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命逝

辛颜轻轻拨了拨叶长离的沉睡的脸，脸上的表情是难得的悲伤……

是的，悲伤。

这妖望着沉睡中的人，侧着脸泄了一头黑发，他低垂着那双清冽干净的眸子，眼下沉下来一片阴影，嘴角轻轻动了动，勾出一个难过的表情。

——他的修为不够又素来寡淡，认识不了什么神通广大的人，他想了一个晚上，他发现他救不了这个人，而这个人应该活不久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常常窝在自己身边便睡着了，他常常失眠，他常常发呆，他常常忘记东西。

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盯着尘世中的一个人，这个快要消失的人大概是他五百年生命中和他最有关系的人，给了他太多的回忆，甚至给他的生命都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不舍。

只是他阻止不了。

他如此的无措，无措到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挽留一个人的消逝。

他从来没有望着一个人在他面前渐渐凋零的样子，生命消逝的感觉他从没有深刻体味。

妖的那双黑眸浓郁的不像样子，流连在这人沉睡的脸颊上，那张平凡却有着不一样的刺字的脸……

名叫叶长离的人，快离开他了，在那场情爱后，妖抱着人第一次露出了清冷平淡以外的表情——名为悲伤。

那天之后，两人默契的规避着这残忍的话题，依旧这样平淡的过着属于他们的日子。

叶长离依旧穿着宽松的衣服坐在廊下，不管眼前花红柳绿，蝶舞纷飞，他专心的画着一副扇面，这次的背景一改往常的清淡，绘的一片极其恢弘的背景——白色的白芷花几乎铺满了整个扇面，艳阳下的空余部分被白色纷飞的蝴蝶占领，显得如此美好纷呈……

那人轻轻放下手中的笔，拿起另一只开始够画三个人影，只是背影……

在整个扇面中只有小小的三个点，显得有些小，在这样壮大的背景下，显得如此的渺小，但是却给人一种淡淡的圆满感。

夏天刚过的正午，太阳还有些烈，怕热的妖撑着叶长离专门给他画的伞从外面回来，手里带着些刚刚采来的桐子。

“回来啦？”人说。

“恩。”妖回。

“看，我给你新画了把扇面……”

叶长离收了手中的扇子站起来，本想站起来走出去接辛颜的，可就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叶长离眼前突然一黑，世界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无声无色，他僵硬的看着辛颜张了张口，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嗡嗡的声音充斥在他微疼的脑海中，仿佛一段缄默的无声话剧，里面只有辛颜一个人……

他看着辛颜一步步走向自己，带着从没有的悲伤呈现在他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这一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今天让他想要去拥抱眼中的人……

只是他还没踏出一步便觉得世界开始天旋地转，那些开的正艳的花朵，纷飞的白蝶，开始失去应有轮廓。

世界开始淹满液体，眼眶中莫名其妙的充满了悲伤的液体，自他的眼眶中方滚落，身体倒下，如风中残叶，所有的世界只余下一张辛颜略显慌张的脸……

人醒后，辛颜便看着叶长离穿了件单衣坐在窗前夜以继日一封一封的写着信，看着那人小心翼翼的一封封将写好的信放进早就准备好的信封中……

那天，天下了小雨，是一场春雨，细小而绵长，淅淅沥沥的下着，带来了阵阵凉意，窗户开着，叶长离躺在辛颜怀中伸手摸着辛颜的脸……

人的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只是那张脸已经不复从前的鲜亮光彩，有些脆弱的苍白色浮现在他的脸上……

比起初见，已经消瘦太多……

他终究只撑了四年，当时苗火说的时候辛颜就觉得以叶长离的性子不可能五六年，他想自己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可是当这个人如此脆弱的躺在自己怀中，用这样轻柔的表情望着自己的时候，辛颜突然觉得心脏痛的不能自已。

他看见那人轻轻的望了望外间风雨，然后听见那人悲伤虚弱的声音。

“春末，本想着撑着宝儿来的，想来是见不到了。”

