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中
第二天一早,南镇从睡梦中起来,只觉精神舒畅,浑身上下充满了气力。他舒展了几下筋骨,继续开始了在九宫房内的修炼。
元胡缨这日破天荒的来到九宫阁看徒弟练功。他见南镇在九宫格上施展步伐已然游刃有余,便让南镇开始练十六宫格。
南镇头一天已经试着练过一次十六宫格,结果烫伤了脚。听师父吩咐,心里虽紧张,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上十六宫格。火阵一开,南镇前几步还算走得勉勉强强,越到后面,越难落对格子。只见他一个横跃,刚想落到第一行第一列的无火的格子上,那格子已然起火了。南镇心一慌,见四行三列的格子无火,硬深深在空中二次腾跃而起,一步踏到四行三列的格子里。
何二在一边看见了,拍手大声叫好,元胡缨却大为惊叹。这十六宫格一个格子的纵横长度便是五尺有余,南镇这二次腾空的一跃,直跳了两三丈那么远。若是南镇落地这么一个纵跳,倒也不足为奇,然而南镇是在空中硬生生的改变了方向,且落地稳当,看似游刃有余,足能够不借力而跳个七八丈那么远。这一跃莫不是内力有一些根基者,根本不可能完成。
元胡缨心想莫非南镇在短短一月时间便初窥“五木之息”的门径,练到了黄焰三四成的功力,脸上却不动声色,让南镇接着练习。
南镇在十六宫上步伐虽不熟练,但凭着轻盈的跳跃,倒也练得有模有样。不一会儿,便能轻松在开了五速的火阵上辗转腾挪。元胡缨看了一会儿,便自走了。
何二待元胡缨一走,忙上来赞叹南镇练功进度飞快。南镇呵呵笑着,自己也心中奇怪。
如此又过了半月,南镇在九宫房内的练功进展飞快,不一日已然超越了何二,开始练习八十一宫格了。这几日夜里南镇独自在房中修炼内功,只觉得一运气,浑身上下便有无数气流乱窜,却又难以聚齐在丹田。他自己虽觉得奇怪,但也没跟师父师兄们询问。
这一日,南镇白天练完了功,忽然想起吕清荧来。上次与吕清荧告别后,已然过去半月,实际上自分别后第二天,南镇便想去找吕清荧,但又觉得这么快就去打扰她,不成体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他每天夜里总会拿出吕清荧送给自己的小哨子,仔细打量一番。到了这天,终于按捺不住,打算第二天无论如何得去见吕清荧一面。
他定下这个念头,便在床上辗转难眠,只盼快些到第二天。忽然又想起自己空着手这么突兀的去找她,难免有些尴尬。正自苦恼,忽然想起那日吕伯燎所言的什么青灯珊瑚,从床上一跃而起,美滋滋的想:“对了,我若是能从赤湖里找出这青灯珊瑚,明天给吕师姐带去,且不管她喜不喜欢,也能使她赞叹我一番。”他听吕伯燎说这“青灯珊瑚”稀少,又听说王骏曾经送过吕清荧一次,便赌气般觉得自己也能去吃湖底找出一根来。如此一来,南镇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出门去了。
此时夜已深了,元胡缨等人皆已睡去。南镇轻手轻脚的走出院门,便朝赤湖奔去。
到了赤湖边,南镇脱了外衣,便游入湖中。夜里的湖水寒意更重。待南镇差不多游到湖中央后,扎了个猛子,往湖下深处游去。
游不多时,南镇便觉又有一股寒流卷住了自己,心道糟糕,自己一时兴奋,忘了那日在湖中的险境。这股寒流比那日更甚,吸力极大,南镇体内的几股气流也开始飞速乱窜。南镇在水里觉察到时已然来不及回头,只是此时懊恼也来不及了,南镇只好试图奋力挣脱寒流,一来二去,口中呛入了一口水,难受至极。
一时间,南镇只得胡乱拍水,只觉得入手处都是些水草苔藓。此时湖中无光,南镇张大了眼睛也看不清四处形式,他闭气时间已久,浑身无力,渐渐不再扑腾,任由身子被寒流卷住,向下沉去。南镇心道,完了完了,我自己作死,怕是要在这湖底出事了。
就在这时,他觉察到自己体内的几股气流突然汇集到了丹田之中,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胸腔中又有了气息。南镇借这气息,慢慢镇定下来,发现周身的寒流之力减退,但是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处。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丝蓝光,南镇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发现那蓝光正在自己身体下方,他知那方向是应该是湖底,便不想过去。然而越向上游,越觉得那一股寒流又开始作怪,一个劲将他往深处吸。自己抵抗不住寒流拉扯,只好作罢,到这时南镇觉得自己胸腔内的一股气息也越来越稀薄,只好一鼓作气朝那蓝光游去。
