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七年

苏谢和宝儿来的时候，恰好是叶长离去世的第七天。

按照约定，苏谢来了，不早不晚，带着宝儿踏进了院子，院子空落，没了一个人，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失去了色彩……

刚刚踏进屋子，苏谢便开口，对着坐在竹椅上沉默的妖说：“他让我七天后来，来看看你把他的尸体怎么样了？”

妖轻轻抬眸，还是那张漂亮的脸，还是那双静默的眸子，只是和从前不一样，那双眸子中的黑色越发的浓重，冷的不可思议，让苏谢皱眉，原来这妖，是这样冰冷淡漠的存在吗？

“没怎么样，他一直都在……”妖开口。

苏谢一愣，想到了之前轰动全城的盗窃案，冲进屋子，果然看到床榻上保存完好的人……

脚步钝在原地不能动弹，看着床榻上的人，名叫叶长离，七天前应该去世的。

人的双手合十的中间包有一个温和浑圆的珠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人的表情很是安详，眉眼闭着，睫毛安静的垂着，黑发丝丝缕缕整齐的散在他的两侧，就连额间碎发都整齐有序，脸苍白，却依然保持着生前的光泽，双唇红艳，似乎被人点了朱砂，半边脸的刺字如此的红艳欲滴，昭示着此人的身份……

那个人躺在软榻上，安静的不可思议，远远望去，阳光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轻薄虚幻的感觉，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睡着了一般，似乎那紧抿的嘴角还带着丝丝笑容，会这样突然睁开眼睛叫自己一声苏谢……

看到这场景，苏谢握紧双手，身体颤抖，双目紧紧闭了起来，气息紊乱，突地一声跪倒在地颤动着双肩发出低低的声音……

那个人，那个曾今站在柳树下等他的，趴在自己背上说笑的人终于还是走了。

他从来留不住这个人的。

本不该有什么太大的情绪的，苏谢想，但是看着那妖将这个人保存如此完好，甚至，甚至还给这人苍白的嘴唇点了朱砂，不知为何，苏谢的心痛的不能自已，为叶长离一生的执着不悔，为辛颜始终的不离不弃，为外面不知所措的小宝，没了这个人，那两只妖会如何，往后又如何？

辛颜望着面前没有进去的玉妖开口：“不进去看看你爹爹么？”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爹爹已经，已经……”

“他没打算让你知道。”

“他走了，我不信……”玉妖盯着自己的鞋面喃喃……

“他最后说，你该有你自己的人生，让你别太难过。”

“父亲……”

辛颜微微垂头，睫毛轻晃，在这阳光中，在这静默的小院中，老妖说：“往后别回来了。”

玉妖惊愕：“为什么，我是你们的宝儿啊，没了爹爹，您这是要赶我走了。”

玉妖颤抖着身子，抬头双眼早就通红，一定是来时哭过，他看着辛颜，望着眼前强大冷漠的妖说的撕心裂肺。

“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你是他的宝儿却不会是我的，他已经死了，你去修行也好去历世也好，这里别回来了……”

“父……”

“不准叫！”这个称呼只会让我痛的死去活来！

“……”

眼泪从玉妖的眼眶中滚落，砸在辛颜的身前，碎了一地。

“我现在看见你都恨不得，杀了你……”辛颜望着面前的宝儿，强忍着，没有出手……

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要回那能救回他的右仪玉，但是他却做不到，那个人要是自己自己这么做一定会负罪一辈子的，即使他再对自己笑，心里也一定是鲜血淋漓的，他知道叶长离的性格，所以他不做！

玉妖后退一步，一双红肿的眼睛颤悠悠的望着辛颜，如此无助。

“那你说，你告诉我要我去哪里啊？爹爹抛下我了，如今你也不要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

“不是我不要你！是他不要我们了！他都不在了，你还回来干嘛？！”

“我不能来看你吗？求你，别不要我，我不要一个人，我不要……”

“那你让他回来啊，你让他醒过来啊！”

辛颜第一次吼玉妖，第一次失控，第一次在玉妖面前露出这样悲伤生气的面孔，一改他往日里的冷漠寂清。

只因为涉及叶长离。

曾近叶长离以为，他死了，辛颜大概会抛下院子云游四海的，毕竟他是如此风淡云轻的妖，若是此刻他知道辛颜如此，大概在底下也会忍不住得意一会，然后又用很长的时间来思念，来悲痛……

