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出寻

“父亲？”

辛颜恍然回神，望向玉妖道：“等天亮再去。”

“为什么不现在去？”

辛颜将书捡起来，淡淡揽入怀中：“你爹爹可能正在路上，我们出去了他回来了怎么办？”

“哦，那我在院子里守着。”玉妖还单纯，闻言刚刚蔫下去的脸立马又开心起来。

“嗯……”

再未看向玉妖，辛颜转身推门进去，连烛火都没点便坐上了窗边的软塌……

其实和玉妖说的不是他不去寻叶长离的理由，他只是需要时间消化一下现在的情况，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人牵着鼻子走了……

是的，他确实好像，动了情，而且这情动的似乎比想象中动的要大，他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刚刚的故事感触会这么大，大到让他失神……

自辛颜活到四百岁的时候他已经看淡了这嘈杂漫长的尘世，甚至那天在白芷花田中他都没有觉得死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当读着那个故事的时候，自己却害怕——害怕如果自己是那芳华兽……

随着岁岁的枯荣，生命不断衰竭，死亡之后被迫辗转在没有叶长离的尘世中，从此往复轮回，承受烈焰之苦。

……

只是自己不是芳华兽，没有他如此细腻的感觉和如此庞大的觉悟。

况且自己拥有往后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时光，何须惧怕这一段连百年都没有记忆……

叶长离，倘若我爱上，又如何？

当时这句话当时没问，如今也不需要问，这是他自己的事，叶长离不能干涉……

辛颜抬头望着已经停了雨的院子，望着依旧站在那里等着叶长离的玉妖，还是那小小的背脊，却完完全全和以前的背影不同。

透着一股执着和坚定。

因为有个人教会了他什么是爱，然后他自己学会了去爱和守候，所以能如此坚持要去找那个人。

玉妖说过的，他不悔。

而自己，也从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任何一个决定。

他的人生若是像从前那般无趣，他倒宁愿像现在这般——至少有个人守着自己……

既然想通了，就没什么好纠结的，这妖显然和叶长离是一个德行的，做什么事，认定了之后就回过的快活些，当然，这妖好似就没不快活过。

就这样两只妖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发了一夜的呆，等着盼着，时间仿佛也没有那么漫长，静静如溪流般从他们安静温柔的眉眼中流淌，即使叶长离依旧没回来。

等的人没有回来，于是一大早的，大妖就带着小妖晃晃悠悠的往山下走去。

天亮了，该去寻那个未归的人了……

显然玉妖和辛颜之间的关系已经没了从前那种紧绷的感觉，相反的现在好似一对真正的父子一般的出门旅行。

因为怕路上遇见人，辛颜让玉妖趴在自己的肩上自己带着他慢慢往下走。

“父亲，这是什么花？”

“父亲，这能吃吗？”

“哇，那条蛇真漂亮。”

辛颜一把将不由自主从自己肩上飞出去的玉妖抓回来，道：“别玩，有毒的。”

“哦……”

玉妖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这世界，虽说自己和叶长离出过门，但是从未从离家这么远……

虽然父亲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是玉妖知道辛颜并不讨厌自己。

爹爹说过，父亲是个不会表达的人。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玉妖手中拿着一朵不知哪里采来的花，而辛颜发鬓上也戴了一朵不知何时被玉妖插上去的白色的小野花……

阳光中，这老妖似乎难得的好脾气，任由着玉妖在自己的身上倒腾，有时甚至还会顺手摘个野果吃吃，顺便给玉妖也采一个。

两人走走停停，中午时已经走到了山脚下的小镇。

将玉妖放下，辛颜将自己脑袋上各种野花拂去，牵着玉妖便往里面走去。

玉妖如今已经是六七岁孩童正常的体形，只是穿着叶长离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十分宽大短小的衣服，赤着两条光裸的小藕腿吧唧吧唧的跟着辛颜，快速的迈着步伐跟的辛苦，却依旧兴奋的打量着周围……

这集市即使在书中看过很多次，却依旧是第一次看到，玉妖十分的兴奋。

然而所有市集上人的视线却全被这对“父子”吸引了去——一个丰神俊逸的脱俗男子眉眼冷淡的望着前方，手中牵着一个，额……活蹦乱跳的小毛孩，好像还没穿，裤子。

“父亲，我能尝尝那个吗？”

“不能。”

“哦！那是冰糖葫芦吗？”

“再闹就让你回墨玉中去了。”

