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化冰

关在笼子里的日子没什么好说，左不过是手脚动不了，左不过风吹雨打，再不济也不会饿肚子，毕竟这世界还不允许他的死亡，不过一个连死亡都不能自己决定的人也算不上顺心的。

而叶长离更不可能。

叶长离的事情不难惊动上官，只是要惊动那妖却还有点难度，但是那妖一直住在这里的客栈中作为歇脚，住的还是从前和叶长离住的那一间。虽然他根本不用歇，只是找的久了那妖已经不知道该去哪里去找那个人了，所以他回来了。

是的，就在那天，好巧不巧的，辛颜回来了，经过菜市口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怔住了脚步。

就在不远的一边，人群吵杂，阵仗似乎有些大，里间似乎有官府的人里面，本来这妖也不是会被这种场面吸引的人，只是这一次不同，他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这世上有许多种味道，而光光这一片地方就太多太多的味道，最多的还是食物腐烂，菜叶发臭的味道，充斥着各种事物，各种路人的味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股十分淡，淡到一度让辛颜觉得是幻觉的味道却突破了成千上万的味道钻到了他的鼻腔中，扯住了他的神经，定住了他的脚步。

一种极淡的味道，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但是莫名的觉得很熟悉，就这样，这妖停下了脚步，只是他既没有走进人群，也没有走开，他站在远远的地方……

略略皱了皱眉毛，辛颜在远处隐了身形一下子便进了外面的包围圈。

身后不远处是一圈急于看热闹被官兵拦在圈外的人，眼前不远处是只有一个铁笼两个人一片的一片空旷之地。

——那妖站在是与非的中间，冷漠相观。

辛颜的视线中，一个锦衣男子正在帮笼子里的人除去手脚的束缚，笼中男子丝毫没有反映……

辛颜走进几步，风慢慢的吹过这一片狼藉的土地，带来的味道越来越让辛颜熟悉，鬼使神差，辛颜站在了那一对人的旁边，才发现，笼子里的人很是熟悉……

只一眼，他便知道，这个人是叶长离，因为这人脸上的红色刺字。这一眼，心中只有莫名的陌生，第一眼看到叶长离，这妖竟连心都没有动一下，依旧平稳的如滴水钟漏，仿佛一个漠不关心的人看着……

大约因为记忆的模糊，辛颜一双眼睛死死的定住那个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字，那个占了半边脸的刺字……

一贯淡漠如他，找到了该找的人，但是要找的这人身边还有这一个人，而他此时还隐了身影，所以这妖理所当然的遵循着先来后到的良好品德，负着手站在一边看着，似乎好奇占了居多的部分。

好奇叶长离究竟对他有多重要，他的生命太漫长了，而叶长离只占却其中一点，似乎还不至于让他惊慌失措。

没走是没走，却更让人寒心。

辛颜一双单薄的眼睛定在叶长离的身上打量。

眼前人满脸的风尘，嘴角干裂，双眼无神空洞，头发杂乱甚至还粘着烂去或晒干的菜叶，额前的头发黏着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有了溃烂的趋势。浑身散发着奇怪难闻的味道，手脚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弯曲着，应该是那个姿势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导致即使除去了绳索的舒服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狼狈不堪，丑陋无比。

几天的折磨，不，应该说几尽小半年的分离，若不是脸上的刺字，辛颜几乎认不出这样狼狈的叶长离了，只因和记忆中差距太大……

辛颜盯着这个人，他知道那股淡淡的味道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极淡的，似乎是一种花的味道，却又像一种药的味道，极淡极淡，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锦衣男子伸手，丝毫不顾对方身上的污秽将人从铁笼子中抱出来：“对不起，是我不好……”

“……”

辛颜略微皱眉，盯着两人亲昵的动作，眼中越发的冷的看着叶长离稍稍动了动干涸的嘴最终没有说话，四肢瘫软的任由锦衣男子抱着……

他的眼睛正好望着辛颜这边，只是却看不见他，辛颜望着那双眼睛，却有些怔住，也不知为什么心中流过一种古怪的感觉。

锦衣男子一边按摩着叶长离早就麻木的双手，着急之情辛颜还是看的出来的。

“别怕，有我在，我一定带你回去。”

叶长离终于发声，声音枯哑：“我不回去。”

锦衣男子手中动作一顿：“这个样子，你还去找他。”

“自然要找，不牢王爷挂心。”

“你就宁愿这样折腾自己！”

辛颜望着眼前的叶长离，那个苦笑让辛颜的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叶长离说：“我的身体王爷就别想着做主了。”

“别折腾自己了，你不可能找他的。”上官抱着叶长离，怎么忍心让叶长离继续留在这里。

“……”

叶长离猛烈抽气，麻木的双手突然挣脱上官的手紧紧抓住上官的衣襟：“你，你什么意思？”

“我早知瞒不了多久，总想着能多一天便是一天，却不想害了你，长离。”

