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春残

辛颜从书中抬头：“为什么下山？”

叶长离眨眨眼睛：“养家糊口。”

既不是下山受刑，亦不是去见老情人，辛颜自然愿意，只是却多添了一句：“我与你一起去，这院子叫宝儿看。”

“宝儿不都说到惊蛰回来么，你舍不下我大可直说嘛，难不成到了这时候你还搁不下你的老脸了。”

“……”

“并不是不愿你陪着我，只是终究有些不便，难不成我专程在外弄个客栈给你住？”

叶长离打算遮了面下山找出要琴师的地方落脚一段时间的，这带着个风神俊秀的人走到哪里都显眼，可是不能的。

那边的妖却不乐意的很：“叶长离，为何从不依赖我？”

“嗯？”

“我是妖，莫说你给你弄来些金子银子，便是这世间的稀世珍宝都没什么稀罕。”

点点头，叶长离道：“我知你神通广大……”

“那你便可以依赖我。”

叶长离望着那认真的眸子一时间竟觉出了那妖的霸道：“……”

辛颜难得认真：“这院子若是坏了我赔与你。”

“……”

“你要做什么我也不会妨碍。”

“……”

“但是这次我会跟着你下山。”

“……”

“这点没得商量。”

看着那妖认真的脸，似乎是头一次，而叶长离看着这张略带紧张的脸确实越发的喜欢。

“听到了没？”见着面前人只顾看着自己，辛颜又问了一句。

叶长离的嘴角越来越上扬：“你这老妖，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我，当真是舍不下老脸说一句情话，啧啧啧……”

回望过去，那人眼睛明亮而带着些狡黠：“我说的可对？”

无可奈何那张嘴，辛颜难得吃瘪的用卷着的书卷敲了敲桌面，从里屋望向窗口处的人，依然是那张脸，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改变，让这个人越发的炫目。

那欢欣的表情，多情的眉眼，似水的眸子仿佛都在诉说着那些他们之间缓缓流过的时光。

“叶长离。”

辛颜唤到。

“嗯?”

“有个前提，你得赶在我大劫前回来。”

“大劫？”叶长离望着依旧没什么悲喜的脸反问。

“今年应该我在人间的第五百个年头，有一次天劫要渡，最好还是不要留在市井比较好。”

叶长离一改刚刚调侃的表情，带了三分认真：“严不严重。”

那边的人却表现的好似不是他的是一样低着头又看起了手中书，只是低低应道：“不是大事，只是会变回原型几天，平安度过便好。”

十指轻敲窗弦，叶长离点着头笑着说：“也就是会化成狼形？”

“你似乎很兴奋。”

“没有的事。”叶长离一本正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襟生怕辛颜发现兴奋的眼神，其实从一开始叶长离便一直很想见见辛颜的原型，只是每次提及辛颜总是不乐意，摸约是因为放不下。

“我虽为原型，法力尽失，但还是可以记得你在那期间做的什么事情，意识还是有的。”

“哦。”

“叶长离。”陡然柔柔的一声划过他们相距的空间。

“嗯……”叶长离抬头。

对面的妖面容姣好，一如初见的美至离魂，他说：“若说劫，你可能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劫。”

“……”

“……”

这句话下来，两下里具是无声，辛颜沉默，没想到自己竟脱口而出，他从未对眼前人说过任何情话，不知怎么会在此刻脱口而出。

一直以来，心底里压着积着的理智都跟他说，那种话不能说，说了便是提醒叶长离他的束缚，便是提醒叶长离他的罪孽……

而叶长离却只是靠着窗户呆愣愣的望着辛颜。

眼中人清晰无比，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是自己吻过的地方，精致的不可方物，纯净的不敢触碰；眼中人色彩艳丽，黑发黑眸，白衣白面，纯粹的仿佛神砥，安静的宛若雕像……

