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浴火

辛颜坐在窗棱上整整一天，从那天晚上一直坐到第二天晚上，保持着一个姿势依旧不讲话也不吃饭，只是连他依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去触碰那个人……

是的，他在抗拒，他甚至在犹豫不决。

他不是能很清楚的记起那个叶长离没有回来的傍晚，他也不是很能记起当时读到芳华兽欲入火海时的心情，如今想来只觉得当时仅有的感觉便是无望，无望的感觉当时的自己在自欺欺人。

若是自己前去，那从今往后必是要护叶长离一生，若是自己再去触及那个人的事情，辛颜知道，他这一生都将难放下。

若是不去，自己又该去哪里？像从前那般行走在这世间？往后心智寡淡，只待另一个五百年后的一个时机成仙而去？当真如自己所愿？

月高照，屋内灯火摇曳，那妖默默的站起身，对着那郎朗夜空叹了口气：“也罢，我这一生若是全然给了你也算一段风流佳话，有你在，这世界至少是彩色的。”

这话说的可真是色气十足，饱含着“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觉悟，只是这石榴裙下不一般，却是多了一根和自己一样的事物。

夜深了，王爷府依旧灯火通明，该睡的不该睡的都醒着，当今圣上大驾光临，怎能不个个醒着神好好伺候着。

“你瞒着我又见他了！当时你是怎么答应我？”

“那又怎么样？如今我看谁还敢伤他一分！”

“好啊，你是越来越来，越来越放肆了，你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是不是！”

“如今我抗旨都无所谓……”

“上官昼华！”

“烨钦！”

当今圣上的大名被这样粗暴的喊出来，门外两拨人相互望了望，都缩了缩脑袋，皇帝那队护卫望了望王爷这边的护院相互叹了口气，似乎对这样任性的主子深有感触，深怕里面一不小心打起来，别说这两人凑一块要打起来还真心有可能。

这王爷和皇帝能打起来的也唯独上官家王爷才能有的气魄，亦唯独上官家王爷，当今皇上还乐意打上一打。

王爷府深处，叶长离所在的小院陡然刮起了一阵怪异的风，静悄悄的刮倒了一群侍卫奴才，只余下床上那个苟延残喘的人睁着眼突然加快了心跳。

室内床头和厅中烛火微晃突的一下熄灭了，叶长离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鼻尖掠过一股外间花草的清冷味道，里面夹杂的淡淡的，熟悉的味道让他惊慌。

他空洞的睁着眼睛盯着那突然而至的黑暗小心的呼吸着，丝毫不敢怠慢，深怕这味道只是幻觉。而这般小心翼翼只因这味道太熟悉太珍贵，他安静的感受着，连动一下都再不敢了。

风散去，屋中气息渐渐稳定下来，门窗紧关，那气味越发的浓烈，即使看不见周围的情形，叶长离心却疯狂的跳起来，双手摸索着，哆哆嗦嗦的想要站起来，却被束在双手的绳子扯住跌倒在床上……

这绳子一来避免叶长离再次逃出去，二来他脚踝因长期捆绑有些变形，这是为了防止他强行走路。

叶长离挣扎了片刻不得果，躺在床上越发的觉得那味道就是那个人的，他抱着那妖闻过那么多次，断断不会错的。

只是……

他不是……

“辛，辛颜？”

空荡的房间无人回应他的问题，寂静无声，叶长离努力的望着房间，眼睛渐渐是应了黑暗开始有些辨识度……

模模糊糊看见屋中有一个影子，似乎着了一身白色的长衫，有着一头披散的长发……

“辛颜……”

四周烛火突的一下晃动，不知被谁重新点燃，在黑暗中陡然燃起的火苗跳跃着适应烛芯的形状，给房间带来一层层流动的光波，慢慢的光晕便晕满了整个房间，流彩四溢。

在叶长离的眼中那光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扩散着慢慢接近那个人影，缓慢至极，与自己的心跳形成鲜明的对比……

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叶长离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个虚影，见着他慢慢呈现在这温和的烛光中，跳跃着跃进叶长离熬红的双眸中，一下子扼住了叶长离的呼吸。

一头黑色长发，一身白色衣衫，身影颀长，双眸淡然，薄唇微抿，眉眼如卷鬼斧神工的印着叶长离心目中的样子，竟是一分不差，依旧美至离魂。

那人站在茫茫灯火中，周身笼着一层薄薄的橘色，温馨而静谧，如画中走出的神仙，如朦胧中的幻想……

叶长离半撑着身子，一只手捂着心口几乎不能呼吸的盯着不远处的人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

