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回山

对于叶长离来说，重要的是现在，所以他想忘了那个人，是在见到辛颜之前就决定好了的。

叶长离带着纱帽，背后背着欣姨准备好的下一月的东西，手中拿着两根糖葫芦慢悠悠朝山上走去了。

大清早他就辞别了欣姨和楼中妈妈，虽说离别终是难过，尤其是欣姨，一双媚眼如丝的眼睛第一眼望去便是又红又肿，可见昨晚一定是为自己留了不少泪。叶长离虽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不过终究是个男儿，不好轻易落泪。

背起准备齐全的行囊和断了弦的琴便再没有回头的从听音楼的后门走了。

走的潇潇洒洒，背板硬挺，一副铁血硬汉的样子，看他走路的样子好似前天的鞭伤已然全好了。

只是要说鞭伤全好了那是不可能的，顶多只是外面的那层皮愈合了，身上筋骨所受的是不可能好的这么快的，所以叶长离在逃离“亲人”视线后就晃晃悠悠走的十分慢。

路过那街口的时候视线又看见了街边卖糖葫芦的商贩，难得嘴角带笑花了八文钱问那小贩要了两根糖葫芦，一根记着是要给辛颜的，还有一根是给他自己打发时光的。

手中糖葫芦和他的人一起晃晃悠悠的消弭在以经温柔许多的阳光中，仿若一瞬间那人影就这样消失在了这匆匆人世间。

屋顶上上官昼华眉头紧锁，眼中不舍，一贯温和的脸上也有了倦容，可见昨天也未睡好，反倒是一旁跟过来的陈瑜神清气爽。

那人走了，他的事情也就没了，不必每天本东奔西还要不断被动了气的小皇帝折腾。

“王爷，主子可是急着见您呢。”

言下之意是：你宁愿消耗时间在这地方等着看那一眼连摸都摸不到的背影不如想想如何和皇帝交代。

上官昼华眉眼不抬：“回你们家主子，便说我五内郁结，需要静养几月。”

话语落下，身影已无，摆明了没有商量的余地，这厢陈瑜依旧是那浅浅冷冷的面容，与自己无关，耸耸肩，自己不过看客。

上官回府挥退了面容满是担心的澜夜，依旧坐在了那凉亭中，只是没了当时月华和美酒抵醉，脑中自然是清醒万分。

当年圣上亲自审问，自己为了护全长离，当着他面说的那一句真的是伤到了他的深处，让他至今未忘。

他跪在地上，刚从牢中出来，苍白的脸色多了些脆弱，身上衣衫破烂，可以望见里面受过刑的身子是如何的残破，明明从前是可以揽进怀中的温暖身躯……

以为会是对彼此的解脱，至少是对叶长离的，所以自己说了那句话：“我与长离本该好聚好散，如今该散了。”

长离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表面洒洒脱脱，内心却对自己确定的事坚定无比，只要自己不说出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自己的。

他那一身的伤便是最好的证明，便是打死他，他的长离也是不会离开自己的。

“如今该散了”这句话掷地有声，似乎那一瞬间抽离了地上人所有的希冀，眼中唯一的亮光消散。

当时那人好像笑了，明明无可奈何却感觉是那样的撕心裂肺的痛着，这便是自己与他的离别，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一声安好……

自己是为了护他的，上官想。

倘若是从前，自己回府走在路上便应该能听见他在这凉亭中弹琴的琴音绕过亭台楼阁，雕栏水榭兜兜转转的淌进自己的耳中消了一肚子的火气。

小楼中的人做一个王爷的爱人？在旁人眼中几多可笑不用想就可以推测，仅仅侍人的眼神中便能看出对他的鄙夷。

但是叶长离从未对自己说过这些事情，不求自己为他出头，不说一分自己的委屈。每日回去总能见他在那凉亭中笑的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悲与哀全部消散，仿佛这世间便这是剩下这方天地，留下这个人和自己可以长相厮守。

他有这样的魅力——让身边的人在相处之后迷上他的谦顺然后同时无可救药的恋上他的狡黠。

刚进府，府中众人不恭不敬，仅仅半年，所有人见他都会笑称一句公子，问他使了什么法子，他却笑着说和下人嗑闲话嗑出的感情不好说出来让王爷笑话。

方知一开始在这人心中便没有下人和贵人的区分。

代人平等，与人和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合该是要被人尊敬和喜欢的。

所以这个人喜欢自己，留在自己身边从不是为了功名利禄，黄金钱财，仅仅只是喜欢上官昼华这个人。

这样的人，一生难求却被自己寻到。

上官昼华这样想着，目光幽幽的望着远处本是叶长离住的小屋，那是常常能开到他倚在房中闲逛的身影，陡然想起了今日那人离去的背影。

在那阳光下竟是那样的虚妄不可触碰。那人头上戴着纱帽，手中依着他性子拿了连根糖葫芦晃晃悠悠，背后是那因自己而惊断了琴弦的琴……

他就那样在自己的视线中慢慢悠悠的朝着远处的高山走去，那身影决绝，似乎往后再不会和自己有任何的关系。

“长离……”

上官身子靠在亭中栏杆上喃喃道。

“你就这样走了。”

谁都不属于的走了……

他可以为了叶长离的安好而远离他不见他，甚至可以为了他的安好连他走了都不去问一句安好，但是仅限于他谁都不属于……

上山不比下山，况且叶长离还拖着一身伤痛，自然是能慢一步就慢一步，能歇一下就歇一下。

赏赏花，逗逗鸟，摘摘果，倒也看不出他内心几多的忧伤，纱帽解下，黑发高束，活脱脱还是当世顶顶不正经的那类人。

而那根说好了要给辛颜的糖葫芦也早在当天傍晚便下了他的肚子没了踪影……

时时拿在手中，以叶长离的性子自然是挡不住肚中的馋虫的。

走走停停，下山走了半天的路，叶长离上上山足足用了两天，时隔四天，叶长离回到了山中小院。

然后叶长离想到，他与那妖相处原来已经快一月。

时隔四天，叶长离第一步踏进院子时，正好也是落日时分。

夕阳下，一片有些泛黄了的叶子从叶长离眼前飘落，叶长离抬头望向院中楸树，视线却是恰恰越过了那依旧绿意十足的枝叶望见了坐在屋顶上的妖。

头发未束，雪衣飘摇，面容当真绝代风华，他潇洒的躺在扬起的屋檐上，双腿颀长，两两交叠一派隐居高人的模样，在那山里小院中却是唯一活生生的所在，能谈天能相望能触摸的存在，是一只唤作辛颜的狼妖。

而叶长离脚步不停，恰好一脚踏上那飘落的秋叶，卡兹一声，妖瞳微睁，身形懒洋洋的竖了起来，眉眼精致，凉薄依旧。

“回来了？”那妖站在屋顶，衣袂翻飞。

“回来了。”那人站在树下，行囊未卸。

辛颜身形轻盈落在叶长离身边，两两相望没有关切没有寒暄，就这样肩并肩的往里屋走去，踏过落叶与那妖一起迎来了初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