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昭昭(2)

符轻烟趁着混乱逃跑,神坛本来就是复杂难辨,加上各类石像枯木掩盖,倒是不难隐蔽。七拐八拐地朝着高处硕大的鼎走去,却发现怎么样也绕不进去。

“明明就在那里,难道走错了?”符轻烟皱着眉自言自语道。

“喂!你怎么还找不到路?不是说炼制神器的地方就在那个噬天鼎吗?”空气中突然出现一道男声,让人觉得仿佛来自地狱的鬼魅。

“没错啊,可是我绕了半天了都接近不了。”

“蠢货,那是结界!”

“那不是结界,一丝神的气息都没有,你在哪里?还有你不许这样跟我说话。”

“哼!我就在噬天鼎旁,根本就没有开炉没有燃火,你哪里听来的消息?还有,让你闹出点动静来,谁让你放火了?若花千骨出事,魔尊第一个饶不了你。”

“我不过听是听、令、行事!”

“听令?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而这个声音却不似刚才的那般虚无缥缈,反而再真实不过。

符轻烟仓皇举剑回身,道:“你是谁?出来!”

从枯木后面转出一人来,身着战甲,外表看着很是沉稳可信,他对符轻烟道:“女娲部族四护法之一,孟章。”

符轻烟身形一震,暗道,怎么回事,难道被知道了?

“我在此恭候多时了,终于把你这个奸细等到了。”

符轻烟举剑便攻过去,孟章不慌不忙地接着,神色自若。符轻烟不过一介刚刚得了神身的小神,全然敌不过久经战场的孟章。

孟章冷道:“你当真以为尊上城主看不穿你的小伎俩吗?”

符轻烟咬咬牙,剑身相碰便觉得血气上涌,艰难地道:“你、你们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此次杀阵便专是为你们准备,你不过一小小角色,受如此瞩目当觉得荣幸才是!”

“你竟敢看轻我?”符轻烟自觉骄傲受到侵犯,恨恨地道。

“看轻?你有什么能耐?以前你自以为你心机深沉,助兄长打天下,实际上不过是按照兄长安排行事,有几分小心计都是纸上谈兵破绽百出。”

“你!”

“没时间陪你耽搁。”孟章浅浅一笑,便一剑抵住她的剑,另一手化作掌刀直接砍刀她的颈子上。

符轻烟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她不甘地睁大眼睛看着天边,伸手去抓,唇边还喃喃道:“我出生…是带着…漫天的霓虹…是王女,天之…娇女…”

“花千骨…我…与你势不两立,生生世世…”

“凭什么…你能有…我却…不能!”

孟章低头看了她一眼,道:“你真可怜。”

“符轻烟?你那边怎么了?”

在噬天鼎旁边的卢宁用摄魂术传声,却石沉大海,再无半点音讯。

“找神器吗?可以你永远都找不到了。”

东方在半空中浮现,带着浅笑。

卢宁惊诧地抬头,道:“你——你是——”

卢宁话还没说完,便被东方打断,他轻轻挥手,便将打出层层叠叠的风刃向他袭去,卢宁撑起法杖艰难的抵抗。

卢宁原本擅长摄魂一类的术法,而并不擅长进攻,他单手摊开,掌心汇聚光球,眼睛缠上东方,想找出他的破绽一举攻破。

东方笑了笑,闭起了眼睛,不与他直视,以防止被他摄魂,同时又召唤火焰,吐着火舌和劲风。

摄魂不成,卢宁一时无计可施,他虽说入了魔界,在妖神之力的侵染下实力暴涨,但面对深不可测的东方,依旧是有些吃力,而东方一直浮在半空,动也未动,光凭听觉便能分辨出卢宁的方位,出招更是精准到分毫不差。

一时之间陷入僵持。

又过了五十余招,东方突然睁眼,光芒大盛,道:“七曜同宫,八门金锁——阵成!”

但见卢宁周围呈现一个金丝笼子,笼子上面贴的满满的全是禁符,再仔细看去,金丝都是神力凝成,牢不可破。

卢宁此时才突然醒悟,方才他们过的每一招,每一个走位都在东方的控制之下,而所有招式步法全是为了这一阵而已,他竟然被这般玩弄于股掌之中。

卢宁心下恼怒,道:“阴险!卑鄙!”

东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彬彬有礼地躬了躬身,道:“你的实力还承载不了你的野心,先忘掉你的贪婪吧。”

卢宁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只看到一柄利刃从背后穿透自己的胸口。他力竭,缓缓松开了法杖,身体斜倒了下去,在触碰到地的那一刻,便像泼到地上的茶一样,四散而去。

孟章收剑回鞘,走上来,道:“都已经解决了。”

东方点点头。

“因为,本命灯已经燃起,再无回旋的余地。”东方跨进殿内,道。

孟章对琅尘一躬身,道:“主上,卢宁和符轻烟已毙,一切皆如主上和尊上所料。”

“符轻烟!是不是她点的火?”朔风捏紧了拳头,在看到孟章对他点头确认后,愤恨地道:“可恶!为什么不是我亲手杀了她!”

