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一生思破红尘路 【东方彧卿】 (2)
有人闯入阵法。
咯吱的上楼声传来,接着便是清脆的嗓音:“有人在吗?”
我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的熟悉感,斜睨一眼,心头顿时一震:是她!她回来了!不用看脸便能知道,那样纯净的声线,暖暖的气息,就是她!
我恍然片刻,竟不知今夕何夕,而再凝眸一看,再掐指算了算,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这一世,她竟然又是这般辛苦的命运,又是与六界与妖神紧紧纠葛。而这一世,她却更加不幸,在幼年便要独自流浪,在神界时,至少成为晋升神人之前,琅尘还是保了她的安危的。
这一闪神,她便已经踏了进来,看到穹顶上悬着的舌头,“啊”得一声叫了出来。
我刚要走出去,却突然闪过那时在无往城带着面具吓她,这面具也是昨日看到了,想起往事忍不住才买下的。我随意带上,走过去,便听到她双手合十,一副拜天拜地的样子,嘴里面还喃喃道:“阿弥陀佛,不要吃我,啊弥陀佛,不要吃我……”
我忍住笑,阴阳怪气地学着冥府判官旁那个师爷的嗓音,道:“我吃你做什么?”
“我不好吃的!浑身又脏又臭,你别吃我!我连着赶路已经好些日子没洗澡了!!”
她仓皇地想要逃脱,我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让她离开,便继续吓她,她那反应竟是十分好玩。
其实刚刚掐指一算,便知道她要干什么,我脑海中突然想起那时琅尘的话。
“对千骨,我承认我愧疚,若可以定会补偿于她。至于你是否承认——苍天为证,我便等着看,你如何抉择!”
“有朝一日,若再碰见千骨,请你帮她,全当是帮我弥补,也帮你自己弥补她吧。”
弥补…但这弥补又会是命运的重演吗?
我从不信命,当初选择和琅尘交易也是为了摆脱神的宿命,可如今,我又要踏入进去吗?
我要如何抉择…
我留了她的一滴血,给了她天水滴和异朽阁的灵虫。
灵虫可以一直跟着她,我也便可以一直看着她,顺便收集更多异朽阁没有触摸到的秘密,一举两得,也是不错。不过…这又算利用她了吧?
可是利用又能如何,我一贯如此行事。琅尘,你不会言中的,我不会按照任何人的安排走下去,你且看着你所谓的苍天如何为你证言!
不是说补偿吗?那好,我便一直为她引路,但会引向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且看她如何行止。且看你是否真能言中。
花千骨又变成了筹码,只是这回,弈棋的一端是我,另一端是琅尘的预言。我原本是这般想的,可没想到,到最后弈棋的双方竟也变了——
一方是我的不肯认命的高傲,另一方则是我的心。
我必输无疑,只是那时不知道,从把天水滴挂在她脖子上的那一刻起,我已经踏入局中,深深地和她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若现在问我,当初是否还会如此选择,我会说,不会,若再来一次,我定会心无旁骛地帮她,为她遮风挡雨。
只可惜,从来没有时光倒流一说。
她找寻神器,解开封印,释放妖神,一切都按照我所料的走下去。
明明这样很好,但为什么,我看到她为了白子画而不顾一切,爱到六界背弃都不肯放手,我心头居然好似针扎一般痛。
为什么,她还是会爱上他。我不明白,算起来我和白子画也是源于同一人,为什么得到花千骨慢慢爱意的,总是他。
而不是我。
我开始彷徨了,不知道要不要再继续这样下去,要不要她继续艰难,看着她痛苦,我亦是感同身受。三尊会审前的那两吻,是我放纵了自己,吻得甜蜜,亦是吻得苦涩。我内心里那杆摇摆不定的秤,终于偏向了一边。
吻着她,我心道:够了,都够了,骨头,你的前一吻已经还清了你欠异朽阁的所有债。而为了这一吻,我东方彧卿从今往后会把所有都给你,为你做我所能做的一切——
可是我忘了,要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只需要埋下一颗种子,而种子一旦埋下,就再也无法刨除。
上天,不给我后悔的余地。
这一年,我刚好二十五岁。
白子画保了骨头的命,我心稍稍放松了些,没关系,她身上有妖神之力,至于消魂钉和剑痕,我都有办法消下去。
只是…骨头的心伤,我却无能为力,她爱的不是我。
我一直风轻云淡地行走人间,世间人事流转,从无牵挂,任凭王朝更替,从无在意,任凭有秘密者诸般刁难,从无关心,何时生何时死,顺其自然。只是这一回,我怨自己为何寿命如此之短,短到还没开始,便要从头再来。
我将手中的十二骨折扇“刷”得打开,对着眼前瞪着我的冥王道:“借寿,五年。”
“我凭什么要答应?”
