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昭昭(3)
“好!即日起,花千骨接任无往城城主一职,印信已传。朔风——”
“在!”
朔风会意,单膝对着花千骨跪下,双手平举,将女娲剑托于花千骨面前,道:“女娲剑灵朔风,上承天神之意,承认花千骨为无往城城主,披荆相护,斩棘相佐。”
花千骨愣了愣,还没见过如此阵仗,忙伸了手去扶朔风,便又听见琅尘道:
“东方——”
东方亦是风度翩翩地浅笑,躬了躬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类似的印信,递给花千骨,道:“神农部族百草城,托付千骨城主了。”
“东方,你——”
东方揉了揉花千骨的头发,道:“小骨头放松些,没叫你全管,现在你师父是神界之首,你也得听他的,有你的好师父在,有什么好怕的。”
花千骨不知为什么脸有些发烫,道:“师父的话我当然会听。”
东方冲着画柝挑了挑眉,画柝动也未动,只是脸色更加柔和了些。
“今日发生太多事,你们且出去休息吧,这‘混沌什天’也该彻底封住了。”
琅尘背过身去,烛火将她的背影印在光可鉴人的地上,看起来十分模糊,又被拉得很长很长。
“城主…你——”花千骨看着她背后的凤鸟图腾,叹了一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要说的…”琅尘闭了闭眼,双臂一震,身上金丝细绣的城主服顿时撕碎成粉末,露出里面素白的衣服,上面是玄墨绘了的山水,看起来圣洁潇洒。众人从没见过琅尘穿常服的样子,皆是怔了怔。
琅尘转过头,一袭素白的衣服在灯火照耀下,显出了几分暖意,而一直搭在她肩上的责任和威严,便在这样一瞬间全部卸掉。
琅尘看向殿门,似是望向遥远的未来:“我一生都带着一个壳子,只告诉自己应该要变成什么样子,而忘了本来是什么样子。”
她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一袭简单的衣裳,道:“步步为营,又怎比得上坐拥山水,对一张琴一溪云,白纸丹青绘出水墨如冰,任凭六界沧海横流。我定会寻个像蜀山一样险的地方,将自然之力化为己用。”
她又自嘲地笑笑,道:“琅氏族脉若为女子素来受到诅咒,一生孤独寡情,无人可交托真心,我若能生为男子,是不是能不这般辛苦……”
“城主?”花千骨讶异地道。
琅尘偏了头,又笑开,道:“画柝,若我为男子,定会抢你的小骨!上次华胥殿,我败在你手上,定会讨回来。”
“胡言乱语。”画柝挥挥袖,随口道。
画柝拉起花千骨的手,转身便走向门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花千骨微怔,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仿佛他们二人,有着相互补给的力量,去面对更多的风雨。
而当众人皆走了之后,东方还留在殿中,对着琅尘道:“前任城主,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我们的交易还未达成。”
“没忘,不过请你为我解惑,卢宁…是你安排的?为什么?”琅尘问。
东方笑得一脸风轻云淡,道:“我不过暗中助他逃离神界,并暗示他投靠魔族,查访骨头身世,但并未露面。至于为什么——那是你的要求呀。”
“我何时要求过?”
“你曾说——让我引导骨头多多经历一些,于是我暗示她拜师,而有了执念。我送给她暝梦蝶,让她心有怀疑所以才能在幻境中看到诸多磨难,最终坚持心中信仰。我暗示卢宁,他揭露了骨头的身份,于是骨头更多了今日的责任与担当…...”
琅尘抬起一手,阻断他的话,直直地看着他,问:“经历如此多的磨难,才有今日成长。但看到千骨这般痛苦,你后悔吗?”
东方沉默了许久,眼神中有着挣扎,才道:“浴火方可重生,我…不悔。”
“你会后悔的,眼睁睁地看着她历经艰险,辛苦追求心中所爱,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我懂得神农一直被神界束缚的痛苦,便极力追求一自由,天地苍莽,王朝更替,我无一关心,无一在意,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孩子停留?如今不悔,来日也定会如此,绝对不悔!”
“你越以为自己无情,便才是越有情。你会愧疚,会心疼,然后终有一日——爱而无可自拔。你信不信?”
“我…”东方第一次脸上失了笑容,口中那句“不信”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琅尘垂眸道:“罢了,你我皆是逐利之人,却最终难以心安,对千骨,我承认我愧疚,若可以定会补偿于她。至于你是否承认——苍天为证,我便等着看,你如何抉择!”