孟章道:“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卢宁摄魂了,卢宁虽然没有像控制杀阡陌那样直接控制她,但一直用摄魂术激发她的恨意和怨气。原本,她也不至于极端至此。”

符轻烟…死了?

花千骨还能回想起火光之下符轻烟的眉眼,俱是张狂的恨意和报复的快感,不由得心头微颤。符轻烟常常缠着师父,她不满,符轻烟害她吃了很多苦头,她亦是憎恶,更何况因为她,害得晨曦被火烧死……

自己应该恨她的,可是为什么,听到她死了,自己却半点没有愉悦?

她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自己要的…是会说会笑会调皮的晨曦,可晨曦却再也回不来了。

东方见状,道:“千骨,符轻烟是魔界的奸细,在上神界之前——确切的说是在和你们分开之后,她便已经和卢宁勾结起来了。大漠一别,正值卢宁从冥河逃往人间,他在暗中看到符轻烟对你的一点嫉妒,便开始利用符轻烟和符家的地位,给他在人间休养生息的机会。”

花千骨想了想,道:“我记得在冥界时听判官说,她兄长符青冥阳寿已尽却死不了,难道那些延寿的法门都是卢宁教的?”

“没错。”东方继续道:“由于紫凤凰和玉镇塔丢失,神界要给人间一个交代,便借此机会叫符轻烟上神界,在建木时,也正是符轻烟将啸肃引向建木——”

琅尘接道:“千骨,此次建木审判,明里是要审判你,而实际上是要铲除内奸和诛啸肃。当时只是怀疑,符轻烟来得突然也许是魔界内应,于是便刻意叫她听见,建木审判是要将新炼好的神器出炉,这样引他们来盗神器。”

孟章道:“尊上,主上还有几位将军都在神坛,而我们一直没有现身过,就可隐在噬天鼎附近守株待兔。果然,他们落网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计中计…”花千骨喃喃道,“那这些在战斗中死去的神算什么,晨曦…又算什么?”

琅尘敛了眉,掷地有声:“牺牲已成必然!”

她又软了软语气,道:“神界倾颓之下,神族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而如今看来,不仅仅是神界有难,还会殃及六界,尤其是人间,人间生灵涂炭,更兼有神界坍塌坠入人间,人间大地也在走向残破…”

画柝单手负在背后,道:“越多拖一日,便会更多损失。”

“本命灯已燃,怎么神界还会坍塌?”东方突然问道。

一时间听到如此多的事实,朔风有些理不顺,便也只能接着问:“什么是本命灯?”

东方以眼神示意朔风向后看,便是方才琅尘一直把玩的灯座。

“这灯名为本命灯,是以施咒者魂魄为灯油,制造世间最强大的守护阵。而我燃起的共九盏,用以拴住整个神界。其中外围八盏象征八个方位,中间这一盏大的则是凤凰山。”

朔风顺着她的话想了半响,惊讶地道:“就是说——你用自己的灵魂守护神界?”

“灯亮人在,灯灭人亡。我将魂魄均分成九分,放置在不同的灯芯里,可以栓住神界坠落之势。虽如此,我一人力量有限,无法完全保证神界不坠落,最多…只能保证神界会自成一个异域,阴阳失衡,渐渐冷却。”

花千骨怔怔的看着琅尘,她不懂,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年轻的领袖,颤声问道:“用生命拴住神界…这个也是你的安排之一?”

琅尘笑了,笑容第一次染进了眼底,竟有几分轻松。

“既然无法选择毁灭的命运,那便让自己的死亡发挥最大的价值,这样…也不错。”

看着琅尘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花千骨觉得有些心酸,道:“城主…”

“千骨,也许我负了你们,负了很多人,但我终不悔,破而后立,我要给的,是众神重生的一个机会,有了这个机会,才有未来。”琅尘转过身,指尖拨弄着灯火,道:“但如今,我只能走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一切,你可愿继续完成?”

花千骨呆立,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面孔,苏婆婆、破空、流岚、晨曦、还有浮屠法祀,还有很多人,他们也许饮恨,也许空怀着梦想和遗憾,只叹上天给予他们的时间太短,如果再入轮回,是不是他们就能再活一次,能去放开手脚追求自己想要的,不必拘泥于神魔命运?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们这些已亡人能够活过来。

花千骨抬起头直视琅尘的眼睛,给出自己的承诺:“我愿。”

短短两字,是我愿,而非,我会。

出于本心才会有如此铿锵的话语,无怨无悔。

画柝心下亦是欣喜亦是暗叹,在岁月和烽烟的摩挲下,他的小骨,终是长大了。而他自己,却是心情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