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湖

南镇拿着小瓶子,脚底疼痛,坐在地上抬起脚,见脚底板有几个水泡破了,一看只觉疼痛感更甚几分。

这时听见九宫房外有人“咯咯”轻笑,南镇觉得奇怪,伸头往门外看去,只见一女子嘻嘻哈哈的走进厅内,她身着燧王宫弟子的黄焰衫,腰间竖了根金带,却不是吕清荧是谁。

南镇见吕清荧进来,顿时脸上通红一片,心想自己方才那狼狈样,一定都给她看见了。忽然又想起自己练功时为避免衣物引火,这会正光着身子,忙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这一站脚上疼痛感剧增,“啊呀”一声又倒在地上。

吕清荧知他害臊,替他捡过衣服递给他,俏然转身,示意他穿上衣服。南镇嘴笨,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吕师姐,你怎么来了。”

原来吕清荧在入门仪式那天本约了何二带南镇来找她,只是离别时匆匆一喊,何二南镇都没听见。如此过了几天,皆不见南镇踪影,心感奇怪。她年纪尚小,是御火宗最年轻的弟子,门下的几个弟子虽在生活上处处让着她,但也都当她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说不上几句话。再加上她修为尚浅,平日里练功也没法跟着师兄师姐们一块练,个把月下来,也闷的紧。这日无事,想起南镇来,她与南镇在来燧王宫的路上便已混得熟络,再加上火隐宗内还有何二这个昔日的玩伴,便跑来火隐宗看看。她见火隐宗庭院内无人,知道火隐宗的新入门弟子通常都在九宫房内练功,便找到这儿来。南镇练习九宫步时她偷偷在窗外瞧了瞧,见南镇灼伤,这才进来。

南镇穿好了衣物,吕清荧这才转过头来笑盈盈的对他说:“南镇,你这九宫步练得很糟糕啊。”南镇听了一阵心虚,只道吕清荧前来便是想看看自己练功的进展,忙道:“我……笨得紧,我这就继续练。”其实吕清荧哪看得明白这九宫步的功法奥义,只是随口一说,她见南镇起来又要接着练功,大感无趣,道:“别练了,你脚都伤了,还怎么练。”随即看见南镇手里抓着自己扔给他的小药瓶,蹲下身子道:“对了,这药瓶里装了些灼伤药,是玄火宗的周宗主给我的,药效极佳,平日里我都掺了水才用,你快抹上吧。”南镇应了一声,从小药瓶里倒出一点,放在手上。这药自有一股清凉的香味,南镇刚打算将药一股脑的抹上去,却被吕清荧一把抓住手道:“唉唉唉,等会,你脚上都烫出泡来了,就这么抹上去得留疤的。”南镇被她抓住了手,只觉心神荡漾,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吕清荧从怀着掏出一个小针线包,从里面取出一枚银针,青葱玉手上运气聚出一小团火焰,将银针在火上烧了烧,便替南镇轻轻的挑破了脚上的几个水泡,又将药一一抹上。南镇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想起两人初相遇时,自己手上被何二灼伤,吕清荧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的替他擦药,心中一阵温暖。

吕清荧替南镇上了药,南镇只觉再剧烈的疼痛这会儿也消失殆尽,站起来跳了跳,笑道:“吕师姐,这药真好。”吕清荧原本年岁比南镇小一些,这时听他喊自己师姐,心中一乐。整个燧王宫内尽是比她年长的师兄师姐,便是今年刚入宫的几个新弟子也比自己年长,好不容易碰上个便宜师弟,便摸摸南镇的头道:“走,师姐带你玩去。”说着便拉着南镇往外走。南镇本想继续练功,但吕清荧既然这么说了,少年心性大发,便跟上去了。