“东海归墟,已经成为异境,在六界动荡之后必定可以逃过一劫。”琅尘将一个奇形钥匙递给他,道:“从那之后,你便不再是神,而永远变成不入轮回的一介凡人。你自可以在人间流浪,带着一代又一代记忆,去追寻你所谓的自由。”
东方接过她给的钥匙,道:“我不愿与神界共死,便费劲心力寻求一个与神界一刀两断的机会,哪怕付出的代价是永远做人间的孤魂。”
“有朝一日,若再碰见千骨,请你帮她,全当是帮我弥补,也帮你自己弥补她吧。”
东方沉默着,最终还是握紧了手中的钥匙,点了点头。
混动什空的殿门终于沉重地关上,尘封了多少秘密,徒留在岁月的长河中,无人知晓。
只是这世间一贯如此,谁负了谁,终究要给一个交代。
千万年的时光流逝后,瑶池之巅那一击浮尘断,那一段宁愿借阳寿也不愿放弃的陪伴,早已经说不清是谁还了谁?而最终,又是谁救了谁?
东方只道,他认输了,输在他心头的小骨头面前,输在了自己不愿认清的爱面前。
他追求自由,到最后终是甘愿被束缚,而束缚他的,是情,是爱。
除了正殿外,庞大的地下宫殿群里的建筑更是千百间,不知当时修筑时花费了多少人力,光这些石料,从人间作为贡品送上来,也是要耗费些功夫的。
这地下城肃穆大气,按人间之人所说,便是暗藏龙脉之处。花千骨爬上城墙的垛上,俯瞰这座一直空着的城,在这纷乱的时候竟也有了难得的生气。
神坛的守护神将都撤守到了这里,他们有的静坐调息,有的则挨个宫殿地翻,寻出些陈年的佳酿。在神界初创时,酒亦是祭品,寻常神人不可引用,而如今早已没了这些规矩,他们像个凡人一样,喝了个酩酊。
花千骨也提了个酒囊,她从来没喝过酒,而今日她竟也想尝一尝,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揭开木塞,学着他们的样子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只觉得流过嗓子的是火辣辣的苦涩,顺着喉咙,一路烧到心底。
“酒,可解愁,亦可忘忧,但终究不过一场虚妄,皆是自扰。”
画柝淡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花千骨刚刚压下去的复杂情绪,又瞬间浮了上来,她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竟也是满腔的话不知从何说起,亦不知如何说出口。
花千骨摊开手,看着手中浮着的两颗印信,象征着女娲和神农部族的最高的统领,如今背负众神未来的人,变成她了。
“师父,现下情形,魔界大军从四面攻上来,且神界亦在坍塌,不知琅尘能撑多久。小骨想…只能尽快让神器归位,封印妖神之力。”
画柝点点头,道:“如今众神在魔族压迫之下,已然全线溃败,为师已经下令,以神坛为中心,各部族向中央靠拢。”
“小骨…逝者已矣,你…”
“师父,我没事,我现在只有努力完成身上的任务,才能救得他们——也许,将来还能再见呢,哪怕那个时候已经是谁也不认识谁了。”
画柝看着她强撑起来的笑容,心下更是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伸出手去,帮她理一理已然杂乱的发丝,动作虽僵硬,却是从没有过的温柔。
“尊上!城主!”远处一个小传令官奔过来,喊道。
“何事?”画柝收回手负在背后,方才好不容易酿出破冰的神色,如今又恢复原状,花千骨只暗自觉得可惜。
“神器已经出炉。”
花千骨和画柝对视一眼,飞身而起,直奔浮生冢而去,这里才是神器炼制的地方,而所谓的噬天鼎不过是诓了卢宁和符轻烟。
重铸好的神器虽不似从前那般沧桑厚重,但一看便是从新注灵,离得很远却也能感知到神器内力量的流动,和暗蕴的锋芒。
“玄天伞、轩辕剑、炼妖壶、夺魂箫、神农鼎、伏羲琴、昊天塔,嗯,全在这里了。”花千骨数了一圈,又突然想到什么,从虚鼎中拿出两样东西,道:“对了,我这里还有浮沉珠和催泪铃。”
画柝道:“这两样并没有什么大损耗,也就不必再铸了。”
“嗯,那现在还有盘古斧、拴天链和东皇钟。”
“本命灯以中间首灯为重,凤凰山的那一盏一定是最后熄灭,那封印地点就选在凤凰山,盘古斧最后去取就可以,如今也是需要收回拴天链和东皇钟了。”
“好,我去寻。”
“‘东方有扶桑之木其高万仞。日下浴子汤谷,上拂其扶桑。爰始而登,照耀四方。’东皇钟和拴天链都在这一处——日出之地,扶桑。”画柝道,“小骨,最终能结成封印的只有你,这些神器便都由你收着吧,魔族一直以为神器还在神坛,也能安全些。至于扶桑…为师与你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