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君子

叶长离注意到他家宝儿似乎是有了心事了，自从那天回来后本来就不是很灵活的脑子现下更加迟钝了，似乎与那腰间多出的玉多了些关系。

只是叶长离和辛颜却默契的谁都没问。

那腰间玉佩叶长离和辛颜当天便发现了，叶长离问辛颜：“你可知他腰间的玉佩是什么来路？”

辛颜盯着那腰间玉佩敛了敛眉头：“那玉不简单，大约是今日偷听墙角的人的。”

“偷听墙角？陈瑜？”

“嗯。”

陈瑜当时没走叶长离真不知道，但是这没走的原因叶长离还是能猜到几分的，只是他想得再多终究是没有想到宝儿会和陈瑜挂上关系。

“陈瑜不简单，宝儿涉世不深，我怕他吃亏。”

“他的路数我们帮不了是福是劫，走了才知道。”

当时院中，辛颜站在叶长离身侧，目光清冷，似乎看到了什么未来般的紧了紧手中的动作……

当时月下，叶长离望着院中的楸树，沉默着，方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宝儿以大……

当时房中，宝儿手指把玩着手中华玉，将院中两人的话纳入耳中，心中自然明了，从此他的路正式开始……

所以那天之后宝儿便不一样了，不但没有凌厉几分，倒是呆愣了不少。

那日他家宝儿习惯性的叼着一根小枝喂食，喂完食便看着他蹲在鸡窝里撑着下巴发着呆，是时不时还拿着手去摸旁边正在啄食的小鸡。

一伸手，那些吃得正欢的小鸡便一股脑的作鸟兽散，慢慢的看着蹲在里头的人没了动静又涌了上去，然后那不自知的小妖又开始伸手去摸他们……

这样一来一去，叶长离便看不下去了，放下手中的书，从辛颜怀中站了起来。

“你再这样心不在焉的喂食可是要饿死你爹爹的鸡崽子们了。”

玉妖回过神，嘴中小枝上的一片小叶晃了晃：“……”

神色有些憋屈，小枝坠地，面前少年开口：“爹爹，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山下许久具是看的他人的生活，常有人询问自己姓氏，总能把自己堵个半死，谎报姓名的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名字自己念着束舒服……

失眠了几天，还是觉得这名字应该由爹爹来取适合，自己给自己取一个终究不像话，也没什么意义。

叶长离立在少年面前，这人才发现从前还是一点点的身形现下居然已经和他一个高度，甚至已经有了超出他的苗头。

“看着确实老大不小了，该有个名字了。”

叶长离这么说道，便伸手领着玉妖往里面走去。

两人坐定，叶长离坐在辛颜身边，旁边的老妖双眸低垂，依旧捧着手中的书看的认真，感觉到叶长离坐回了自己身边，身子自然的挪了挪，顺势便将闲着的手往叶长离的腰间凑。

叶长离伸手拍掉那只手，然后伸手拿了辛颜手中的书：“宝儿说要个名字，你这个做父亲的给个意见。”

辛颜一双眸子望向对面，此刻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的玉妖，一贯冷淡的嘴角在看到玉妖的时候似乎笑了笑，那笑似乎是因为和叶长离呆久了的缘，在那暖阳中竟然让人觉得似有染上温情的色彩的嫌疑。

辛颜眯着眼难得打量的认真，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肉肉的团子原来转眼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原来已经有了这样一幅玉样容颜……

然后转脸看了看旁边的叶长离，依旧是家主的模样：“既是我拖家带口来的，便随你姓好了。”

“姓叶？”

叶长离问道，其实他自己本就在弱冠时接受了自己将没有继承者的现实，这个现实花的时间不长，当然也不短——他这辈子将没有为一个新生命赐予姓名的权利，也不可能体味到家中添丁的喜悦，因为从一开始，他的一部分路已经注定了。

现下却有了这样一个高出自己的人用那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让自己赐他一个姓名，亦有这样一个男人，用那温存的眼睛锁住自己的目光跟自己说，随你姓吧。

其实于辛颜来说，他的脑海从没有世俗的那些羁绊，为何想让宝儿姓叶，也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鲜活的生命给了这姓最美丽的想象。

他还是很愿意宝儿姓叶的。

“宝儿，你便随我姓吧。”

对面宝儿似乎有些兴奋，点着头，一双眼睛期待的很，正如辛颜所感觉的，喜欢这个姓氏，仅仅是因为对眼前这个人的依恋，也仅仅是因为这个人，似乎再僵硬的东西都能绕指柔。

长离，明明是个悲伤凉薄的名字，却因为这个人而念起来便想到温存。

叶长离带着笑轻轻浅浅的望着对面空处想的认真，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旁边桌案……

兀的想到最近看到的《国风》。

“叫叶温玉如何？‘言念君子，温润如玉。故君子贵之也’。虽说从前是夜明珠，但毕竟也算作死过一次在墨玉中重生的，既是唤作玉妖，那宝儿往后便做一君子罢。”

