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

清水河旁的清水镇是一个南方的小镇。清水镇拥有一个南方小镇所应该拥有的所有风景。白墙黑瓦,小桥流水,青石板的凹洼处淌着清晨的雨水,几点青绿的杂草胡乱的长在小路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清水镇的早市,陈鑫和何二穿着粗布衣裳坐在早点铺的小桌旁,一边喝着滚烫的清粥,一边小声的争论着。

“迟早有一天你会自焚而死的!”

“师兄,这都怪昨天走了那么多路,又累又渴又饿,你看,我今天不好好的。”何二挥了挥手,胖乎乎的手掌毫无异样。

“别的不说,昨天夜里你把我俩的黄焰衫都给烧没了,等回到宫里,你得去周婆婆那儿帮我再要一件。”陈鑫瞪着眼看着那只在昨天惹了一整天的麻烦的手。

“不是吧,周婆婆那个老妖怪,每次我练功弄破了衣裳去找她缝补,她总得数落我好一会儿……”何二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不满。

这二人正是昨天夜里把何老汉家的木门烧出一个洞的两个年轻男子。这会儿,圆脸,微胖的何二正眯着眼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清水镇的早晨向来是忙碌的。

“看那个姑娘,白白胖胖的那个。”何二拉了拉陈鑫的衣服。

见陈鑫没有理他,何二自顾自的说道:“长的挺可爱的,哇,那个拿着油条的也不错,就是年纪小了一点。”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见何二正瞪着眼睛对自己评头论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个小女孩的母亲瞪了何二一眼,抱起小女孩匆匆走了。

何二颇感尴尬,便转移了话题,从怀里掏出一张焦黄的纸条说道:“师兄,昨天我们在清水镇打听了一天也没打听出这个叫南滇的新弟子的下落,给我们的名单上,其余弟子一概都有详细的地址和信息,唯独这个叫南滇的家伙,地址上只注明了清水镇。你说该不会是登记名册的那个老头儿糊弄我们吧。”

陈鑫皱着眉头喝完了碗里的粥,抹抹嘴道:“你懂什么,这些新弟子的身份,要么就是燧王宫一脉的内亲外戚,要么就是由宫内师尊钦定的天资卓越的少男少女,新弟子的名单也都是长老们事先就定下来的,哪有的糊弄。”

何二听了觉得有道理,挠挠头又把那张焦黄的纸条塞回怀里。两人吃完了早点,匆匆上路了。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清水镇的早市也慢慢散了,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两人沿途问了几个路人,也没有问出一点儿消息。陈鑫渐渐急躁了起来,何二却大呼走累了需要歇一会脚。两人吵吵嚷嚷,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清水镇的西南边,拐进了一个死巷子。

清水镇虽不大,然而镇内的民居却建的很率性,有地便成家。所以除了镇子里的主干道,镇内的小路也是七弯八拐,外来人士若是不幸在清水镇里迷了路,就很难再从迷宫一般的民居群里走出来。陈鑫与何二两人在各个巷子里走了半天,也没找到正路,急的额头直冒汗。

这时,只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唱歌,两人循着歌声找去,却见一个少年蹲在墙角,身前摆着两筐鱼,他正自顾唱着:

梦魂惊,钟漏歇,晓莺残月渔火夜。

水为乡,篷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

几多情,无处说,落花飞絮清明节。

少年郎,容易别,匆匆一去音书绝。

歌声洪亮,然而调子实在是不太讨人喜欢。

那少年显然是因为常年泡在水里,皮肤很白。他身型高壮,长方脸蛋,浓眉大眼,唱完这段渔歌,发现陈鑫何二两人正盯着他看,心里一慌,紧张的问:“二位大哥可是要买鱼?”