也幸好南镇水性极佳,下潜速度快,半炷香时间已然潜到蓝光附近。这回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块巨石,散发着蓝色的光芒。
南镇又潜了一会儿,就到了蓝光巨石边上。他在巨石边游了一圈,看见巨石东侧有个洞口,够一人通过,里面冒出些水泡。南镇猜想这里面或许有空气,便闪身钻进那洞口中。
这洞口里面空间却是大了一些,却也难容南镇直立行走。他只得在洞里蜷缩爬行,一边爬,一边觉得寒意侵人,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洞里依旧有水,但再往里爬了一会,水已浅去,只浸没了半个身子,南镇抬头长吸了一口空气,只觉得畅爽至极。
又爬了一会儿,南镇触手处已然不是石壁,而是冰块。他在洞内越爬越深,洞内的温度也越来越低。终于南镇受不住这寒冷,躺在洞中不再爬行,身子蜷成一团自己给自己取暖。但是他活动着倒还好,这一停下来,寒意更增添了几分。南镇迷迷糊糊的,只想自己宁愿在九宫房内被火烤上一个时辰,也不愿在这里受尽寒冻,变成个冰棍。
念头一出,突然想起自己所学的《五木之息》中有一套引火罩身之术,只是自己修为尚浅,从未试过练习。南镇记得书中所述的运功法门,心想已然到了这境地,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便一边回忆着口诀,一边转动浑身上下的真气,运起功来。
他一运内力,便觉身边的寒气又都成了一股股寒流,朝自己身体涌来。这寒流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好长大嘴使劲吸气,结果这寒流半数被他吸进腹中。寒流进腹后立马转变成一股股野蛮的真气,在南镇身体四处乱撞。南镇难受的喊出声来。
这一喊,在石洞内传出几声回音,南镇难受的爬在洞里打滚,忽听见自己回音中夹杂着另一个冷淡的声音道:“小子,你再吸这寒气,身体中的内脏便要冻裂成冰块了。”
南镇听了,先觉奇怪,这巨石的洞穴里莫非还有其他人。但听那人这么说,忙闭气不再呼吸,果然寒气渐渐消散。南镇这一折腾,只觉腹中酸痛,一大股内息在肚子里乱撞,疼痛难忍。
那声音又道:“小子,你是何人,跑到这冰石窟里来做什么,难不成吕仲焚今日懒得亲自来,派了个傻小子来送死。”
南镇这回确切的听到了有人在问他话,心中如同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忙道:“我是燧王宫火隐宗门下弟子,不慎被寒流缠入湖底……我,”话未说完,只听那人道:“呵,若你是燧王宫的弟子,竟然能与这寒气对抗如此之久,想必内功已臻于至境。”
南镇心想自己哪有那么厉害,何况这寒气这会儿正在他体内汇集,只怕过不了多时自己真如此人所言,内脏冻裂成冰块了。便道:“这位高人,我真的只是燧王宫的一个小弟子,也不知道什么内功,无意之中来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出去……”
那人笑道:“既然你能来到这儿,还怕出不去?”那人顿了顿,又道:“想要出去,那倒也简单得紧,这儿每过两天便有人前来送食,到时你自报家门,送食者自然会想办法带你出去。只是这湖底冰石是燧王宫的禁地,你误入此地,燧王宫的人大概会挖你眼舌,再将你逐出师门,不能再做燧王宫的弟子了。”
南镇一惊,心想自己可不想当个盲哑人,又想起吕清荧,忙道:“那可不行,我不要被挖去眼舌,也不想被逐出师门。”
其实燧王宫内根本不会有挖眼舌这等酷刑,但会有人来送食,倒是真的。这冰窟中的人乃是燧王宫里的一个囚犯,被关押在这赤湖底,这事除燧王宫内宫主吕仲焚和其兄长吕伯燎外,少有人知,且这囚犯所言的送食者,自然就是宫主吕仲焚本人。
这人胡扯一通,南镇却是信了,忙问他:“除了这个办法,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让我出去吗?”