“哦……”

“你昨晚不是急着找你的爹爹吗，如今怎么想不到了？”

“唔……”

辛颜微微低眉看了一眼垂着头不知所措的玉妖轻轻的笑了起来，然后复又牵着安静许多的玉妖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玉妖抬头望着高大的辛颜：“父亲，你知道爹爹在哪吗？”

仰着看着辛颜，脚步不便，只能感觉对方的笑容似乎又浓了几分：“知道。”

“玉妖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你笨。”

“爹爹说玉妖很聪明的……”

“步子迈快点。”

“哦。”

“父亲……”

“闭嘴。”

“……”

就这样一对奇怪的父亲穿过嘈杂的小道，走过两座石桥离叶长离所在的小楼越来越近……

而此时叶长离刚刚醒过来，问过时间拍着自己的脑袋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回家的时期，虽说脑袋疼痛，却依旧七想八想的惦记这惦记那。

对于上官昼华这个人和关于这个人的感情自己要忘记的心不变……

所以他不想想那晚发生的事，因为对于自己，这已经是一个句点，从今以后，他将重新开始突然新的人生……

所以躺在床上的叶长离只是惦记着风雨后的果园，忧心着那两只妖不知要将自己细心打理过的院子折腾着什么样……

只是再怎么担心，再怎么尝试，叶长离却始终坐不起来，全身精疲力尽，每一根筋骨宛如不是自己般的酸疼无比，就好似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谁将他的骨头全部卸下然后重新拼装。

睡了一会，欣姨拗不过叶长离的请求，扶着还发着低烧的叶长离转移到了小楼阳台的卧椅上，然后给面色苍白的人身上加了两条毯子，再从他的书架上捡了一本书放在了叶长离的腿上这才算安定下来……

叶长离躺在太阳里眯着眼睛也不看手中的书，只是摸着书本的封面不知想着什么，从他的表面上看的出，想的应该不是什么让人伤感的事。

是的，他在想自己没有回去那两只妖的反映。

玉妖大概是想着他的，只是那总是老神在在的老妖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想他，可能不会……

想到那穿着纱衣的老妖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坐在小院中，大概，也许是想起过他的，毕竟也陪了他几个月了……

从一开始，或许直到现在叶长离都不希望那妖对自己产生任何的情感。但若说抛开这种族的差别，抛开这世间的一切，他还是希望的，希望此时那妖正在那小院的阳光中想着自己，希望那妖正在那小院的珍珠梅旁为自己担忧……

“父亲，你确定是这里？”

叶长离身子一下子竖了起来，身上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父亲，那些这儿是哪里啊……”

“父亲……”

“闭嘴。”

声音如此熟悉，甚至仿佛穿透了自己的脑袋从自己的记忆深处穿出来一般不真实。

叶长离晃悠悠的望向外面，在二楼的阳台看到万丈的阳光，继而视线虚晃着往下，越过一边的木栏杆，透过没有开花的杏树，看到了那条走过多次的羊肠小道……

然后看见了记忆中穿着白纱衣的人就站在那里，站在两侧繁盛的绿色中仰着头望着自己这里，一边穿着自己从前衣服的小娃拽着他的手正在好奇的看着小楼的一切……

那人如记忆中一般的美至离魂，一双懒洋洋的眸子却是这般柔情温和的望着自己，仿佛这周遭的一切都不及他一个动作。

仿佛那一刹那时间都轮回了。

仿佛那一刻所有的空间都定格了。

那妖那般温和的站在楼下望着自己，仿佛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他，仿佛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他了，然后就这样神奇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没错，他是妖，就是这般神通广大的妖。

“辛颜？”

叶长离盖着毯子的身子抖了抖唤了出来。

“嗯。”

楼下的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依旧笑的那般虚幻迷离。

“爹爹！”

玉妖回神，望到楼上的叶长离，二话不说飞也似的飞了过去，扑进了叶长离的怀中。

“宝儿怎么来了？”

“宝儿想你了，很想！”

将宝儿抱在怀中，叶长离视线不变，透过繁华三千，望着楼下的妖问：“你呢？想我没？”

眼前一花，只觉得耳边温热，然后鼻翼间一股熟悉的味道，混杂着白芷的清香带着一股慵懒的气息扑面而来……

然后耳边听见那么慵懒绵柔的声音在耳边说到：“我也想你了，长离。”

那一刻，叶长离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甚至感受到了所有的温和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