她年少不懂事,大概又到哪儿玩闹去了,烦请李公公见谅。”

李佳佳道:“原来却是吕三爷之女,我久仰吕三爷大名,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实为憾事。小孩子天性烂漫,爱玩闹也是好事,吕宫主不必责备她。”

这时,众人已经到了宴客厅,各自入座。南镇刚想进去,却被周婆婆拉住骂道:“傻小子,这里哪轮得到你一个打杂的进去,我们便在宫外等候罢。”

南镇方才与吕清荧聊的正开心,此时才想起自己早已不是燧王宫弟子,只是宫内一个小杂役。他原本已经迈出一只脚进那宴客厅,此时只好生生收了回来。

吕清荧听周婆婆这么说,劝道:“没事,燧王宫哪来这么多规矩,一起进去吧。”她拉了拉南镇,南镇笑道:“吕师姐,不打紧的,反正我也不饿。”便站在原地不走。这时坐在厅内的吕仲焚看见吕清荧的身影,便在厅内喊她进来见李公公。吕清荧不敢再在厅门外耽搁,便自进去了。

南镇站在宴客厅门前,想到自己低人一等,连进入厅中与燧王宫众弟子一块吃饭的权利都没有。想到这里,不禁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