我笑意更深,眼睛眯细,道:“我本就不受冥界所辖,此番来只是告知。”
他虽气愤却无奈地道:“好吧,但你要知道,借寿需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不得好死。”
“无所谓。”
我匆匆忙忙赶回长留山时,总是觉得心乱如麻,竟有浓重的恐慌,却不知发生了什么,这般事态失去掌控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有。
我安慰自己,骨头被关在牢里,也不让人探视,便一定没事。
可没想到,那时竟然是霓漫天泼了绝情池水,骨头被驱逐蛮荒。霓漫天,当初她发现了骨头的秘密,就不应该顺骨头的意思留下她,她和前世一样,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当回到长留山却没了骨头的气息,我终于慌了神。
后来的,我每次想起骨头,都会避开回忆这一段。
心酸、苦涩、疼惜、懊悔、怨怼……
每当回想起骨头面目全非的脸,我都会抽痛得厉害。
也是在这时,我才真正的承认,我早就爱上了骨头,同样无法自拔。我与白子画不同,至少我爱她,且感承认。
但爱上她的时候,又恨了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那她当筹码,反抗琅尘的一句话,反抗所谓的天命。
倘若从一开始,我便是真心地待她,一直陪在她身边,那她如今爱的人会不会是…我…
但是上天已经不肯给我这样一个答复。
“骨头…不要看….”
不要看我不得好死的样子,不要这样看我,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想告诉你真相。如果你知道一开始我不过是利用你,你会不会不这么伤痛?
对不起,骨头,我还是自私了,没有告诉你。我这般死去,在你心中会留下很深很深的烙印,你会永远记得我,永远…..
黄泉路上耽搁了很久,我日夜焦心,却不知道你过得如何,因为黄泉路上,是看不到六界变动的。
我还是回来晚了,你已经离开,我还是没能…看到你长大的样子。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杀阡陌在哪里,因为那地方是我帮他寻的。
但我没有告诉白子画。
这是他欠的,欠骨头的,就要还,而且要用心还。
我看似温柔如谦谦君子,实则凉薄之至。
我看着白子画癫疯痴狂,看着他四处寻他的小骨,寻杀阡陌,我心头竟然也闪过丝丝悲哀。骨头,你会原谅她的吧?你总是这样,容易原谅别人,却很难原谅自己。
骨头轮回去了,倒是辛苦杀阡陌了,而我的寿命…又快尽了。
这一回,我告诉了白子画,以不卑不亢的姿态,告诉他,骨头的下落是我告诉他的,他要知道,以我的能力,随时可以带骨头走。
白子画,从神农一分为二开始,我便从没有输给过你,我不过是…输给了骨头。
常常说,破镜难重圆,尤其是感情。
我没有去轮回,而是一直在暗中看着他们。这一回的骨头并不如前两世那般聪颖,而白子画虽淡漠依旧,但眼前的骨头和他心中认识的骨头不一样,他依旧深陷痛苦之中,绝情池水的腐骨之痛,日月不停。
白子画痛苦,是他应得的,但他的痛苦牵动骨头,我便无法看下去了。
我又一次插手,带着骨头,一点点地教她如何适应这万丈红尘,就如当时抛却了神界的神农一样。
骨头说,要嫁给我做新娘子。
我的心,忍不住地狂跳,仿佛那常常看到的,海面上,日出东方。
“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骨头目光深邃地看着白子画。
而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归墟一样,那般的黑,那般的静。
我强忍住心中苦涩,死死地抓着手中的十二骨折扇,直到扇骨都要被我捏碎。
“爹爹…”
我摇了摇头,亲了亲宝宝,道:“替我告诉你骨头娘亲,放下一切,做回以前的骨头,上辈子你们俩都做错了,如今,不要再错一次。”
“爹爹,你不等骨头娘亲了吗?”糖宝皱着一张脸,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放下她,道:“我该入轮回去了,宝宝,你也要保重自己,原谅总比恨要来得舒心。”
“爹爹!”
我仿佛没有听到糖宝的呼唤一样,离开了异朽阁,房顶上悬挂着的舌头第一次停止了吵架。
我把扇子丢掉院子里,那扇子的扇骨已经弯了,打不开。
骨头,你永远都不可能放下他,你爱他早已入骨。
我想,我还是不会告诉你,这一切的真相,因为到了现在,真相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又一次轮回,从太古时代开始,已经不知道轮回了几生几世。
骨头神魂还没有凝聚完成,而白子画一直守在她身边,呵呵,他是在防我。
他不懂,我一直是那一年京兆郊外的风筝,不论我飞到哪里,这一丝线依旧牵着。
情丝,韧而不断。
我登上高楼,寻常人看来,我不过是一个文人墨客,来此品鉴前人诗咏,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前人,在我眼中不过沧海一芥。
我看到一块石壁上刻着的诗,看得我沉默,心却动了动,像铅一样沉。
我面向江水,心中默念方才的诗句:
一生思破红尘路,剑藏庐轩隐迷踪…
春日逢君君如梦,笑无痕,语无踪,雾蒙关山雾蒙风。
低头欲思量,却迷惘, 原本虚无界,上下两茫茫。
无人慰,心冷如霜。
(诗选自:东汉--陈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