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无悔

辛颜睁开眼睛，隐约间听见了声音，熟悉的声音伴着撒娇声越过千林万叶越来越近。

扬手，手中的书从窗户中轻轻飘回房中软塌上的镂空小桌，自己摞在了长离拿回来的那摞书上。辛颜拿起一旁的茶尝了一口，入口清香，算不上好茶，严格来说也算不上茶，只是取了年前晒好的薄荷加了梅子和药根泡的，不过入口清爽，提神醒脑，辛颜对着味道受用的很。

半杯茶入肚，辛颜转头望向篱笆外的山间小道，隐隐约约的绿叶间已经出现了人影，辛颜嘴角微微上扬，他可是很期待叶长离会与自己说什么。

是破口大骂，是含笑微嗔，还是无言以对？

——这老妖可真真是期待极了。

只可惜，视线中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出现的却不是叶长离，是那只笑的屁股都翘了起来的小妖，明明是个会飞的，却偏偏要趴在叶长离的脑袋上折腾，双手扒着叶长离的额头也不知与叶长离说着什么……

山风轻轻的晃悠着，来来回回的吹着辛颜的额发，吹着挡着叶长离身影的翠竹……

隐隐听得笑声，又是一口手中凉茶，再抬眼已经看见了那人带笑的脸。

——双眼眯着，笑嘻嘻的微微仰头好似在和脑袋上的玉妖说着什么，头发因为小东西的缘故早就散开，耳发有一丝挂在了他微红的嘴边，遮了一点他面上略显妖异的红字。

那人温润依旧……

男人还是男人，一个衣服终究不熟练，光光看他湿透的半身就能知道。

叶长离拍了拍自己因为浸湿而黏在一起的衣摆推开小院的门，抬眼便望见辛颜懒懒的坐在竹椅上喝着自己泡的茶，嘴角微微似乎带着些许笑容。

叶长离狠狠撇了他一眼，想着：你这坏妖是不是捏着指头打算看我笑话？

“来，宝儿，叫一声。”

某人看着这妖这么嚣张，又怎么熬得住自己的坏肠子？

玉妖趴在叶长离的脑袋上瑟缩了一会，望着辛颜心底到底是害怕的。

辛颜只是笑，对那玉妖道：“他让你叫我什么？”

“娘，娘亲~”

“噗……”

辛颜一口茶还是没有忍住，尽数喷了出来。望着一边叶长离小人得志的样子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然教那小妖叫自己，娘亲！

啊，娘亲……

辛颜心中念叨一句，心想这人既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含笑微嗔，更不是无言以对，居然是反咬自己一口，真真是坏的很。

“你这张嘴啊，”数落归数落，辛颜还是忍不住笑的，“这才多长时间，你已经将玉妖收买了，连宝儿都叫上了。”

“啧啧……”

叶长离背对着辛颜拍着满是阳光气息的薄被一本正经：“始作俑者还来数落我了，你若是对他好些，我哪能这么轻易的收买了？是吧，宝儿。”

玉妖扑棱扑棱的在半空中飞着，绞着他那两根肉乎乎的手指，脸憋得通红，原是他涉世未深，根本听不懂他的“爹爹”，“娘亲”在说些什么，收买是什么……

叶长离望着玉妖一脸憋屈的样子，知道他不懂，安慰的摸了摸玉妖毛茸茸的脑袋：“明天开始，爹爹教你读书写字。”

“真的么？玉妖明天也能出来。”

那小玉妖两眼闪闪望向竹椅上的辛颜。

辛颜双眼意味深长，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允，只是微微勾了勾手道：“玉妖，你也闹腾够了，回来。”

嘟起小嘴，很明显的不舍得，一双如墨玉的大眼睛不舍的望了望叶长离：“是，主人。”

这便是被辛颜吓得连“娘亲”都不敢叫了。

将玉妖收到腰侧，辛颜道：“你变成爹爹，而我却是娘、亲、长离，你是如何教玉妖的？”

声音带着些许挑衅，娘亲二字还被那老妖着意放慢了语速，辛颜慢慢向叶长离走去，站在了他身后不动了。

努努嘴，叶长离道：“他性子单纯，你可不许欺负他。”