那人道:“你是被这赤湖底的寒流卷进来的么?”南镇一个劲儿的点头,那人又问了一遍,南镇才想起他看不见自己点头,说了声:“是。”
那人又问:“现下你在这巨石的哪个位置?”
南镇道:“我爬在这石头的一个洞穴里,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位置。”
那人沉吟良久,道:“小子,你若想自己出去,须有长足的内功闭气之法不说,更重要的是你须得抵挡住这巨石上方的几股寒流撕扯,方得以稳稳当当的浮上水面。”
南镇刚刚已经在水中与这寒流做了一番交手,想起寒流引发的那股巨力,心知自己不可能抵抗住这寒流,心里一阵失落。
那人又道:“我这些年在湖底,有几次遇上寒气极盛,只得闭气运功,与那寒气牵扯。几番下来,倒是有那么一点运气吐纳的心得,或许能跟这湖底寒气抗衡一段时间。但是,若我助你出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南镇听了,急忙点头,又想起那人看不见自己点头,大声答道:“我答应你,只求你助我出去。”
?
何二这天醒来,猛然发现自己又一次睡过头了。
他抓了抓脑袋,意犹未尽的回味了一番昨天夜里的梦。梦中他发觉自己练就了燧王宫的无上法决,遂离开了燧王宫,行走江湖,成了万人敬仰的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好不威风。
他一边想着,一边乐出了声。独自哼唱道:“只见他,头戴六棱软罗帽,帽边周围绕飞龙。紫金箍,耀眼明,肩上横搭红披风。紧身裤袄黄云缎,虎皮战裙围腰中。丝銮带紧打连环扣,牛皮快靴足下蹬。手持一条如意金箍棒,真是豪气冲天八面威风。”
哼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几声嘶吼。何二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何事,忙拖拉着鞋子,出屋去看。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小鸟落在地上啄食。何二正觉奇怪,心道莫不是自己没睡醒,迷糊中产生了幻听。这时,只听南镇的房间里传来了几声怪叫,地上的小鸟全都扑簌簌的飞走了。何二心中一惊,忙跑过去看。
只见师父元胡缨和师兄陈鑫正围在南镇床边,师父与南镇掌心相对,似乎正在对南镇输送真气。南镇躺在床上痛苦不堪,不住打滚,若不是陈鑫按住他,早滚到了地上。元胡缨与陈鑫两人额头上都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元胡缨此时正以一身内劲不断的往南镇身体里输送纯阳之气。他内功雄厚,这会儿却觉得南镇身体里有一股寒气坚强的与自己输送的内力抗衡。
原来元胡缨一早起来,只觉火隐宗内寒气森森,心感奇怪,又发现那寒气来自三徒弟南镇的房间,便过去察看。一进南镇的房间,只觉寒气逼人,南镇正躺在床上,像是被冻僵了。元胡缨赶忙走到南镇床边,二话不说运气内力,将一股“五木之息”罩住南镇全身。这“五木之息”乃是纯阳之气,却在南镇周围游荡了一圈,便被南镇身体里散发出的寒气击散。元胡缨不敢怠慢,运起浑身内力,往南镇身体里输送,却与那寒气只打了个平手,那寒气与元胡缨的内力相抗,任元胡缨使出多少内力,都被寒气吸纳的一干二净。
这时,南镇感觉到这两股气息在体内短兵相接,如同两军交战,而南镇周身经脉则成了战场。一时间浑身上下绞痛不止,不禁大喊了出来。
好在陈鑫被南镇的叫喊声惊醒,便过来帮忙。当下元胡缨与陈鑫二人一人不断运气抗寒,一人按住南镇不让他乱动,如此僵持了一个时辰,元胡缨内力渐消,却总算南镇体内的寒气也慢慢消散。
南镇睡梦中只觉自己身处冰窖,且不断有人往自己身上淋水,寒意刺骨。忽觉一股热气输入体内,暖和之意刚起,却又稍纵即逝。原来两股真气在体内打起架来了。南镇只觉这两股真气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剑,刀刀剑剑却又都好像砍在自己身上。浑身疼痛难忍,这两股真气折磨了自己许久,最终两两都流入自己的丹田,身体也好受了一些。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血红色。
一张红彤彤的大脸,正在自己的上方直瞪着自己。
何二坐在南镇床边,看见南镇张开眼,满眼血丝,忙大喊:“师父,老三醒了。”
陈鑫与元胡缨都进屋来,见南镇睁开了眼,满脸迷茫之色。元胡缨严厉的骂道:“老三,你昨天夜里做什么去了?”
