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悲欢

叶长离是和辛颜回到院子才看到坐在廊下的宝儿的。

宝儿晃着两只脚有一搭没一搭的正撑着手中叶长离之前画好的伞面，伞面倾斜遮去了半抹西边残阳，在宝儿温存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阴影……

叶长离停下脚步：“怎么坐在这里，不是让你送了苏谢来找我的吗？”

那边的小宝转着伞面抬起头却是笑了：“这不是不乐意打扰你们两个么，我若是去了，晚间父亲还不知道要怎么使坏呢……”

叶长离回头看着拎着桐子的辛颜问：“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欺负我家宝儿了？”

辛颜依旧是那副摸样，清清冷冷，寡寡淡淡的站在一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动了动小法力，篮中的两个桐子便腾空而起，一下子砸在了宝儿的额头上。

“疼……”宝儿立刻捂额头告状。

咚咚两声敲得实实在在，那坏妖摇摇晃晃走进去，侧着俊脸对叶长离说：“我若是要欺负他还需要背着你？”

“今晚不给你熬粥了……”

“你要是舍得你就别熬。”

“今还就不熬了！”

辛颜虽耍着嘴皮子，但终究还是拿着手中的桐子走到新接好水的水缸前开始洗桐子了。

叶长离轻笑，自然是舍不得的，努努嘴，那人走向宝儿坐到他身边跟着宝儿一起躲到伞中，却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宝儿开口：“爹爹，等你做好这把伞，能把它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等春末，爹爹再给你绘把扇面给你扇凉。”叶长离伸手拨开宝儿额间发丝，看着也不算红，也知道那老妖没有下重手，当下又瞥了一眼在院中楸树下洗桐子的妖。

“爹爹这是要我拿着扇面装那些个公子爷么？”

“你要乐意装也可以，拿来扇风纳凉也可以，只是不能送人……”

玉妖抬起头去看叶长离，笑着：“要是送人，就让父亲用桐子砸死我。”

“没德行……”

晚饭的白芷粥依旧做了三份，第二天叶长离大早上便开始熬制桐油，辛颜躺在躺椅上拿着本书，玉妖拿着木桶去打清水砍柴……

阳光正好的院子里有把扫帚自己有条不紊的在扫着庭院，树下竹架上晒着两床被子，被子旁晒着昨日绘好的梅花伞面，被子后晒着晚间的柴火，一家人很是安宁美妙。

仿佛这世间再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打扰到他们甜和安静的生活。

第三日，叶长离将伞面刷上熬好的桐油，又放在艳阳下晒了一天，宝儿卧在廊下翻着那本春宫图，外间小桌的棋盘两边，叶长离的脸上被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而辛颜脸上亦有三个字：小气鬼。

从美至离魂，从坏妖到了小气鬼。

因为这妖长进大，已经下不过他的，而依着辛颜的性子，又是个有着不会让让叶长离的心肠，也难怪气的那人要写这三个大字。

半月后，伞面已经晒透，天开始下起冰冷的冬雨，已经是要入冬的天气，辛颜给叶长离披了件披风，站在叶长离身后看着宝儿撑着那把绘着红梅的伞下山……

宝儿说，待到明年春末回来拿说好的扇子，爹爹莫要忘了。

宝儿说，父亲可要照顾好爹爹，不要欺负过头了。

宝儿说，你们保重，我走了……

于是那清冷阴沉的雨幕中便有了那个小小的，略显单薄的身影，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中……

叶长离回身拥住辛颜，辛颜伸手搂住叶长离。

只听见雨中叶长离有些哽咽的声音：“近一月的时间，他终究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他既不愿你担心，你该信他才是。”

绵绵光阴如旧，又是一月过去，天开始下起雪来，还有几天便要过年了，这雪也下的大，推开门看下去便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偶尔站在廊下搓手能听见山间雪落的声音，普索普索的让整座山更加静谧了。

而山中只剩下一狼一人过冬，两个都是懒骨头，烧上炭炉，关上门窗便不愿意出去了，叶长离裹着厚厚的毛毯窝在窗口的软榻上放下书，舒展了筋骨后懒洋洋的看着对面的辛颜。

对面的人全然没有自己这样冷的裹毛毯，也就是穿了件稍厚实的冬衣，就没有手炉不盖毯子的看起书了……

“我说，莫不是因为你是狼，所以不冷。”

“恩……”对面的人懒懒哼了一声，头都不抬。

“……”

叶长离放下手中的书，一声不吭的死死盯着对面的辛颜……

辛颜抬头望向叶长离，望见那人饶有兴致的灵动双眸陡绝心下一阵毛骨悚然……

“你看我做什么？看书。”

“辛颜……”

“……”老妖皱眉。

突然那人挣开毛毯，一下冲上去抱住了辛颜，脸扎扎实实的蹭在辛颜的胸膛上：“你变狼给我看吧……”

“不要。”

“变吧，变吧，多暖和。”

“说白了是给你取暖吧，果真没安好心……”辛颜略显嫌弃的推了推叶长离的头顶，“赶紧给我回去，不准闹。”

“你就変嘛，又不是大事，只有我能看见……”

“不要。”

“不变你就冻死我。”