那妖同样看着床上的叶长离，眼神虽说不上温和，却也去了大半先前的冰冷。

视线中，那个人，披头散发散在两肩，衣服宽松因为动作已经有些散开，露出里面透着病态的皮肤。记忆中那张笑的不伦不类的脸如今瘦的让辛颜皱眉，唯一那双能看的眼睛还带着些血丝，脖子间伤痕累累，露在毯子外面的脚踝也有重重的痕迹，脚踝处红肿却看得出上了药。

其实不仅是身体，这个人在自己不在的岁月里已经身心具疲，无论是心还是身，都伤痕累累。

以这样一幅姿态，躺在别人的床上，别人的……

辛颜慢慢走进床榻，跨过中间的间隔，在叶长离的眼中竟好似穿过万水千山，那妖头上每一根发丝的颤动，脸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仿佛在梦中，却比梦中真实。

“……”

叶长离艰难的喘着气，嘴一张一合的说不出一个字，望着慢慢走进的人连泪都惊的流不出，就好像要硬生生噎死自己，然后看着这人涨红了一张脸，哽出了眼泪。

辛颜被这样衣一副狼狈样硬生生逼出一个笑颜，在床边站停，伸手摸了摸叶长离脸上的字，那个沉默了大半个月的妖再一次开口，唤到：“长离……”

“辛，辛，辛……”

话语夹杂着无数的哽咽，连一个名字都说不全，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急的叶长离伸手，他伸手死命拽住辛颜的衣角，固执的不让辛颜离开不断的尝试着，卑微却坚定的重复着辛颜的名字，一边一边，却始终说不全。

辛颜终于看清了那张记忆中的脸，仔仔细细，每一处每一角都刻在了眼中，然后让他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这下笑的化了所有眼中的寒冰，那一瞬间叶长离手上的棉绳断裂，辛颜拥住那个瘦弱，哽咽，颤抖，哭泣的身体，即使这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叫不全，辛颜却从心中觉得甜。

他说：“我在这。”

话语刚刚落下，那边的人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哭的像个孩子，然后终于歇斯底里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辛颜！”

“辛颜，辛颜……”

“我在。”

“我以为你抛下我了，我以为你……”

死了……这话他始终都说不出。

“求你带我回去，我不要在这里，带我走，带我走。”

“好，我们回山。”宽大的手掌抵上辛颜的后脑勺，温暖的醉人。

辛颜的眸子在那光与暗的交界处化出金色，里面却是杀戮的色彩，他一把抱起叶长离，扯起一边薄毯将叶长离整个裹住慢慢走出这个空落的院子，辛颜不看一眼倒在四处的人，慢慢的往外走，所有走过的地方火焰开始蔓延……

熊熊裂火没有丝毫征兆的在叶长离住过的院子开始燃烧。

叶长离越过辛颜的肩膀看见火光，看见被淹没的树木花草，还有躺在地上的侍卫……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埋进了辛颜的颈窝，他不是就是什么救世主，此刻的他不想为任何人求情，相反的，他心中却欣喜辛颜的盛怒，因他产生的怒火烧的如此旺盛，如此灼热，如此美丽。

耳边的烈烈风声和尖叫声，已经和他无关了……

“走火了！”

“走火了！”

从后院传到前厅时，叶长离住的整个院子都着火了，火势大而猛，一下子便烧去大半，简直不可思议，而最不可思议的是火的旁边都没有烧起来，只有这个院子好似在另一个时空熊熊燃烧着……

上官和烨钦赶到这里时火势已经无可救药，只是看到不远处树冠上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那人手中抱着一个人，看着来人才有了些反映，对着下边说道：“底下的人听好了，这火我若不想他灭，你们是断断浇不灭的，不必白费功夫，等这院子烧没了火自然就灭了。”

“另外，王爷，我的劫百年一次，若再想从我手中夺走长离，恐怕你是等不到了。不过你要是不死心，我自然等着，不敢怠慢。我不会取你性命，因为我不想长离因为一丝一毫你的事而记着你，对你有愧疚。我的话说完了，人我接走了，就此别过。”

树冠上的影子微微顿了顿，一下子便没了影子……

上官挥了挥手撤下了忙着灭火的人，突然释怀了般轻笑着，笑的烨钦莫名其妙，笑的那边的火势越发大了。

“呵……烨钦，这下子你不用歇斯底里了，我这辈子估计再也见不到叶长离了……”

“那人怀中的是？”

“是叶长离……”

“刚刚那人是谁？”

“情敌。”

“情敌？”

“王爷，王爷……这火真不救了？”上官回头看见沈彬站在一边手中还拿着木桶，里面还有水。

“不用救了，这院子不要也罢。”

“可是，可是澜夜在里面……”

只是一瞬间的沉默，沈彬看着他家王爷瞳孔陡然怒睁：“还不给我去救人啊！愣着干什么！”

夜微凉，只是这火却越发的大了，浇上去的水如油一般，不但不起作用，反而助纣为虐。

犹如是九层地狱而来的火，又红又热，硬是染红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