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故园

天还没有完全亮，那个睁了一晚上眼睛的人便背上行囊，拿上手中的琴悄无声息的下山了。

辛颜睁着妖瞳，无声的看着床顶一声不吭。然后眼神复杂的瞄了一眼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轻轻啧了一声。

那人可能是觉得自己睡着了，所以走的时候才顺手帮自己盖了条毯子。

这是多此一举……

虽说心中如此诽谤，辛颜却伸手将毯子拉上几分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忘了许久，复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心想着，和这人过了快一月，如今七月流火，天气渐凉，自己倒像那一样人，盖上了毯子了。

叶长离沉默着行走于山间小路，即使天没有亮，他依旧走的流畅，因为这条路已经走过许多次，这一次好像已经十一，二次了。也就是说自己住在这山中已经过了一年……

当年那皇帝是如何暗中污蔑自己是狐妖所化，然后在那之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即使过去一年却依旧历历在目，那时的心如刀绞还能体味。

而即使过了一年，那皇帝依旧记恨着自己，记恨我夺走了他的爱人，夺走了王爷的爱。

每月中的鞭打依旧没有停歇……

血淋淋的呈现在自己的面前还不准自己了断……

“唉……”

叶长离轻轻呼了一口气，望着越来越近的繁闹城镇，伸手将宽沿缝着白色轻纱的纱帽带了起来，这张脸是见不得人了。

突然想到倒在自家床上还在睡觉的狼妖，叶长离不由的笑了笑，想着这张脸给不得人看倒是可以给妖看。

从山腰到山底，叶长离停停歇歇走了大半天，中间采了些果子充饥，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下了山。

行走于繁闹的街道，叶长离也没有多兴奋，每月月中都要走一趟，每次都要痛一次。这样的街道走在上面根本没有一点乐趣，况且这条街在一年前的今天自己有多狼狈自己一点都不像回想起来。

没有任何停歇来到了一月未见的小楼，然后伸手敲响了听音楼的后门。

三声之后，里面是女子轻婉温柔的声音，她说：“可是长离回来了？”

叶长离轻说：“是我，欣姨。”

门应声打开，里间站着一位女子风韵犹存的娇娘，即使不再年轻，却依然有着令人侧目的风度和美貌。

叶长离还没有完全进来，却见那人已经满眼含着泪珠，然后一把就把长离紧紧的揽进了了怀中，纱帽被撞倒地上打了个滚最后落在了一旁，夕阳下叶长离面上的“黔”字一如既往的鲜红欲滴。

那方女子声音已经戴上了些许哭音：“我的长离，一月未见怎么又瘦了，让欣姨好好看看，这次回来可又要受苦了，欣姨这是盼着你来又盼着你再也不要来啊……”

叶长离许久没有触碰到如此温软的怀抱，自己的母亲生下自己后便含恨而死，留给自己的唯有“叶长离”这个饱含仇恨的名字……

自己是楼中一位位没有资格做母亲的女子养大的，而紧紧抱着自己的是最疼自己的一个，同母亲一样。

被如此温暖的怀抱包围，被如此熟悉的味道萦绕，叶长离这才觉得自己是活生生的人，是活在这世间的，人。

不是人人唾弃的妖孽，不是荒山野林的孤魂。

叶长离伸手抱住已经快四十的欣姨，默默的说：“欣姨，别难过了，我是愿意回来的。”

我若不回来，难道要任凭那皇帝一道圣旨将你们全部斩首么？他即使要让我痛不欲生，我便或给他看。

女子抱着怀中又瘦了不少的人，想着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酷刑愈发伤心：“我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命苦，当初与你说那人托付不得，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们之间……”

“我与他云泥之别，但是欣姨你该了解我的，这一年中，我没有一天是后悔的，有的只是心痛而已。”

叶长离安抚似的摸了摸欣姨的后背，眼神却望着远方出了神。

没有后悔这种话也就只能说出口安慰安慰亲人……

与自己而言，信不得却也怨不得。

“欣姨，我想弹琴了……”

欣姨蓦然抬头，才注意到叶长离包裹中横着的琴盒，颤抖的指尖望着长离，犹豫片刻终于伸手摸上了他左眼下方的黔字：“也好，你许久不弹，欣姨也怀念的很，欣姨给你安排，还在原来的台子上……”

欣姨转身掩面。

叶长离捡起地上的纱帽望着快落山的太阳想着，这次来的早，还没到受鞭刑的时间，大概能弹一曲，毕竟已经一年了……

去年今日，是自己于王爷一拍两散的日子。

该好好庆祝才是。

华灯初上，人潮涌动，最是人间情境。

昼华一个人走进了听音楼，向往那个长一样寻了靠窗的座位熟门熟路的坐下，点了一壶杜康。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自己知道那个人唯有月中会回这楼中受刑，这是当年长离和皇帝达成的协议。

所以每月月中他都来，只是再没有遇到那个白衣，黑发，素簪的人……

从前，自己从不涉足这样的烟花之地。

或许是那年的杏花繁盛扰了自己的心绪，又或许是那年的细雨绵绵滞留了自己匆匆的脚步。自己竟是在路过的时候听到了那一阵琴音。

独特而轻婉，低低的诉说着前世今生，细流般的将自己围绕。

那时又仿佛有那么一个人附在自己的耳边说着他的寂寞，他的伤痛，以及他至今不能流出的眼泪。

就在那样的细雨微花琴音中，自己便是那样由着自己的脚步踏进了那小楼中……

里面热闹非凡，绵软的熏香混着各色酒香，当真是温柔乡最为醉人。

然而自己的视线却在第一眼注视到了高楼上弹琴的人……

那人眉眼低垂，黑发素簪，穿着一袭白衣，坐在那高楼上安静的弹着他的琴，安静祥和，这样的格格不入，在这样的场景下简直不可思议。

正当自己全神贯注的看着那人时，那人突然微微抬头，只因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但是上官昼华在那一刻确定，那个人看到了正在仰头看着他的自己，并且对自己笑了……

所有的喧嚣退场，那一刻只剩下琴音悠扬轻婉和小楼中的弹琴之人。

回忆结束，昼华一杯杜康下肚，一双好看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那个台子，终究是空无一人，琴音不再……

低眉，又是一杯杜康……

上官昼华喃喃：“熏香依旧，人不再。”

话音刚落，一个简单的琴音从高出传来，在嘈杂的人群中没有任何效果却惊碎了昼华手中的玉杯……

“长离……”

上官昼华猛然抬头，如梦似幻处一抹素白映入眼帘，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