“叶温玉……”

那边宝儿重复再三，脸蛋微斜，似乎欣喜的很，复又去了姓重复了一遍。

“温玉……”

念起来便觉得是个能温柔岁月的名字。

辛颜轻笑评价道：“唤着倒是亲和，你爹爹卖弄学问也是一等一的。”

“起个名字便是卖弄了，你这妖嘴里出来的东西怎的没有好话？什么时候将你那坏嘴咬掉算了。”

瞪了一眼明显心情不错的辛颜，叶长离站起身摸了摸玉妖的脑袋：“这山中小院教不得你什么，只是你心眼太好，心地太过纯良，纵使你父亲带你游走人间，也终究比不过自己去体味。往后你自己多多下山，闯荡一番事业也不枉来这里走一遭，总有一天你将离开我们，爹爹只是希望你如玉的光芒般，凛于内而非形于外的。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看着少年头顶，叶长离难得认真：“只是我从小教你的你要记着，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自己性命最为重要。”

“我记住的”，玉妖看着面前的人笑说：“按照爹爹的说法，爹爹真是如玉。”

叶长离抬头，望着玉妖眼中亦是认真诚恳。

手轻敲在玉妖脑袋上，这人对自己亲人夸赞的话倒是有些受不住，嗔骂道：“我哪里算得上。”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爹爹称得上。”看着自家爹爹都要红了脸，玉妖愈发放肆。

“打住！”叶长离退回榻上：“我这样的若是称得上，这世上恐怕没人称不上了。”

一旁辛颜也管不住嘴，总爱损上一句：“也是，这般不正经的君子是少见。”

拿起一边的果子便往辛颜嘴里塞：“吃你果子，堵不住你的嘴！”

这名字落了下来，玉妖仿佛回到了从前，只是往山下跑的次数也越发的多了，有时一天，有时一月，时常留着那一人一妖在那山中享受真真岁月静好。

楸树花开复又落下……

院中的这颗楸树难得长得少有的壮硕，枝桠蜿蜒绵长，想来树龄已经很大了，开的花白里透着些粉红，霎是娇艳，一树开花时，繁艳无比……

春日里，一人一妖时常肩比着肩走在那弯弯曲曲的山中，走过一株株开满了花的树下，走过一片片点缀着满地野花的草地，惊起无数蝴蝶振翅漫天高飞，然后两人具是仰头望向长河落日，看久了便在落日下拥着彼此，落了一身花瓣回家。

夏日里，没了墨玉贴身的凉爽，一人一妖穿着单衣，束着黑发靠在水边的树下躲懒，也不知是谁先拘了把水撒到了对方身上，便开始了一场在水中的闹戏，闹疯了，闹疼了，便捧起对方脸颊亲亲脸颊，肩并肩又好好的回去了。

秋日里，或是一壶温好了的酒醉倒在花月间，或是一盘棋博弈对峙厮杀，或是一架琴七弦轻拨丁玲，或是一本书饱含书墨香气，这所有的东西只要加上身边的这个人，似乎就能度上一整日，时光依旧静谧绵长。

冬日里，那人死命抱着体温颇高的老妖不肯撒手，屋中地龙烧的火热，那人却依旧拱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外间下起大雪的时候里间两人懒腻安静的睡着，也不知是谁先亲的对方，手指间温存，却点燃了彼此身体中的热火，身体相拥，便是艳艳寒冬一如春风拂面……

也不是没有吵过架的，爱着字眼不是学得会的东西。

哪天谁为了什么小事掀了整桌的菜，哪天谁不知怎么和对方闹起了便扭，闹僵了两人的犟脾气便上来了，只是却依旧抵不住对方的一脸，似乎也对方只要一个哀伤的眼神，或者两人之间身体轻微的触碰，刚刚还带着刺的人便能在下一秒相视和好，彼此尴尬的望着彼此，才觉都是小孩子的脾气，小气倔强的很。

若是能这样生活下去似乎也不错，只是叶长离终究是人，人吃五谷杂粮，终究摆脱不了尘世，那日离别，自己信誓旦旦的话语由在耳边。

往后当有一番事业。

此时正是寒流化解，冰雪消融又一春，叶长离撑在敞开的窗口望着外头冒出新芽的树想着，这山还是要下的，只是那小镇却不用去……

一个冬天下来，基本已经称得上弹尽粮绝，终究他还是个人，说真的要摆脱，怎么摆脱？

转头望向辛颜，叶长离诚实相告：“辛颜，今日准备准备，明日送我下山吧。”

彼时正是春风拂面，大地苏醒之时，上官上书，提及春风不度玉门关，希望皇上体恤边塞疾苦。当今圣上旨意，既是春风不度玉门关，那么将军也该回朝述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