握住那微凉的手，辛颜默默的听着。

“让他别难过，他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你教出来的，不会差。”

叶长离轻轻笑：“以后看着他些，别让别人欺负他的……”

手掌心抱住叶长离的头颅，辛颜开口：“你放心。”

叶长离推开辛颜，看着辛颜的脸，眸子如此温和平淡：“我已经年过三十，你却还是这样漂亮，当真是要气我的，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的，至少我的最后，能看见你还是当初初遇时的模样，也幸好你的生命够长，能将我现在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忘了。”

“你这是要气我吗？”

“嘿嘿……”人虚弱的笑了笑，慢慢挪动身子将那妖搂的更紧了。

“以后没时间气你了，别这么小气。”

辛颜眉轻轻皱起：“叶长离，说这些话到底是要我忘了你还是记住你？”

“辛颜啊，辛颜……”

辛颜伸手将怀中瘦的硌的疼身子抱得更紧，恨不得能这样抱住这个人快要消散的生命。

“我之前写了很多的信，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是写给欣姨的，每年一封，我答应过她，有信说明我很好，我不希望她知道我这么快就不在了，你帮我每年新年送一封过去，我一共写了八年，八年，我只要求你八年不要将我忘记。”

“你此去云游天下也好，去修仙也好，我只希望你在过年时还记得我回来给我送封信。”

辛颜的手有些颤抖，人却在继续：“行吗？”

“我知道了。”

将脑袋埋进叶长离散开的长发中，辛颜问到了昨天他给叶长离洗头时留下的味道……

“我死了别将我埋了，我不喜欢黑暗，将我烧了吧。”

喉间一阵血腥味，辛颜居然都说不出话了。

“真可惜，我们似乎不能谈来生，否则，我定要定下你的来世之约，下辈子还要赖着你……”叶长离的脑袋已经开始没有力气，声音也渐渐轻了。

“若有下辈子，你我都是普通的人，你我还是男的我也无所谓，若我是女的，你是男的，我就用的姓氏过门，给你生个小孩……若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就只娶你一个，只对你一个人好……”

辛颜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越来越轻，怀中的人越来越冷：“辛颜，你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记忆……”

叶长离感觉全身冰冷，手脚几乎不能动，只有嘴唇还能蠕动，吸了一口气，最后一口气，叶长离用尽最后的力气出声……

“我舍不得你，我……”

辛颜全身颤抖，死死抱住叶长离，将他的身子完成一道曲线，然而却没有任何声音再从这个人嘴中出来。

抱着妖的手落下，人无声……

雨中花落。

命了了……

叶长离最后一句话依旧没有说出口……

——或许是我很爱你

——或许是我想留下来

又或许是我想陪你……

又或许是我不想你忘了我……

总之辛颜没有听到，如今的他耳边只剩下外间瑟瑟的雨声，怀中也只剩下一具渐渐冷却的身体。

那人苍白单薄，倔强艰难，极尽一生爱了一只寡淡的妖……

清冷的小木屋敞着窗户，妖重重的抱着刚刚还在呼吸的人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任何动作，眼睛干涩，没有眼泪……

那天，皇宫的宝库中丢了一样东西，一颗品质绝佳的防腐珠，一个人穿过层层防守只带走了一颗珠子……

山中小院，窗户依旧开着，雨安静的下着，没有飘进木屋，软榻便，妖全身湿透，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撑伞……

进屋没有人怕他感冒催着他去换衣服，尽管他从不生病。

妖站在床榻上伸手轻轻抚摸着软榻上的人——那个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人就在不久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在了他的怀中……

辛颜开口：“我舍不得你，叶长离。”

没有人回答他，更没有人哭着抱住他说他也不舍得……

妖不舍得人的去世，偷了防腐珠留下了人的躯体……

如此无措，却痛极深处。

人终于冰冷，妖自那天也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