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离毕竟是人，不比辛颜找一所小屋只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长离走小路到自家小院的时候已经是落日十分。

夕阳残红散在小院中，屋后火红一片，恰似一场绝夜大火，而叶长离却在霞光的光幕中看见那个正午时分躺在白芷丛中连等死都不耐烦的人此刻像个家主一样的悠闲的躺在那珍珠梅边睡的正香。

长发倾斜在白色珍珠梅旁，风卷起丝丝缕缕挂在珍珠梅上，黑白相间，动静结合，如一幅静默的水墨画。而那人就在这水墨画中间，一脸淡泊，仿佛这尘世再没什么值得他留恋，如此超俗。这是自己一直都想要做到，却一直做不到的。

大抵就是因为这原因，所以在才会伸手去解那绳子，所以才会做了心下这个决定，即使这是一只活了百年的妖。

是妖，却如清世佳人。

佳人……

叶长离就这样对那妖毫无防备的走进了那幅画，一走就走了一辈子。

当时他心想，这妖怪倒还真把这当自己家了，居然把自己放在屋中的的木竹凉椅都搬了出来，来多了这屋子岂不是要易主了。

叶长离刚走进小院，凉椅上的人便挣开了眼睛，斜斜的望着叶长离，叶长离倒一点不介意，甚至宛如对待一个熟人，径直走过他身边还问了一句：“我要煮晚饭，你可一起吃点？”

辛颜站起身子，拍了拍衣服上少许落叶跟进了正屋旁的小厨房。

叶长离望着生火的时候对着乖乖坐在饭桌上的人问道：“可有名字？”

“辛颜。”

“如何写？”

辛颜回头，只见叶长离摆弄着灶头中的柴火，然后挥着那要着不着的灰烟有些狼狈。

“辛苦的辛，容颜的颜。”

见叶长离点个火都费劲，一边托腮观望的妖物手指在空中一挥，一道巨大的火苗便从那烟中瞬间窜了出来，熊熊烈焰，毫无征兆，差点没把叶长离的眉毛烧掉。

幸而叶长离本能的躲闪，不然估计真要毁容了。

“你，你个！”看着自己额前少许被烫焦的头发，叶长离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连着妖为什么东西幻化都不知道，生生卡在喉间不肯妥协，最后还是骂了句：“你这忘恩负义的老妖！！”

辛颜未作回应，看着不远处的狼狈之人，脸上的笑容不减分好，只是手指再挥了一下，收走了那差点吓死某个斯文败类的火焰。

惊魂未定，叶长离坐在灶头便的小凳上回神，复又想到那妖的话语。

堪堪道：“留连光景惜朱颜，原来是这个颜。”

“你呢？”

辛颜看着凳子上的人熏黑的鼻尖笑的含蓄。

“姓叶名长离。”

“篱？”辛颜自然不会想到有人会用“离”这个字，而且前面修饰的词为“长”。

思索中却见那人又在那边费力点火，然后袅袅薄烟中听到他说了句：“‘一杯愁绪，几年离索。’的离。”

未听出落寞，反多了一份怨念。

辛颜猜得出这人有故事，却不愿多问。第一：他不想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也不想听别人的离愁别绪。第二：这人只是他漫长光阴中的过客，没有必要如此深交，他只是缺了一个打发时间的人，所以在此。

所以那句“不想亏欠”实则是为将来避嫌。

“长离，叶长离。”

辛颜轻声复述了一边那人的名字，顿觉这名字虽心酸非常，却清爽甘冽，惹人想象。这一回指下倒是留情，只是轻弹，然后一小撮火苗在叶长离手中的柴火上燃起。

叶长离生好火便开始专心熬粥。

而当叶长离无趣的搅动着锅中的热粥时，辛颜在一旁桌上无聊的玩着手指上跳动的小团火焰。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妖？”

香味开始蔓延……

“狼。”