“我不信……我不信……”叶长离身体颤抖，双眸欲裂，死死盯着上官的脸，双眸中的不敢相信占据所有。他其实明明猜到了结局，只是不想成真，所以抵死挣扎，自我安慰。

辛颜望着那个人，那个叫叶长离的人，看着他目眦尽裂，看着他干涸的嘴角因为剧烈的说话留下鲜红的血来，他说这样的他还要找自己……

心似乎越发的有些不适应，那种酸涩的感觉越来越强。

这个人痛苦的表情让他，很难受……

“我以为你猜到了。”

“……”深深吸气，叶长离双眸充血，却没有丝毫的眼泪，双手推拒这上官，疯了似得捶打着：“上官，你别想糊弄我，我说了不信，辛颜怎么会死呢！！那个活了五百年的妖怎么会死呢！！”

辛颜站在一边，依旧隐者身形，看着，看着那个人为了自己癫狂。

上官一把抓住叶长离疯狂的双手，望着叶长离大声道：“他死了！早在你写那份信之前就死了，肋骨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条，他死了！你的辛颜早就死了！！”

话语落下，叶长离一下子静止了，如雕塑一样的静止了，那是，辛颜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让他血脉膨胀却越发的迷茫。

“长离，长离？”

上官着急的晃了晃了叶长离的身体，叶长离推了推张嘴魔怔了般：“他死了？早就死了？”

“是，这世间已经没有那个人了，你找不到他了。”

“没了……”

叶长离喃喃重复，那一下子，仿佛被抽去了所有信念的死士，他的瞳孔一下子涣散，脑袋不可制止的往后倒，上官一把搂住他，面上更是痛苦不堪，他何尝不知道叶长离的心有多痛。

手安抚着叶长离的后背。

叶长离茫茫盯着面前的空白，愣愣，人偶般重复：“没了……”

“辛颜没了……”

眼睛空洞的睁着望着天空，只是干涸刺痛的眼睛什么都淌不出来，无论是那个枯等的夜晚还是无数个笼中的日子，眼睛都是干涸的。叶长离心口剧痛，看着眼前空地，懵痛一绞，哇的一声硬生生吐出一口血……

辛颜身形不受控制的一动，负在身后的手差点伸了出来。

“长离！”上官一把抱住叶长离。

这口血并不是这一下子吐出来的，他已经憋在叶长离心口太久太久……

“长离，长离……”

血止不住的从叶长离的嘴角淌下，他一把推开上官倒在地上：“我不信，我不信，哪怕他不要我，哪怕他看了信不来找我也好……唔……”

狼狈无比，那许久没有流下的泪终于如注的淌了下来……

“怎么就没了呢……啊哈……啊……”绝望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倾斜而出。

双手双脚浑身都疼得叶长离恨不得倒地，伸手撑住上官的肩“咚”的一声撞在了上官的胸膛上，这一下似乎用尽他毕生心力撞在上官的身上，撞的上官嘴角都溢出了血丝，瞬间在上官的锦衣上留下额头上的血迹。

“！！”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拼了命的撞……

拼尽死劲一次一次砸向上官的胸膛，一声一声伴着叶长离的痛哭，声声撕碎上官的心。

“你还我的辛颜……还我的辛颜……”

“呜呜啊……”

叶长离不要命的捶打着上官，到最后发了疯的恨不得咬上上官的脖子，他等太久了，等的心力交瘁，等的只剩下一个等待……

上官一言不发任凭叶长离发泄，直至叶长离的反映越发的弱……

叶长离突的又静了下来，眼中所有和辛颜的过往如星辰坠落，视线越过辛颜所站的一方，看到了西边血红的太阳，红霞布满了整片天空，仿佛看到了红霞下他的小屋和那妖的身影……

他缓缓的勾了勾嘴角，似乎最后说了句什么，便终于倒在上官怀中……

辛颜看到了叶长离的唇形，他知道，那人唤的是他的名字。

——辛颜……

无声而带血，在他的眼中勾勒出不一样的色彩。

他白色的，重生的生命终于刻下了第一种颜色，是叶长离给的血红。

看着上官抱着人离开，辛颜没动，人都走光了，辛颜依旧没动，他只是怔怔的望着地上的血渍，许久许久没有动弹。

他的心中依旧一片苍茫的白色，那些记忆依旧如同天边的白云模糊的让自己不肯相信。

唯一真实的居然是最后一刻叶长离的脸和他的血，无比的清晰的烙印在自己的心田——那人含着泪，沾着血似乎看到了他这辈子最美的风景，望着自己的方向，瞳孔清澈而温和，是自己重生以来见过的最温情如玉的眼神。

当真清晰无比，清晰到仿佛能感觉到那人当时的绝望与痛苦……

清晰到脸上的黔字几欲化作一把带血的匕首刺向自己的心，痛的不可思议。

那妖管不上有没有人看见自己便化出了身影往上官消失的方向走去，起初背脊笔挺，往后背影却一点点弯曲，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而在夜幕下慢慢下弯，最终定住形成一个孤独无比的身影。

月下，突然，那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胸口痛的卷成白色的一团。

一声迟来的长离消失在了冷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