两人走到赤湖边,一路上吕清荧跟南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一堆琐事,只字未提练功方面的事。赤湖离火隐宗不远,南镇见湖边停了一群火鸟,耀武扬威的盯着自己看,便跑过去跺了跺脚,那些火鸟也不受惊吓,懒洋洋的看再了南镇一眼,继续在地下啄食。吕清荧笑道:“这些火鸟早就是燧王宫的老油条了,像我们这样的年轻弟子,根本唬不住它们。”南镇脸红,只想着等自己功力提升,再在这儿威风凛凛的打出几个火球赶鸟给吕清荧看。却听吕清荧在湖边呼喊自己,便跑了过去。只见吕清荧神神秘秘的对南镇眨了眨眼睛道:“看,我给你变个小戏法。”说着,吕清荧伸出手掌,念了个口诀,手掌上已然多了出小团火焰。这功夫南镇虽不会,但见师父师兄们都使过,倒也不觉奇怪。吕清荧蹲下身子将火焰慢慢放入湖水中,那火焰竟不熄灭,轻轻飘在湖面上。南镇见了啧啧称奇,吕清荧也是洋洋得意。其实这只是施法者在火焰周围蓄上一圈内力,使得水不能近火,待得内力消散,火焰便熄了。但南镇毕竟没见过,所以惊讶了好一阵子。吕清荧见那团小火焰在水上越荡越远,便告诉南镇:“这个小戏法是我爹爹教我的,小时候他老拿这个哄我开心。”南镇问道:“那么你爹也是燧王宫里的人吗?”吕清荧怅然道:“是的,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

南镇知道不该接着多说,却听吕清荧幽幽道:“我爹和宫主还有我师父是燧王宫一脉的三兄弟。他叫吕叔烔。”

原来自燧人氏建立了燧王宫后,燧王宫的宫主之位便是一脉相承。燧人氏受天神赐姓为吕,故此也叫吕燧。吕燧一生荣光万丈,受众多门徒所景仰,他死后众门徒拥吕燧之子吕煌为宫主。吕煌将父亲生前所悟之道撰记成书,发扬光大,因而有了《五木之息》一书。吕煌有妻周氏,因而吕煌任宫主期间又将周氏一族纳入燧王宫。此后燧王宫在历史的轮回中经历了满朝风雨,代代相承,而吕氏一族也至始至终掌握燧王宫的大权。但毕竟光凭吕周二族难以支撑燧王宫的整个家业,燧王宫内不少门徒膝下无后,流传百余年后,燧王宫开始向外界广收门徒,凡是门徒后裔或是天资优异者皆可入燧王宫为徒。因此燧王宫又有了众多弟子,弟子学艺得成后可在燧王宫终老,亦可自立家业,当然,若要各自成家者,除后嗣外其余家眷都与燧王宫无关。

如此下来,传到了吕清荧父亲这一代。

吕清荧的父亲吕叔烔乃是三兄弟中的幼子,三兄弟中次子吕仲焚当选为燧王宫宫主,长子吕伯燎为御火宗宗主,而幼子吕叔烔则是炼火宗宗主。

吕清荧继续说道:“后来,在我五六岁那年,我爹爹就不见了,二伯父告诉我,爹爹在外遇事,要过很久才能回来。有一回我偷听到两个伯伯争执,才从他们口中得知,爹爹已经去世了,我便跑回家里哭着问我娘,我娘什么也不说,只是让我听伯伯的话。结果到了第二天,我娘便自缢在屋内。”

南镇见吕清荧讲到这,眼眶里转着泪珠,不再言语,心里也是难受,安慰她道:“其实我打记事起也便没有了爹娘,时日一久,虽总自己想象爹娘的模样,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说了这话,自觉只怕越说越惹吕清荧伤心,便不再多言。只见吕清荧抹了眼泪,哽咽道:“我的两个伯伯始终待我很好,我不爱练功,他们也任由我在宫里胡闹。世间可怜人各有各的凄苦,我总算是好一些的。”她知道南镇是一个孤儿,受过的苦痛只怕更甚自己。她怕南镇看着自己伤心,有感而发,也想起那些难过的事,于是就不再哭了。两人在湖边呆呆坐着,一时无语,吕清荧方才放入水中的那一团小火焰也渐渐熄去了,只剩蜡烛般的一点火光。这时吕清荧忽见几尾金色的小鱼围着那点微末火焰吐泡泡,忙招手让南镇看。

南镇入燧王宫前便在清水河边打渔为生,却从未见过这般形态的鱼类。吕清荧指着那几尾小鱼道:“这是金鳞娃娃,很少能在湖里看到的。”南镇不解,吕清荧告诉他:“这金鳞娃娃叫声如同婴儿的笑声,特别好玩。”南镇见吕清荧喜欢,道:“那我便下水去抓两尾来给你。”吕清荧不懂水性,听南镇这么说,一扫刚才的伤心,拍手叫好。