辛颜指上火焰不停，似乎嫌弃屋中过暗，指尖舞动中便点燃了小厨房中的油灯和桌上的蜡烛。

叶长离简单哦了一声，继续搅拌着锅中的粥，脑海中却想起了午时见到这妖的那双眼睛，确实是一双兽瞳。

比常人瞳仁更大，泛着浅浅的棕色，眼仁墨黑，悠悠晃晃似一口古井。

“你是为了何事被那道人缠上的？”

“不知。”

“……”

叶长离看向桌边自顾自解闷的妖，觉得这妖这的是活的没有盼头：“那你也不申辩一句，将自己弄得那样狼狈。那道人虽鲁莽，却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将粥碗放到那妖的面前，叶长离坐在了辛颜对面捧着粥碗喝了起来。

“今日救命之恩，可想好要我做什么了吗？”

“嗯。”

吹着腾腾热气，叶长离说：“陪着我。”

“……”

辛颜看向对面的人，有些不敢置信。

“我不会拘着你，你来去自由，我只要你闲来无事的时候来这山中小院陪陪我。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等我死了，你随便寻个地方将我埋了或直接手指一挥将我身躯与这山中小院烧了就可以了。到时你要不舍得烧，这小院便赠与你。”

一口热粥下肚，叶长离顿觉胸中火热，身子闷热不得解脱，，复又看向对面的辛颜问：“如何？”

“仅此？”

“仅此。”

这人就自己一命不求升官发财，不求去除脸上难堪过往，不求手刃敌首，只为现世凡尘有一只妖陪着，然后给自己料理后事？

“你这人也奇怪。”

叶长离知道辛颜指自己这回礼对于一只妖来说要的过轻，却也调笑道：“难不成要你以身相许？”

“……”

“我若死了企非要你守寡，我没那么贪心。”

灯光下，那人垂头喝着碗中的粥，容颜算不得风华绝代却也看的顺眼，眼角下的“黔”对于一般世人是厌恶所在，对他来说却是最独特的风韵所在。

赤红流畅，鲜艳欲滴。

乌黑不堪方为黔，这字配着这样一位笑意不减，调笑不断的人，当真罪行如此要在面部刺字？

现下这妖倒没什么心思去了解。

辛颜看着对面那张斯文败类的脸只觉好笑，却不觉反感，突然觉得这日子有了这人说不定真的会很有趣，所以这妖很爽快的喝了一口面前的粥道了声：“可以。”

“敢问辛公子，这句‘可以’应的是哪一句？”

“陪你，到你死的那一天。”

这句话似曾相识，叶长离手中粥碗一顿，神色倒是自然，回了句：“这话倒像情话。”

话音刚落，下巴却被那人挑起，耳畔呼吸比叶长离烫了三分，是那妖的。

脸庞上的刺字被人触碰，那妖说道：“你这脸上的痕迹可是为了，男人？”

叶长离脸色惨白，脑中陡然想起那朱冠青衣之人，眼眶顿时一片猩红。

感受到叶长离的僵硬，那狼妖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越发放肆，指尖往下，声音蛊惑：“叶公子可已尝过男人的滋味，所以要我陪着以解寂寞，嗯？”

尾调上扬，稍稍一个转音恰似那绕梁之音，在自己脑海回响，经久不散。

黔，乌黑不堪，同性相爱。

耳畔那蛊惑的声音轻轻的问着自己，一分猜测，三分调戏，六分肯定。

轻轻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却依旧淡然无比的眼睛，仿佛刚才所言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情。

或许这妖可以让自己不用每天想着，想着从前的美好，想着从前的旧事繁华。

而自己亦不用担心这妖会爱上自己而耽误人家一生。

这交易公平坦然，他不在乎他的过去，他不在乎他的身份。

这般郎朗白昼，能这般直言不讳，不加避讳，看来是妖。

伸手抱住那狼妖的脖子，叶长离呢喃细语：“这嘴倒是配不上你的长相。”

这话下来便是同意与那妖欢好。

那一刻，辛颜闻到了这人身上淡淡的白芷清香，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