外间声音苏谢听得一清二楚，他立起身子，看着依旧安静躺在床上丝毫不动的人，那个人依旧浅笑着，面容安宁而静谧……

而这个人身后，窗边的墙壁上挂着两幅画，出自两人之手，画的是两个人，一个浅笑正在廊下画伞面，一个捧书低头坐在竹椅上翻书……

俨然是两人的生活场景。

印着那具冰冷的躯体。

残忍无比。

“他不在，我也会走的。”辛颜站起身，敛起刚刚所有的情绪，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玉妖突然伸手摸上了玉妖的脑袋……

“他让你替他好好活着，别回来，回来了也不过徒增伤悲……”

玉妖颤抖着滚落泪珠，抱住辛颜，这是他第一次拥住老妖，宛如无助的孩子终于回到父母的怀抱：“父亲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你去看看他吧……”

辛颜松开宝儿，示意他进去看看叶长离。

苏谢走出来，错过进去的宝儿站在辛颜身边：“你打算就这样留着他的肉体吗？”

“八年，八年后我会将他火化……”

“为什么是八年。”

“因为他要我八年内记着他……”

“还是这么任性的人。”

辛颜站在小院中，半抬头站在楸树下，一站又是一整天，宝儿陪着他站了一天，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宝儿说：“父亲，我走了。”

“走吧。”辛颜说，带着决绝。

许是站的太久，久到露水在辛颜有些长的睫毛上凝起了水珠，让他在那一瞬间显得有些脆弱。

苏谢陪着宝儿走了，没有回头，或许伤心过度的表现从不是大哭大闹，应该是这样的无声无息，痛到已经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回首。

辛颜看着宝儿的身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走回屋中坐在了叶长离的身边，他眼角微微下坠，勾出一抹哀伤，伸手附在叶长离冰冷的脸颊上，辛颜说：“都怪你这么宠他，害得我根本不忍心下手去杀了你的宝儿。”

手温和的包住叶长离的半侧脸颊，眼中多是无限的宠溺……

“我想了七天，我觉得要是我选择杀了玉妖，拿左右两仪玉将你复活，从此我堕入魔道，这样的未来，你醒来也一定不会愿意理我的。”

“你总不愿意用宝儿的命换你的……”

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宠溺，这妖固执说着这人听不到的话：“都怨你，你把你自己最后的生路都断了……”

也断了我的生路。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安静的沉睡着，抛却一切凡尘俗世，抛却一只悲伤孤单的妖……

辛颜留在了院子里，没有如叶长离说的出去云游，也不愿意修仙，只是这样呆在这个满是回忆的院子里，化作狼趴在人的身边，醒了睡睡了醒，一睡睡一年，睡好了就给叶长离送信……

每当欣姨问起叶长离的安否，妖总会浅笑着说一句：“都好。”

渐渐地，连欣姨都发现眼前的这个男子似乎从没有老，年复一年的给自己不断的送信，一送送了七年，却还是七年前的样子，丝毫没有变……

今年这个男子依旧淡漠浅笑，披着一件单薄的春衣站在雪地里说一句，长离都好便走了……

今年是第七年，欣姨打开信封，看完却失声痛哭，这是一封很长的信，也是给欣姨最后的信，信里面记载了一段故事，一段属于一个人和一只妖的故事。

人在信里说，他爱对了人，尽管他不是人。

信中语言几近温柔，透过信，欣姨似乎只看到了一段光风霁月的日子，同时认识了一个风华绝代，淡漠绵远的人……

一如记忆里那个站在雪中倾泄一头黑发的男子……

辛颜许久没有说话了，除了每年那句惯例的报平安，他从来不说话，从来不吃东西，就这样静默着呆在院子里，外间的世界他看了五百年早就厌烦，所以他选择守着院子，守着他这一辈子最不舍得的人……

实在太过想念，辛颜就摸叶长离的脸，摸自己亲手点上的唇，摸那双曾抱过自己的手，然后抱着一动不动的入睡。

再不济，妖就看着那幅画中的人，想着那天那个羞红的脸……

妖沉默了，沉淀所有的感情的静默，因为一个逝去的人。

又是一年冬季，辛颜拿着最后一封信，却看了上面自己的名字……

字迹清秀，封面写着，寄辛颜。

那一刻，辛颜只感觉眼中一片血雾，拿着信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那一刻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坐在软榻上，透过窗看见廊下那个人穿着自己的外衣，大到挂在他细瘦的胳膊上，那个人回头，风吹起他的头发，吹过他脖间斑驳的伤痕，勾起他淡淡的嘴角。

那个人站在光晕中执笔笑得那般无赖，却又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说：“辛颜……”

辛颜……

声线温和唤着自己的名字，配着他那双柔和的双眸，成了辛颜的一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