何二点了点头,陈鑫摇了摇头。

那少年见状也是不知所措,只好边挠头边陪笑,三人都是坐立不安。良久之后,陈鑫硬着头皮打破尴尬的局面,说道:“是这样,小兄弟,我们两人受人委托来清水镇找个人,然而不慎走岔了路,嘿嘿,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小兄弟指个路,我们俩好从这迷宫似的小巷里出去。”

那少年见二人并无恶意,也是长出一口气,一口答应了下来。这时已是日上当头,少年看了看鱼筐里剩下的两条鱼,心想大概也不会有人再来买鱼了,不如把鱼带给住在清水河畔的何老汉,指不定还能在何老汉家里吃一顿午饭。这样想着,便挑起两个鱼筐,拍拍屁股上的尘土,领着陈鑫何二两人走出了七弯八拐的巷子。

一路上陈鑫时不时跟少年打听清水镇的情况,当问到南滇这个名字的时候,那少年大感疑惑,想了很久,说道:“我也不曾听说这么个人。”陈鑫遗憾之余,也只好上句不接下句的和少年聊了几句,三人便陷入了沉默。

少年打小生活在清水镇,熟门熟路,挑着鱼框抄了条小路,不多时便走到了清水镇旁的清水河,何二走的上气不接下气,远远的落在两人身后,陈鑫正在前头走着,突然听到身后的何二大喊不妙。

陈鑫不耐烦的回过头问何二又出什么事了,却见何二一手掩面,急匆匆的跑上来说道:“师兄你看那户人家,不就是昨天夜里被我们折腾了半宿的那个老汉家吗。”

那少年也随着何二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清水河边何老汉家的茅草屋。却见何老汉家的茅草屋门上黑乎乎的烧出了个大洞。

少年心里一惊,陈鑫何二却是满脸歉意,陈鑫想了想道:“也不知那个老汉昨夜被我们这么一折腾,会不会生出什么事,不如我们再过去看看吧。”

何二想来是生怕自己再惹出什么麻烦,唯唯诺诺的不愿意过去,那少年心系何老汉,放下鱼框便跑了过去。

少年在茅草屋前喊了几声何老汉,屋里却并没有什么动静,慌忙之中只得破门而入。这时候陈鑫也跑了过来,两人走进茅草屋,只觉得屋内寒气逼人。虽然外面阳光普照,可是屋子里却黑漆漆的,像是笼罩了一片黑气。陈鑫查看四周,发现屋子里一切完好,并没有打斗的痕迹,那少年几步冲到何老汉床前,只见何老汉全身僵硬的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恐惧。

少年还未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突然间茅草屋内的水缸炸裂开来,只见一个黑影如鬼魅般朝少年冲了过去。

陈鑫也被这异变吓了一跳,眼见那黑影手中握着一把冰刃,朝那少年刺去,忙运起浑身内力,手掌上即刻燃起一团火焰。他一把擒住那黑影手中的冰刃,使得屋内黑影吃了一惊。那黑影显然没有料到来人竟有如此法力,大喝一声,另一手上也多出一把冰刃,狠狠地朝陈鑫的脖颈刺去。陈鑫闪身躲过,再运起一团火焰,朝着黑影打了过去。那黑影被火焰击中,往后踉跄了几步,陈鑫哪能给他喘气的机会,接连运起火焰,接二连三的朝那黑影打去。哪知道那火焰打到那黑影身上便熄灭,一时间屋内充斥着一股布料的焦味。陈鑫正自疑惑,突然间只觉头顶上一股寒气逼近,忙念了个口诀,瞬间一团火光笼罩全身,说时迟那时快,几根冰针便从上方射了过来,幸亏陈鑫反应够快,冰针遇火消融,不然只怕自己已然被射成了筛子。

少年见这两人斗了几回合,已然惊愕的张大了嘴巴。这时,又有另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茅草屋的屋顶落了下来,一下子少年只觉得屋内寒气又浓厚了几分,不禁浑身打起冷战。

陈鑫见到屋内竟有两人埋伏,知道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何二听到了屋内的打斗声,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见屋内两个神神秘秘的黑衣人,大呼一声“师兄保重”,便又跑了出去。