南镇此时浑身乏力,见师父责问,忙连滚带爬从床上起来,跪倒在地道:“我昨天夜里去了赤湖。”
元胡缨眯了眯小眼睛,道:“然后呢。”
南镇道:“我……我在赤湖里游泳,就被一股寒流吸到赤湖底下去了。”
元胡缨知这三徒弟为人老实木讷,此时又是身体虚弱,谅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谎话,便道:“那你怎么回来的?”
南镇唯唯诺诺道:“弟子被寒流牵扯,过了一会儿便闭不住气,昏了过去,待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趴在赤湖岸边。然后……我就跌打爬滚的回房睡觉了。”
元胡缨“哼”了一声道:“还睡觉,这一觉,差点没把你的小命睡没喽。”
南镇脸一阵发烫,他说言虽不假,但是隐瞒了湖底巨石中偶遇怪人那一节不说,现下只怕师父察觉。元胡缨听说南镇去了赤湖底,知道是赤湖中的冰石作怪,心中却好奇,那冰石寒气极重,燧王宫人修习的又是致炎之气。别说燧王宫内众弟子,就算是自己被那寒流牵扯住了,只怕也会内力尽失,死在湖底,不知这小徒弟撞了什么大运,居然还能回到岸边。
陈鑫奇道:“老三,你大半夜的没事跑赤湖里去泡澡做什么?”
南镇脸更红了,道:“我想去湖底找那什么青灯珊瑚来着。”
陈鑫何二都不知青灯珊瑚为何物,只有元胡缨骂道:“小子,你入门不久,知道的还挺多啊,你去找青灯珊瑚做什么。”
南镇小声道:“我听吕师姐的师父说的,便想去找一根送给吕师姐。”
元胡缨这下总算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骂道:“老不死的吕伯燎,没把我徒弟的命折进去。”他疼爱徒弟,无处泻火,便骂骂咧咧的将吕伯燎吕清荧挨个骂了一遍。南镇虽想这事跟吕清荧无关,但也不敢替她说话。
实际上,南镇昨天夜里在冰石的洞穴里偶遇怪人,寻求离开湖底的办法。那怪人教会他一套吐纳之法,让南镇在遇到寒流时运功纳气,将那寒流之息控制在身体四遭。南镇学那套功法直到子夜,才将将学会。那怪人却要南镇替自己办一件事,否则便将南镇误入湖底之事告发给前来给他送食的燧王宫人。
此前这怪人骗南镇说入湖底者会被逐出燧王宫,南镇深信不疑,只好答应那怪人,帮他办那件事。那怪人让他出湖底后去找玄火宗宗主周筱雨,并带一句话过去,说什么“北舟覆没赤湖底”。南镇不解话中含意,只道是一句的诗,便答应了。那人又让南镇发誓不得将此事告诉其他人,若南镇违约,他在水下亦可知晓。南镇虽不信这人在湖底还能抓住自己这么多把柄,但是既然他愿帮助自己离开湖底,自己自然也得替他将这句话带到。至于保密一事,那倒只能尽力而为了。
南镇爬出那洞口,向上游去,再遇那寒流,运起湖底怪人所教授的吐纳之法,倒确实使得寒流不再纠缠自己。只是他毕竟初学此法,凝住湖底寒流不到一会儿,便支持不住。那时他已经快要游至湖面,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寒流侵袭,闭气也闭到了极限,昏了过去。也是他命大,昏厥中被水浪冲上湖面,飘到了湖边。因而南镇对元胡缨讲的一番话,倒也属实。
元胡缨见南镇神色渐好,也放下心来,留陈鑫何二两人照顾南镇,不再质问南镇。
南镇见师父没有怀疑自己,却略感不安,心想自己终究辜负了元胡缨的关爱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