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
这天傍晚,家住清水河畔的何老汉刚刚把在外面晒了一天的渔网收回家,就看见了坐在茅草屋门前的少年。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也有可能是十五岁,年迈的何老汉已经不太记得清这些小事了,每次少年一来,总是要求何老汉给他讲一个故事。
照例,何老汉给少年讲起了故事:
“这天傍晚,天边云彩通红似火烧,只见西边日未落,东边月已升。人们正惊叹于此异像,刹那间乌云密布,狂风呼啸,一道白光直冲向云霄。”
“然后呢,又有哪个大英雄降世了?”少年问。
“然后……就下起雨来。”何老汉自己也记不清这个故事是怎么开始的了。
少年不快道:“不对不对,您上回不是这么说的。”
何老汉摸摸脑袋,仔细想了想,道:“是了是了,这回我要讲一段‘七擒孟获’,你且听好了。”
少年挠头道:“何爷爷,这段故事我已经听你讲了七次啦,不就是南蛮王孟获被蜀国丞相诸葛先生擒了一次不服气,擒了两次还不服气,擒了三次……”
何老汉忙道:“那……那我给你讲讲‘挥泪斩马谡’……”
少年道:“别别别,这段您也讲过了。”
何老汉不由的为难起来:“这……”
少年道:“可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何老汉问道:“什么?”
少年道:“那马谡将军既然是诸葛先生的爱将,诸葛先生为什么非要斩他呢?”
何老汉道:“因为这马谡不听诸葛亮节度,擅自用兵,使得旗下众将士溃不成军,死伤无数,他一人之错,却害死了那么多无辜将士……”
少年道:“但是假若马谡将军没有违抗军令,打赢了街亭之战呢?那张郃将军手下的众将士就遭殃了,一来一去,反正都会有很多将士死掉的。”
何老汉愣了一下,答不上来。怒道:“呔,乱世风云,你这小子又怎么能说得那么轻巧,我们这些普通人,只管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将军战马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何老汉教训了少年一会儿,天色渐晚,少年也要回去了。
送走少年后,何老汉回屋里颤颤巍巍的点上了灯,何老汉颤颤巍巍是因为他实在太老了,而不是因为他怕黑。一个人如果活到了何老汉这个年纪,就很难有事情能吓到他。当然,这天夜里发生的这些事除外。
夜深了,何老汉却依旧半梦半醒。一个老人家,很难像年轻人那样一沾枕头就睡到第二天天明。正当何老汉唉声叹气,无法入眠的时候,他恍恍惚惚的听到了门外有人在低语。
只听见一个疲惫的声音道:“师兄,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到这一户人家,我们就进去歇一会儿吧。”
另一个声音带着责备的口气道:“你还想歇一会?要不是之前你把那个大婶家的狗烧成了秃子,我们这会儿早已经在大婶家里睡下了。”
那个疲惫的声音支支吾吾道:“这不怨我,都怪这几天太受累,虚火旺,我只是想摸摸那只狗的脑袋来着。”
另一个声音道:“别给我东拉西扯的,听着,一会儿你去敲门,给我控制住你的‘玄黄’。”
何老汉掏了掏耳朵,因为他觉得刚刚听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叫“玄黄”的词。人老了,耳朵也就不好使了。
紧接着,何老汉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突然担心了起来,门外的人只怕不是善类——听他们的对话,似乎还烧死了谁家的一只狗。当然,很多小孩子都喜欢这样的恶作剧。何老汉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敲门声又响了一遍。紧接着,何老汉闻到了一股木材烧焦的味道。
门外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别拍了,你这个傻子,你把人家的门给烧着了。”
另一个声音唯唯诺诺的道:“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前我都可以控制住‘玄黄’的。”
何老汉这次没有掏耳朵,他确实听到了“玄黄”这个词。
门外的声音说道:“师兄,要不我们走吧,兴许附近还有其他人家。”
何老汉这回听清了,门外应该是几个流浪汉在恶作剧,他急冲冲的下了床,摸索到门前,打开门,刚想破口大骂,然而张着嘴却骂不出话来。
月光下,站着两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身材瘦长,穿着一袭白衫——至少在没有弄脏前是白衫。胸前绣着一团黄色的火焰。另一个穿着一件粗布衣裳,微胖,脸很圆,手里似乎烧着什么东西,冒出一阵阵的烟,此时他正在呼呼的吹着手掌。
何老汉瞪大了眼睛,随即发现木门上有一个焦黑的手印,微微冒着烟。
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看见何老汉开了门,瞪大了眼睛,显得惊慌失措,支支吾吾道:“大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把您家门上的手印擦干净。”
说着,他胡乱的在木门上抹来抹去,看来是想把那团焦黑的手印抹干净。
木门毫无预兆的着起火来,且火势愈来愈烈,整个木门的正中间烧出了一个洞。
另一个男子也显得惊慌失措,何老汉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水缸里取水。门外的两个年轻男子也马上帮着灭火,折腾了好一会儿,何老汉的茅草屋里洒满了水,木门上多了一个大大的洞,嘶嘶的冒着黑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非常让人心烦的焦味。
那个圆脸微胖的显得非常不好意思,连连道歉,何老汉一时间目瞪口呆,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瘦长的男子掏出了一把铜钱,塞在了何老汉的手里,连续说了好几声对不住,何老汉呆呆的站在门前。
两人急冲冲的跑了。
“怪事。”何老汉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使劲晃了晃脑袋。
当然,假若那两个年轻人没有再次出现在何老汉的家门前,何老汉还是能够迷迷糊糊的睡一晚,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把门上的洞用木头封好的。
何老汉刚刚喝了一碗水,那两个年轻男子又回来了。
这一次,那个身材瘦长的男子身上的白衫不知为何不见了,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裤衩。两人透过木门上烧坏的洞看着何老汉,神色尴尬。
那个圆脸,微胖的男子结结巴巴的对何老汉道:“大爷,打扰您了,您看,我师兄的衣裳给我不小心烧着了,你看能不能……”
这回何老汉清楚的看到,那个圆脸,微胖的男子的手掌心上,跳动着一小串火苗。
何老汉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等戏法,自然是被这男子吓坏了。不等他说完,马上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套旧衣服,往门外扔了出去,只求这俩人拿了衣服赶紧离开。
门外的两个男子不停的表示感谢,还从木门下面的缝里塞进来一小块银子。何老汉躲在门内,浑身发颤,怪事,他今晚都看到了什么?一个年轻人,手上能起火?
半响,在何老汉确认两个年轻人走远了之后,连夜点上灯,将木门上的洞封好了。
何老汉靠在门上呼呼喘气,这时候他看见了门缝里塞进来的那一小块银子。于是颤颤巍巍的蹲下身,将那一小块银子捡了起来,又很快的将它丢回到地上。
怪事。银子居然还是发烫的。
何老汉喝完了碗里的水,却再也睡不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何老汉又听见门外有人说话。
何老汉浑身发抖,那两个丧门星又来了?
然而门外说话的似乎是另外两个人。
“就是这儿,傍晚时分,那少年就是坐在这儿的。”
“你确定?”
“废话,我在这一带观察了一天了。”
两人说话声音很轻,伴随着丝丝的呼气声。
“太一王真的要回来了吗……”
“燧王宫的人……”
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沙哑。何老汉又使劲掏了掏耳朵,那个太一王又是什么东西,而且他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没听说过燧王宫啊。
门外说话的人声音戛然而止,何老汉忽然感受门外吹进来一阵风,莫名的寒冷。
怪事,夏至已过,天气却怎么一天比一天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