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妖默

辛颜将信封打开时，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对着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笔迹。

原以为那个绝情却又小气的人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的，却不想在那七年绵延光阴后居然有着这样一封信静静的等着自己发现。

展开，是那人清秀的字体。

辛颜：

我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会是我死去的第几个年头，又或许你早在几年前便忘了这个约定，所以没有看到也是有可能的，这也好，说明你依然忘了我。

只是我打心里却还是希望你能看到的，我终究是自私的。

自私的希望你还惦记着我，甚至希望你能就此惦记我一生，惦记我一世，就此将我融进你的骨血，再不能忘！

只是想来我已经去了七年之久，人都说七年之痒，七年，无情也该有情，七年，有情也该淡了，何况我离开你七年，往后我又将离开你十年，百年，千年……

我总也不能总是这样小气的将你拴在我身边，从前我也说过，总不愿意我抛下你后还要你守寡的。

七年了，小院如何？宝儿可有因我难过？他过得可好？欣姨好吗？小楼好吗？苏谢好么？

哎……

你看我这性子，死了还不让你省心。

问了那么多，其实我心中还是最惦记你的，有没有找到比我更好的人陪在你身边？是否还一个人？

你不能总板着脸，也该多笑笑了，我在时不介意看你一张冰霜冷寂的脸，别人可见不得。

真是，居然要让喜爱的人去到别人身边，想来也是因为我命数不多，嘴巴也毒不起来了……

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便听我一句，忘了我，修仙也好，再找一个温存之人也罢，我决计是不会怪你了，再说也怪不到你了。

只是……

辛颜啊……

我的辛颜啊……

你要记着一点，有个人曾近如此的爱着你，真的很爱你，爱到在生前都不敢对你诉说任何一句情话，爱到在死前还想着往后没了我，你该如何？

一怕误了你，二怕你往后惦记。

从前我就告诉自己，自己要是死了，就干干净净的死去，不留下任何的东西，不叫你睹物思人也是了……

所以身前极尽收敛，不叫你难做。

只是依旧不甘心的留下了一封信，当你看到这信，说明你已然惦记我七年。

我以心满意足，往后无我，你一定，一定要保重自己，别叫道士注意到你了。

这世间还是很美好的，去找一个人再陪你去看看吧，去看我还没来得及陪你看的风景。

然后，忘了我吧。

世无叶长离，切勿再念，好生珍重。

指尖紧紧捏着信纸，辛颜往下看，直至看到底部，没有落款，没有落款……

甚至连一个落款都没写，当真是世无叶长离么？

辛颜苦笑，环顾整个屋子，你这哪里是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明明留下了那么多让我放不下你，这样卑鄙还要为自己辩解，可真是坏透了。

你留下的画还挂在上面，你留下的扇子还放在桌上，你留下的味道，你留下的回忆……

哪一点不是逼着我没日没夜都想起你！

叶长离，你可真坏，擅自走进我的世界，现下又擅自离开我的世界，如今又擅自让我忘了你，你真当我无所不能了么？

手指松开，信纸无助飘摇落地，辛颜默默坐在叶长离的身边……

七年，自己已经守在他身边七年，从未离开。

若是你这知道这一点，是不是该要得意的笑了，笑吧笑吧……

外间大雪纷飞，辛颜看着叶长离的容颜，伸手怜惜的摸上那人沉寂的容颜，终于肯开口说一句话：“叶长离，你真冷啊……”

从前是如此温暖的躯体……

他已经很久不说话了，声音干涩而低沉，缓缓的诉说着那些寂静岁月中无从诉说的孤独悲伤，虽然他从没有流过泪。

手指从叶长离的眉眼绘到嘴角。

妖说：“你叫我忘了你，我便成全你。”

人闭着眼，没有开口，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的笑着，残忍至极……

妖将手附上叶长离手中的防腐珠，慢慢提出身体中的妖力，从脑中慢慢抽出他遇到叶长离后所有的记忆，然后混着法力将记忆灌入那颗熠熠生辉的珠玉中……

“你可别哭出来。”

记忆慢慢抽出，辛颜身体颤了颤，忍下蚀骨之痛，伸出另一只手稳住身体，慢慢俯身，黑发自一边倾泻而下，勾勒出辛颜俊美无双的容颜……

记忆清晰浮现有消散。

艳阳高照，妖在白芷花田遇到一个脸上刺着“黔”字的人……

辛颜微微的笑了，眉眼温存，看着那个已死七年的人，一改往年清冷的视线，如此温存，如此柔情，如此宠溺，却又如此决绝。

妖将人弄得遍体鳞伤却又不舍的抱着他泡进温泉……

你说得对，往后天高海阔再无叶长离，那么这些记忆变没了任何意义了，是该忘记。

血色渐渐从辛颜的嘴角抽去，辛颜煎熬着，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法抽去记忆，抽去生命。