就宛如那次自己在院中看着《人妖异闻录》，一个一个故事宛如在自己眼前敲锣打鼓的上演着，几生几世纠缠爱恋，终究是人熬不过时间风化，而那另一人依旧风华绝代。

如此殊途竟是所有故事的定律，无法抗拒，从开始认为的故事，到现在字字读着锥心刺骨……

尤其是在读着最后印在那里的一首诗，引用的是陆游悼亡的词，祭的是那一场不可能有结果恋情。

恰是读到那里，小院竹篱轻响，自己抬头时——风起，叶落，人现。

辛颜在那时慢慢走向自己，而自己坐在那竹椅上只是望着，仿佛只能站着，以一个恒定的姿态望着，望着那妖风华正茂的走向自己……

叶子片片飘落，泛黄无力，终于归根无声……

脑海里具是刚刚读到的两句话——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相爱两人最终只剩下一个人的影子，往后几年离索，终究形单影只。错在相遇，错在不能相守，错在一个人舍下了另一个。

如今海誓山盟还在，却是再多书信也寄不到那人的所在地方，倘若如此一开始，莫要相知，莫要将那人牵连进自己的轮回，莫要如此痴情下去，便不会毁了那妖平静安乐的一生……

一首诗，八句话，作者只用了四句，而叶长离也只记得的这四句话，而这四句话中两句话却是由三个叠词组成的两句，读起来脑袋眩晕，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字字敲着人的心门，掷地有声，声声催人恨。

从一开始他与辛颜在一起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换一条路，他不想牵连那清高冰冷的妖，所以一开始他便对辛颜说，你千万莫要对我产生情意。

只是这一切却向着不一样的方向前进着……

从前到现在的一面一面划过脑海，绘着辛颜日日添笑的容颜，日益温和的脸庞……

错，错，错。

那越来越有人情味的妖，那成天将自己搂在怀中说笑的妖……

莫，莫，莫。

那六个字如三更滴漏，轻轻脆脆，如在彻夜不眠夜晚凿的人心惶惶，滴的欲哭无泪，声声刺耳，静谧哀伤的不断的砸在叶长离的心上，荡起一层又一层不肯销陨的涟漪，越扩越大，仿佛要掀起波澜。

心中疑问越发的大了，他此番下去可会毁了一个可能成仙的妖，他此番下去可会误了这样一个谦谦君子？

错，错，错。

莫，莫，莫。

脑中之词一声比一声刺耳尖锐，似要这般撕裂自己的身躯，撕裂这异常注定的人妖殊途！

那时只是看着那人愈走愈近，落了手中的书。

而此时，看着那带着三分笑的妖安安静静的说这样这样的话叶长离却红了眼眶……

颤抖无色的双唇刹那干瘪，颤巍巍说道：“辛颜，你千万，莫要，对我……”

说道这里哽咽的厉害，手却死撑着窗户面向着辛颜地方看着那妖放下书，一如当时在枯叶下向自己走过来……

“产生……”

那妖立在自己的面前……

“情义……”

泪始终没有落下，固执的在叶长离的眼眶中，眼眶湿润泛红，让他全身泛冷，双唇颤抖……

辛颜知道这人心中所想，清楚的明白这人如今对自己的情义，若是无所谓便不会有这样一张如此苍白的脸知道这人实在为他，也是为他自己的殊途红了眼眶，那未来太过残忍，他眼前的人还没有学会适应。

他依旧沉静清冷，那双沉寂的眼睛专注的望着叶长离，里面似乎沉静了百年，此刻却仿佛带着别样的温情将人搂在了怀中：“叶长离，你要记得，我有很多的时间，你死了我依旧这般样子活在这世间，你死了我便再去寻一个温润的人，因为等你死了，我会忘了你。”

怀中的人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忘了我和你的相遇，忘了你的容貌，忘了你的名字，忘了关于你的一切……”

身子依旧在抖，那人却就这那双颤抖的手抱住辛颜。

明明残忍却如释怀，那人说：“好。”

好……

要忘……

——忘了我和你的相遇……

——忘了我的容貌……

——忘了我的名字……

——忘了我和你的一切……

那眼眶中许久不肯落下的泪终于落下，一滴一滴落在辛颜胸前，印湿辛颜的衣襟，沁进辛颜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