“嗯……”

只感觉后面的人慵懒的应了一声，尾音性感绵长，如那微烫的气息溜进了耳中。

叶长离只感觉从身后被人突然就圈住了，有一只手轻轻将自己散在后头的头发慢慢撩至一边……

那手指如兰，微凉的划过自己的脖子引起全身的反映，在那微醺的午后，叶长离就这样红了耳根子，说话也哆嗦起来。

“还不是你先怂恿宝儿叫我娘亲的，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言之凿凿……”

辛颜丝毫不怒，一双眸子从叶长离微红的耳朵顺势看向了他脖颈侧那一颗红痣，皮肤白皙，红痣冶艳，黑发丝丝缕缕间能看见上面依旧留着当初自己留下的吻痕，只是……

才两天，便已经淡去许多……

脑中不知为何，再次想起了叶长离的那句话，他说他只说一遍的话。

你千万，莫要对我产生情意。

手指轻轻抚上那颗红痣，辛颜想：就是产生情义了又如何？

他的岁月如此漫长，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如这吻痕，即便再深刻，再艳红，终是会淡去的……

叶长离被他弄得浑身毛躁，微微倾身将被子抱下来就往里屋走去，走到一半却又回头望向辛颜：“你若觉得这称呼听着不顺耳，我也可以不叫，只是宝，只是玉妖怕是要伤心了。”

辛颜跟上去，再次伸手将叶长离耳边滑落的的头发再次撩到耳后：“你哪里觉出我听着不顺耳了？”

“没有”叶长离淡淡的笑，脑袋微斜离开了辛颜摸在耳边的手，赖皮道，“我是怕你心肠太小，受不住。”

“呵……”

叶长离将被子扔到床上，转身出去晒被单，辛颜在屋中盘着腿坐在棋盘前把玩着手中棋子，摸了摸腰侧微凉的墨玉，似在呢喃，却又像是在对里面的玉妖说。

“你唤他爹爹他高兴。”

黑子被执起落在棋盘中央。

“想必叶长离也与你说过，爹爹娘亲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我不是你娘亲，亦不是会是你爹爹。”

辛颜闭目微斜，身子靠在了窗棱上看着外面晒被单的叶长离：“你可以是他的宝儿却不会是我的。他心善，愿意教你人情世故，你若愿听，愿去了解这尘世，便是已经不能在这墨玉中修炼，将来化了人形，这路还要你自己走。”

阳光中，树影中，那单薄的身影穿了一件半湿的长衣，长发披散在暖风中微微晃动。一旁的楸树静默的站在那里和他成了一副静默的画卷。

那一瞬间，这小院似乎和那身影融成一体。

“但你要记住，他是人，你是妖，他最多护你疼你到他百岁……”

辛颜说完这句再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孤零零的黑子沉默了。

玉妖缩在墨玉中听的认真，也明白，辛颜终究只是他的主人，永远不会像长离那般将自己抱在怀里叫一声宝儿。

自己跟了辛颜几百年还是知道自家主人的性子的。

冷淡静默，几百年的红尘甚至没有换过他一次的回眸，他的主人看似有情，却也是极无情的……

“玉妖知道，但玉妖愿意用自己的修为护爹爹百岁无虞。”

“……”

辛颜睁眼，看着腰间墨玉，乌黑亮泽，轮廓精致，似乎随着玉中那妖的心情而隐隐的散发着光芒，只是辛颜眼中亦没有任何波动，一如那沉寂了千年的古井，安宁却微凉。

“爹爹他是真心待玉妖好，主人，玉妖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爹爹他，是第一个对我笑的……”

“无论是妖还是人，都是第一个。”

“你不悔便好。”

“主人，什么是悔？”

一字一顿，声音稚嫩，天真无邪，当是心纯，当是无悔的。

玉妖，生性本纯，若是化作小童在玉体内修炼，千年必可成仙，若决心化作人形，辗转凡尘，只看机缘。

机缘凑巧，亦可成仙，机缘不巧，玉碎身毁。

这一点，辛颜知道，玉妖知道，只是，长离不知。

若是长离知道，不知他是否愿意将自己的爱灌注给这小妖，让他有了这崭新却未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