南镇当即也不脱外衣,便步入湖内,那金鳞娃娃听到响动,一溜烟就散开了。南镇扑了个空,只见两尾金鳞娃娃朝湖中心方向游去。他自幼生长在河边,水性极好,便朝那两尾金鳞娃娃游去。却听见吕清荧在岸上呼喊:“南镇,别去了,越近湖中心水越凉。”南镇听吕清荧这么一喊,确实感到水温急剧变低。他在河边呆的久了,却从未遇见过这种事,只道赤湖水本就这样清凉,对吕清荧喊了声没事,便继续往胡心游去。

南镇又往湖里游了一阵,见那两尾金鳞娃娃开始往深处游,便深吸一口气,往水下潜去。他闭气功夫本就不错,加上入了燧王宫后初窥内功门径,在水里潜游个一时半会的都不成问题。

南镇潜在水下,眯着眼,见两尾金鳞娃娃正游在自己身下,扎了个猛子,飞快的伸手去抓。眼看就要抓到了,南镇忽然觉察到一股寒流朝自己袭来,浑身哆嗦了一下。那股寒流从南镇的耳鼻处钻入南镇体内,南镇只觉全身上下周遭经脉里都有一股刺咧咧的寒气在游荡,难受至极。

其实这股寒气来源于赤湖底下的一颗的巨大的冰石。燧王宫建宫之时,赤湖并不存在。后来为便燧王宫弟子修炼火术,且燧王宫内无水可自取,不便生活。燧王宫当时的宫主命人开采湖泊,开挖了几处,总算在一片赤岩下开采出了水源。这水源来自地下深处,强大的地热导致赤湖中的水滚烫异常。为此燧王宫当时的宫主从西北昆仑冰脉中掘地千尺,取了一块冰石,置入赤湖湖底。这冰石集冰川之精华,一入湖底,赤湖水便不再滚热,自有了这块冰石,这湖水甚至还有了治疗一些轻微灼伤,消肿祛瘀的功能。

南镇并不知道这赤湖底有什么劳什子东西,只觉得那股寒气不断吸着他往湖底走。此外,寒气入身,浑身上下似乎都要冻裂开来,只是体内游荡的那股寒气却是在胸口处停了下来,缓缓下沉,流入丹田。

吕清荧在岸边见南镇越游越远,突然潜入水底,良久不见上来,不禁焦急了起来。赤湖边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她自己又不懂水性,只好在岸边大声呼喊南镇的名字。

此时南镇在水中闭气已久,渐渐只觉得手脚麻木,失去了意识,嘴一张,吸入了一大口水。那水极寒,流入腹中,使得南镇哆嗦了一下。借这一哆嗦,南镇恢复了些许意识,张开眼,只觉四周一片亮红色,心想是自己闭气太久,气血上涌,眼中布满血丝的缘故。他揉揉眼,只见几颗泡沫慢悠悠的从眼前浮上去。

这时,南镇感觉腹中有一小团热气慢慢散开,浑身上下浸满着的寒气也开始朝腹中的这团热气聚拢,渐渐的这一小团热气越积越多,又开始游走在周身各大经脉。这一下南镇只觉四肢不再麻木,暖洋洋的开始恢复了知觉,不知哪里冒出一股蛮力,挣脱了不住将他往湖底吸的寒气,往湖面上游去。

吕清荧在岸边火急如焚,却始终不见南镇身影,赤湖边也无人应答。只好脱了鞋走进湖边较浅处,刚想捏住鼻子进水看看有没有南镇的身影,却见南镇从湖中心钻出头来。她见南镇没事,不禁大喜,不等南镇游过来便往湖中走。那边南镇却含糊的说着些什么,吕清荧待他游近了,才知道他让自己不要过去。

南镇游到浅水区,吕清荧扶着他走上岸,刚想问他为什么在水底下呆了那么久,却见南镇双手唔着嘴不说话。

吕清荧当他要吐,轻轻拍他的后背,只见南镇“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两只金鳞娃娃,放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