宛如将浑身山下的经脉全部抽出，辛颜痛的彻底，已经再难熬住，颤抖着，冷汗至他精致的脸滴下，他慢慢弯腰，一点一点将自己苍白颤抖的唇贴向叶长离冰冷的唇。

人下山过了约定时日还未归，妖去寻，人许了他一生……

妖遇劫，人自残护他周全，于脖间留下斑驳伤痕却依旧对着他笑得温和……

再次相互，人抱着他哭的好像他会离开他一样……

那些记忆慢慢的装进叶长离手中的玉珠中，蚕食鲸吞的消磨着辛颜的意志。

辛颜只感觉身体慢慢的变得冰冷，无比冰冷，他知道，他正在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他正在失去和这个人，和他最爱的人一点一滴。

那个人不要了，他也不要了。

思觉至此，终于，眼中轻晃，泪水从辛颜那双孤寂悲伤至极的眼中积淀起来……

晃晃悠悠，透过万千的岁月，妖，哭了……

无声的哭了，静默的哭了，伤心欲绝的哭了，在那个人些的最后一封信后，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强大的妖，而成了失去至爱之人的伤心人。

两片冰凉的唇相互贴近，终于相互接触。

叶长离的脸在辛颜痛苦颤抖的身下被带着微动，配着那低垂的眉眼看着让人觉得其实叶长离也在难过，因为知道辛颜要忘记他而难过。

辛颜苦笑，他最看不得这人的悲伤，因此怜惜的用手包住叶长离的半边脸轻声说：“别难过，忘了你，我也会陪着你，等我。”

记忆持续抽离，直到人在那个下着冰冷秋雨的午后死在他怀中，记忆至此往后便是只有他一人的静默岁月。

血从辛颜嘴角溢出，倾尽生命，流尽法力，最后一丝记忆终于灌入玉珠。

辛颜闭眼，最后一滴泪滴落在叶长离眼角，似是叶长离流出的眼泪，滚落，破碎，冰冷……

房屋因为辛颜的衰落而慢慢崩塌，与此同时，熊熊烈火突地一下子从辛颜的身上燃起，滚烫炙热，升腾而上，卷起这屋子里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

上下翻飞旋转，卷入火焰，化成灰烬。

红焰滚烫炙热，包围着拥在一起的身体，渐渐吞噬他们最温存美好的容颜……

我们一起火化好了，没了你，这世间所有的风景都与我无关。

自你走进那篇花田，走进我瞳孔的那一瞬间，叶长离，你便是我的天地人间。

世间再无叶长离，也再无辛颜……

没了你，这命留着无用。

随你一起去了罢了。

火焰中，辛颜吻了叶长离，最后珍惜的吻着，长离，还记得那本书吗？

当真一点没错，妖中，动情者便如荒草，岁岁枯荣，浴入火海，反复轮回。

人妖自古疏途，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和你的同归之路。

深冬大雪中，山中一处突然燃起熊熊烈火，火势之大远远望去便如一片绝世的红霞，壮丽至极。山脚下，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见那安静燃烧的火焰在不断的上升舞动，在茫茫白雪中美得如一朵来自异世的红色莲花，昙花一现的开在山巅，没过多久，落寞在一片白色中……

没人知道火从何起又为何止。

只知翌日去查看时只留下一片细碎的黑色灰烬，什么都没有留下，似是谁家一处山间小院走了水，因此烧成了灰烬，只是没人知道那里住了谁，里间的人是否还活着，只知道没有找到尸骨。

不过，想来是不可能知道了。

妖用生命燃烧的火焰，怎么可能留下尸骨？

山中风雨交叠，日升月落，几经吹涤，慢慢吹尽那些灰烬，在某一天露出一颗浑圆宝亮的玉珠。

玉珠沉睡于灰烬中，几百年日月精华照耀洗涤。

于一日清晨化出人性，为男子之身。

容颜极其艳丽。

而最奇特的是化出人行的男子自出生便有着一双异于常人的红艳双唇，宛如被人点了朱砂般红艳欲滴，美得不可思议……

而且，这人右眼眼角有一颗泪滴般的红色胎记，低垂在眼角。那双眼睛静默悲伤，只一眼便让人悲伤至极，仿佛想起了最痛苦的事情，再配上那可红色泪珠的胎记让人一忘便忍不住想要流泪……

妖清冷的望着山间，挥手，幻化出白衣，外面又再套上莲花底纹的纱衣，一如当年辛颜穿的那样……

一如辛颜当时睡在叶长离院中的装扮，美至离魂，惊艳一生。

妖无言，往山下走去。

为自己取名。

——名辛离。

正文完，喜欢请坐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