陈鑫暗骂了一声,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二位是何方高手,为何要对无辜百姓赶尽杀绝。”

那两个黑影默不作声,突然间两人同时冲向了屋子角落里的少年,那少年眼见一道寒光略过,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两把冰刃已然朝着自己刺来。

陈鑫见这两个黑影速度惊人,眼看那少年就要被冰刃刺穿,心中大惊而又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一团火球从屋外冲了进来,“轰隆”一声巨响,打在那两个黑影身上。

那两个黑影吃了一记火球,纷纷被打到了墙上,陈鑫忙运劲冲上去想擒住两个黑影,哪知道这两个黑影浑身湿滑,几下子便摆脱了陈鑫,风一般的破屋顶而出,陈鑫跳上屋顶,却早已经不见两个黑影了。

陈鑫悻悻的跳下屋顶,见那少年抱着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怕,没事了。”

那少年迟疑的探出头来看了看,发现两个黑影确实不见了,屋内寒气也随之消散,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这才镇定下来,随即看到何老汉陈尸床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鑫见这老汉浑身僵硬,却还有微弱的呼吸,心想还有救,便握住老汉的手腕,缓缓输了道内力给他。何老汉实际上只是被那两个黑影身上的寒气给逼迫的无法呼吸,一命呜呼之际体内多了股热流,便又缓过劲来,大声咳嗽了起来。

那少年见何老汉并没有死绝,这才擦了擦眼泪鼻涕,替何老汉拍了拍胸口顺气,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发起呆来,显然惊魂未定。

陈鑫见老汉气息渐顺,放下心来,然而又奇怪刚刚恶斗之际是谁出手相助救了这少年一命,一想到何二方才不顾自己安危逃之夭夭,心里又满是怒气,朝门外大骂一声:“何二,你给我进来。”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身影从门外闯了进来,当头的自然是何二,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瘦长的男子,面容白净,身着一袭长衫,胸前绣着一团红色的火焰。

陈鑫看清那男子的容貌,长吁一口气道:“于师兄,多亏你出手相助。”

那瘦长男子显然是陈鑫何二两人的同门师兄弟,姓于,单名一个立字。于立进门见陈鑫并无大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问道:“刚刚屋子里什么情况,那两个黑影是什么人。”

陈鑫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那两人身手很快,并且身上跟抹了油似的滑腻。”

于立听了也是感到奇怪,小小清水镇,按理来说不该有这样的人出现。何二这时候插话道:“师兄,该不会是河里的鱼成精,来为害百姓吧。”

陈鑫见了何二,怒火中烧,跳起来就扯着何二的衣襟大骂:“呸,没用的家伙,溜的倒挺快,大事干不了,小事干不好,还好老子身手快……”

于立见状忙拉住了陈鑫道:“陈师弟息怒,要不是我们远远看到何师弟在这边大喊救命,也不会赶过来一看究竟的。”

陈鑫碍着于立的面子,狠狠瞪了何二一眼,也不管何二小声嘀咕着什么,转头问道:“说来也是万幸,若不是于师兄出手相救,只怕这少年已经一命呜呼了……不过不知道于师兄你怎会到这清水镇来的。”

于立替陈鑫整了整衣衫道:“这几日我和几个师兄弟前往闽州按名册上的信息找到了那一带的几个新弟子,原本打算就此带着这些新弟子回宫,然而收到宫里来信说所有的新弟子里唯独只缺一位弟子没有消息,我心想越州这一带的新弟子是你和何师弟负责的,怕是你二位遇上了什么麻烦,就让几个师弟先将新弟子带回宫里,我带着吕清荧师妹前来找你们看看情况。”

陈鑫点了点头道:“也是多亏于师兄费心,话说回来,我们在清水镇这一带找了很久也没有打听到新弟子的消息,还得劳烦于师兄帮忙了。”

于立微笑着点了点头,环顾屋内,看见了依旧坐在墙角愣神的少年,便问陈鑫:“这少年是这位老汉的亲人吗?”

