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淡去

辛颜醒来的时候睁着眼睛躺了许久，却发现依旧不能立刻恢复人身，只是他一贯淡然的很，况且他这一下子经历的太多，难免脑袋对于其他事物厌恶，于是就维持狼型一直呆在了炎辛的地方。

炎辛这里离王爷府已经不是一两座山的距离，这里是另一个县城，处于闹市，小狐狸修为不高，炎辛带着她隐藏在这里，小狐狸为求生计，自己开了一个胭脂店，店面虽小却也精致，在当地少有名气，炎辛偶尔也会跑跑腿接上一单。

客人不多，但都是常客，也算得上生活富裕。

辛颜这几天浑浑噩噩，几天之后才能下地走路，只是他现在身为一头狼，也没有出去过，所以根本不知道这里是那里。

如今，他的脑海中关于从前的事情淡的几乎如天空中渺渺的白云，随时都可能因为一阵风而吹散，这种记忆让他更加的对着尘世无甚大的感觉，就连脑海中的人不细细去想也不会想起什么了。

天气丝丝早已有了转凉的趋势，炎辛半靠在辛颜旁边，低头看着坐在树荫下一动不动的白狼问：“还有几天你就应该能回到人形了，依照你现在的修为，不出几天便能比从前还要强，怎么样？之后有打算吗？”

白狼一双金色的眸子没有焦点的望着远方，风轻轻吹拂着他耳尖略长的白毛，显得他有些落寞，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嘴没见他张一下，炎辛却听到了辛颜的声音。

“我不知道。”

声音很是嘶哑，仿佛变了个人，大约是被打的时候打伤了的声带还没完全好的缘故，听起来仿佛两个陈年青铜锁扣相互摩擦而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

炎辛望着外面忙活着买胭脂的苗火问：“你不知道？难道你不去找他？”

“找谁？”辛颜回答，不假思索，淡漠无比。

“你不记得他了？”

“叶长离么？”

“……”

炎辛微微愣住，低头认真的又盯着那个白色的脑袋，着实不相信这淡漠至极的话是从这妖嘴里说出来的，复又说道：“你居然唤他叶长离，从前也不知是谁，一口一个长离长，长离短的。”

旁边的白色毛绒脑袋轻轻斜了斜，显得有些痴呆：“是么……我记不清楚了……”

声音比之前好了许多，不只是这妖用了法术修复了生意的缘故还是什么，总之有了从前的感觉，只是在没有上次切磋时的爽朗……

从前这妖眯着一双光亮的眼睛，双手背在身后定定望着自己，眼中明亮，和那山林中洒下的阳光相互交映，让人觉得，那就是如此这般活生生的存在这世间。

也是这样漂亮的音色，他化作那个淡雅的身影立在自己面前笑着说：“炎辛，你可看见方才长离的眼神，可是十足十的担心。”

“谁叫你不和他说实情，也真正是坏透了。”

当时的辛颜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么？”

而如今，炎辛望着端坐在一边的妖——淡漠的令人觉得他和这世界都没了联系，这场大劫彻底的葬送了辛颜的变化，使得他再一次变回了认识那人之前的样子。

“辛颜，五百年的大劫是什么感觉，跟我说说，我也差不多了。”炎辛望着外头忙碌的苗火，似乎有些落寞。

“炎辛，可能我是一个特例，因为我的记忆似乎被冲淡了……”

那头白狼低着自己的头望着自己两只雪白的前肢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我既没有失忆，也没有忘记什么事情。但是……我只要回忆那时候的事情，就会发现回忆中的每一个画面都苍白无力，无声无色，一点乐趣也无。”

“就好像那些事情是发生在我的前世，我根本办法再去拾起，心中想起时只会觉得苍白。”

“我的心，从没有这么静谧过，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了。”

“……”沉默了一会，炎辛站起身子往苗火的方向走去，走至一半突然回头，站在院中望着的白狼：“辛颜，我总以为那人已经改变了你。”

这句话听起来感觉只说了一半，可是说完这句话炎辛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向正在和客人谈笑风生的小狐妖。

辛颜依旧保持着那不轻不重的姿势坐着，望着，眼中波澜不惊的一片死寂，淡漠，冰冷，无欲无求。

恰如叶长离第一次见到辛颜的眸子那般，冰冷如寒潭。

当时那些人放火烧山，设了陷阱，逼着他现行。而被抓到后无数棍棒落下，脊骨被当场硬生生折断，血从他嘴中冒出来，打骂声充斥在耳边，感官随着时间一一退却，最后除了疼，自己都懒得挣扎一下……

缩成精元躲在狼的本体中时无数的画面从眼前飘过，然后消散在自己的眼前。最后所有的所有都化作无数的光点消散在自己身侧，其中包括和叶长离的相遇，相知，交欢，分离，他那是仿佛一个旁观者，都一一冷眼看过……

就好像踏过了奈何桥却不愿喝孟婆汤的人，当自己再一次睁开眼睛时，脑海中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前世的幻影，只留在心间处似有似无的疼痛在提醒自己从前的经历。

从前他对于叶长离是什么感觉，现在几乎都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在自己的脑海浮现，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身影，那种感觉就如站在万丈的光辉中的人影。

——极淡的身影，就连他的脸都难看得清，只记得那人面部赤红欲滴的一个“黔”字。然后突兀的觉得心中少许暖意涌现，但那些暖意很快都被冲散在茫茫的空白中，他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的一经大乱便再也找不到当时温和的眼眸。

大抵是害怕再见那人温情眼眸，大抵是不肯踏着尘世，又或者他只是在逃避，逃避他自己的冷漠，逃避那人如火的热情。

那天晚上，辛颜化作人形，不辞而别。

他比从前更加强大，却也更加冷漠。

他走进那个和他似乎没有任何关系的尘世，他想到处走走，看看这个世界的色彩，他好像离开这世界太久了，久到让他觉得一切都是苍白的，他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似乎在寻找着自己前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第一个地方，辛颜去了从前他的叶长离的小院。

他走走停停，偶尔动用灵力，不说话，不喝水，不吃东西，只是无言的穿梭在嘈杂的人世，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能让他驻足，所以他一本正经的赶路，这一走便走了半个月，无论风雨，辛颜的脸上再没出现其他的表情，除了他一贯的淡漠。

可惜，当他赶到时一切都已经没有了。灰烬前突兀摆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却是叶长离当时写给辛颜的信，大约是做戏做全套，上官真的把信送了出来。

辛颜动了动手指展开里间的信件，山中雾气太重，早把里面的字迹模糊了。

辛颜看了许久，对于最后那模模糊糊的署名似乎那么熟悉，他面对着一张纸，辨出其中一个字是叶……

“叶……”他喃喃。

叶长离，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遂名长离……

辛颜记得那人当时这么跟自己说，却想不起那人说这些话的眉眼。

伸出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最后的三个字，到后来本想丢弃，只是手挥到一般时辛颜却停住了。

辛颜皱眉，因为自己不假思索的反映，随后手指一松，纸张还是落了地，匿了尘土。他无情转身，重新踏入吵闹尘世，即使漫无目的却也没有去寻那个人。

正如那张纸般，他脑海中斑驳苍白的记忆也被他随手舍弃在脑后。

他转身，背去一堆残骸，背去一段记忆，背去那人最温和的眉眼，无情的将那个死死等着他，死死盼着他的人儿丢弃在了这尘世最冰冷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