叶长离不管，横在辛颜怀里死活不动了，他本就是裹在毛毯里的，身上也没穿多少，上身只穿了件白色里衣，下身套了件裤子，即使屋中有炭火，时间长了自然也会冷。

没一会叶长离舒展的身子便卷了起来。

辛颜清楚的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手随着时间开始变冷了，细微中感觉叶长离在轻轻的抖动。

低头看着那人倔强的脸，也清楚明白这个人有多小心眼。

而抱着自己的人果真吐着气息，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不求人不怨人，脖子上依旧裹着缎带包裹起脖子上斑驳狰狞的伤口，哆嗦着冻红了鼻头，配着脸上鲜红刺字倒是相得益彰。

“真是败给你了。”

戳了戳叶长离的额头，辛颜放下书将叶长离抱着放在软榻上，伴随着动作辛颜身上的衣服便开始自行落地，叶长离只感觉有些微的风吹过耳畔，忽的一下手便感觉到了毛茸茸的触感，而后一股暖气便扑面而来。

再睁眼，面前已然趴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狼……

毛发轻晃，在暖炉的红光下散发着流连的光晕，如一团冬日里最耀眼的白雪，如这世上最繁华的锦簇。

一双金色的眸子美得让人又是敬畏又是不愿意移开眼睛少看一眼，叶长离看的目不转睛。

“嘿嘿……”

叶长离拽着毯子坐在一旁痴笑，狼的体型很大，光亮柔软的毛发既舒服又暖和。

那边的狼甩了一个十分鄙视的眼神挪了挪身子，道：“傻笑什么，过来给我翻书。”

“辛颜！”

那边的人还处在震惊中，一惊一乍。

“……”狼皱眉。

“你真漂亮！连狼都这么漂亮！”

那人兴高采烈，抱着白狼不撒手。。

“……”

看着那人如此开心的容颜，辛颜该庆幸现在是狼，至少他现在不会情不自禁的笑出来让那个人往后得意。

吃完饭，山间静谧，只有雪还在不知疲倦的下着，雪白纯净，将整座山裹上银装，纷扬迷乱，矿大山间，只有这里一处小别院冒着炊烟，恍如人间仙境中的一处妙阁，理因住着一对神仙眷侣。

虽说神仙没有，但是却有只刚过了五百年的妖。

说妖却胜似人。

那妖又是吃饭又是看书又是和人扯嘴皮子，这也便罢了，还喜欢耍小心眼。

“翻页。”

“是……”

“继续……”

“你看得太快了。”

“翻页。”

“不翻，我手酸了……”

叶长离躺在化为狼的辛颜的肚皮上举着本书，身上裹着条毯子半眯着眼睛，脑袋时不时一沉一沉，看着就是要睡着的模样。

那头狼侧着脸看着那人手上的书，交叠着爪子上枕着脑袋时不时开口叫人翻书……

只是那人都已经举了半天，又是刚吃完饭，现下正恨不得好好睡一觉，昨天刚刚用腰过度，半夜那妖才放过他，现在哪里来的精神还要伺候他。

实在太累了，叶长离索性将书扔到一边拱着脑袋哼唧着搂住了白狼的脖子，脸颊不断地蹭着辛颜毛茸茸的毛发撒娇。

“我困了，我们睡觉吧。”

辛颜一双兽瞳定定看着紧搂着他的人。

“你要睡就去床上，我变回人自己看书就好了。”

叶长离不撒手，蹭着辛颜暖和的身子嘟囔：“不准变回来，我就要这样睡。”

辛颜叹了口气不动了，那边不一会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可见是真的累了。

金眸望着那人，从散开的发间可以看到这人瘦削的锁骨，和细长的脖子以及昨晚他留下的痕迹……

从这人身上慢慢的散发着熟识的气味，让他无比的安心，金色的瞳孔中印着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人着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棉衫，毫无顾忌的拥着自己的真身一脸心安的样子，这人面上有个黔字的刺青，这个人时不时满足的咂咂嘴蹭蹭自己的毛发……

白狼看着这人已经睡着了，伸嘴叼起毛毯一角往上拉了拉盖住了那人的肩头，再用鼻子拱了拱肩窝处的空隙防止漏风，毛茸茸的爪子挥了挥，一边炭炉的火候顿时旺了一层。

屋中安逸暖和，静好不知岁月为何物。

白狼没睡，只是将脑袋放在那人身边安静的看着。

默默的看着……

什么都说，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心的看着。

若此时他是人形，也不知那常年冰封的嘴角会不会也是噙着笑容的。

炭火哔啵轻轻咋了一声，怀中人动了动，轻轻唤了一声。

——辛颜……

辛颜没动也没回答。

梦中人皱了皱眉头，收紧搂住双手又底喃了一声。

依旧是那个名字——辛颜……

坏心眼的妖依旧看着，动也不动的看着。

那人似乎焦躁起来，不安的动了动，又动了动，皱着小脸似乎要哭了，死死勒住白狼的脖子，又是一声辛颜……

声线哽咽颤抖，细小而带着浓浓的祈求意味，定是做到了什么可怕的梦，让他在梦中都难过的要哭了出来……

那狼似乎终于长了些良心，噗地一声一下子变回了人的样子搂住还在颤抖的身子一起钻进了毛毯，拨了拨那人面上的黑色额发，亲了亲那人微红的眼角，轻声说。

“长离不怕，我在……”

怀中人终于安静，破涕为笑。

可不是只坏透了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