陈鑫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

于立听了,走向那少年,蹲下身子轻声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还好么?刚刚没伤着你吧。”

那少年正发着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有人正在跟他说话,木讷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听到屋外又传来了急促脚步声,随即一个妙龄少女跑进屋里来,气喘吁吁道:“于师兄,你跑的也太快了……咦,陈师兄,你怎么在这。”

这少女自然就是于立所言的吕清荧了,那少年见她长发披肩,身着一袭丝绸长裙,面若婵娟,目似星辰,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几滴汗珠,突然一阵脸红,只觉得自己在清水镇呆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姑娘。吕清荧一进屋便环顾四周,最终滴溜溜的大眼睛落在了少年身上,少年与她目光相接,心跳也加快了几分,忙避开她的目光,愈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于立见那少年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只道他还没缓过神来,无奈的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吕清荧见屋里众人并无大碍,擦了擦额头的汗,拿手扇着风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啊。何二,你莫名其妙的就在屋子外面大喊救命,把我和于师兄吓了一跳。”

何二抓抓脑袋,不想提及自己的窝囊事,呵呵笑道:“没事,没事。”

几个人沉默了一小会,吕清荧见何老汉口干舌燥的喘着气,便在屋子里找水给老汉喝,于立和陈鑫说道:“待这老汉再恢复一点体力之后,我们不妨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老汉晃过神来,被问及茅草屋内发生的事情时,老汉摇头道:“我也记不清了,似乎是昨天夜里,有两个人……”

何二一听,心虚的在陈鑫耳边道:“完了完了,这老头儿要怪到我们头上了。”

何老汉话说一半,这才看见屋里站着的陈鑫与何二,大惊道:“哎,你们……”

他拍了拍脑袋,又道:“不对不对,不是你们……是两个黑漆漆的人,看不见脸,一进来就跟我打听……打听什么来着……记不起来了。”

那何老汉又想了半晌,于立见他实在想不起来,便道:“老人家既然想不起来,便不必费心了。不过这黑漆漆的两个神秘人此番离去,只怕还会再来打扰。陈师弟,不知你身上还有没有火符。”

陈鑫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于立将符纸一挥,那符纸便飘上了屋顶,消失不见了。

于立道:“这样一来,我想那两个神秘人就找不到您老人家了。”显然这火符当种暗藏玄机,大有用场。

何老汉听这年轻人这样一说,也不知真假,好歹是放心了一点,他经过这么一夜折腾,也是累了,不一会儿,便躺在床上呼呼睡去。

于立见老人睡去,便喊过陈鑫道:“陈师弟,不如我们再去往清水镇上走一遭吧。一来再去打听打听新弟子的消息,二来查一查有没有方才那两人的蛛丝马迹。对了,”于立问何二:“何师弟,那位新弟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何二从怀里掏出纸条,道:“叫……南滇。”

于立皱了皱眉头:“南滇?哪个滇?”

这时吕清荧凑过头来看了眼何二手上的纸条,哑然失笑道:“何二,你这笨蛋,这叫南镇啦。”

何二脸上一红道:“哎哟,是我看错了,这……这个字原来是‘镇’啊。”

陈鑫从何二手中抢过纸条看了一眼,再次忍不住冲上去对着何二大骂道:“南滇南滇,我还琢磨着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不顺耳呢,原来又是你弄错了,没用的东西,大事干不了,小事做不好……”

于立在一旁拉着陈鑫,何二抱头躲过了陈鑫的一轮拳脚,逗的吕清荧在边上咯咯直笑。陈鑫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无奈道:“哎,希望今天之内能找到这个叫南镇的新弟子。”

何二见陈鑫消了气,忙一拍胸脯道:“放心吧师兄,包在我身上,我这就给你去找那个南镇。”说着便打算出门。

这时,那个在墙角沉默了许久的少年突然开口说话了。

只见他张大了嘴,犹豫道:“其实……我……我就叫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