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昭昭(1)
四、 我心昭昭
“小骨?”画柝担忧地问,“是觉得哪里痛吗?”
花千骨摇了摇头,把头埋得更深。
画柝带着花千骨径直走进了神坛地下,身后跟着朔风,想不到神坛地下居然有一庞大的建筑群,亦是长街短巷,四通八达。
画柝带着他们直接沿着中轴线走进正殿,正殿的匾额上写了四个烫金大字:混沌什空。
“这是…”朔风不太确定的道:“夸父开天辟地后修筑的第一道宫殿?”
“嗯,”画柝点头道,“一直在神坛下,非有特殊情况不得开启。”
画柝走近,殿门自动打开,又在他们踏入后吱呀一声地关上。里面灯火通明,围着大殿的四面墙壁上每隔三步就是一盏古老的长明灯,无需灯油,全靠神力维持,灯火如豆。
再细细看去,墙壁上绘着的都是壁画,关于盘古神斧,夸父逐日,天柱倾塌,女娲补天,神农百草,逐鹿之战……
里面也有熟悉的面孔,皆是创世之神,壁画上的他们是那般强大,飞扬的神采带着洒脱的光芒,而如今,他们纷纷罹世,徒留下壁画与后世神人分说,那一段辉煌。
大殿的中央是一座石像,盘古手执斧头,劈开天地,亦能感到万丈豪情。
“你们来了。”
空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神像后面席地而坐的,便是琅尘,她盘膝调息,唇边血迹未干,脸上隐隐写着疲惫。
画柝将花千骨放下,自己则在她身旁坐下,将自己也仅存的神力渡过去。花千骨摇摇头,道:“师父,不用的,凤凰火烧心却并无实质性伤害。”
“小骨你——”画柝想说什么,却依旧没有说出来。
“千骨!你不要勉强,想哭就哭出来,不怕的。”朔风关切地道。
花千骨愣了愣,哭?她是天生的无泪之人,从前猜不透为什么无泪的是自己,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神魔后代必须要承担的吧…
画柝心里一紧,顿时想起长留山的雨夜,小骨抱着他抽泣,想哭却哭不得,有苦却诉不得。
花千骨摇摇头,直起了身子,从虚鼎中取出散发碧色柔和光芒的浮沉珠,握在掌心,置于心口。隐隐传来清凉的触感,缓和着她全身灼烧一般的痛感。
就像旱魃晨曦清凉的笑容,如银铃一般的嗓音…
一时间皆是无语,想出言相劝,却发现任何话语都如此苍白。
过了许久,琅尘调息完毕,睁开眼睛,露出一抹苦笑,道:“今日还真是狼狈,全然力竭了。”
朔风双手环胸,握紧女娲剑,不甘地道:“魔族…什么时候变这么强大了?”
“神魔之力向来此消彼长,而事到如今,凤凰山上象征神力之源的火种已经熄灭,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画柝一脸忡忡地道。
“真的…没有自救的办法了吗?”
“有,”琅尘道:“这便是我一直以来做的事、布的局。”
“城主…”花千骨突然插话,道:“请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事到如今,我只想心里有数,究竟还要牺牲多少人,牵连多少人……”
“小骨,还是待你精神好些了再说与你听吧。”画柝不赞同地道。
花千骨双手抱住膝盖,抬头望进画柝的眼睛,眼神深邃地让人看不透猜不透,仿佛不是平日里烂漫可爱的小骨,画柝隐隐觉得心底动了动,仿佛觉得他的小骨在渐渐离他远去。
“师父,一直以来,你说什么做什么,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也未曾多问过,可是如今——小骨不想被蒙在鼓里。”
小骨…你真的已经心灰意冷了吗?
画柝沉默了半响,闭了闭眸,对琅尘点头。
琅尘拾阶而上,走到案台前轻轻拨动上面的灯火,那是一座连了九盏灯的灯台,中心一盏大灯,四周八盏灯环绕。
“确切地说,啸肃并不是魔,他那强大的力量也不是魔力,而是一种似神非神,似妖非妖的力量。那力量的本源就是众神对神界的怨气。”
“怨气?”
“不错,你们应当知道,创世神纷纷退位隐去后,神界渐渐阴阳失序,草木凋零,而一些实力低的下神或是受病痛折磨,或是死去,他们并没有犯过什么错,却要承受这样的命运,所以他们心中有怨,去世后虽是形神俱灭,但那股怨气依旧留了下来——渐渐的,整个神界类似的怨气都汇聚在冥河畔附近。这股力量来源于神力,又在冥河畔凝聚了妖、鬼、魔的力量,变成暗紫色漩涡,越覆盖越大。”
“啸肃建木受刑时,他曾经放话要神界自食苦果,在场神人无不受到震撼,那股冲天恨意确实令人胆寒,也许正是这样,啸肃便成了这股力量的第一个宿主。”
“那啸肃到底是生是死?”朔风问道。
“他是有记忆的魂灵,早已无实体,而从前的啸肃确实已经死了。”画柝道。
“嗯,这股力量我们姑且叫它‘妖神之力’,每当一个神或魔死去,他们的力量便会归于妖神之力,而万物相生相克,妖神之力越强,凤凰火种便越弱,最终熄灭。”
花千骨握紧了手中的浮沉珠,道:“那神界只能如此走向毁灭,无半点抵抗之力?”
“按理说,是的,但事出有变,这世间居然出现了一个你。”
“什么意思?”
“神界有生就会有灭,这便是平常所说的‘命格’,但你是神魔混血,本就是天地的异数,而正因你的出现,神界既定的轨迹出现了变动。也正因有你,神界的命运在动荡中出现了一丝裂缝。”
琅尘放开那灯座,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花千骨,道:“千骨,神界的希望并不是司幽尊上,而是——你。”
花千骨睁大了眼睛,愣住了。
朔风也是惊呆,他嘴巴微张,偏头看着花千骨,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年,神魔交界处,扶娑对我说,她斗不过天,斗不过地,而我却回答她,‘你们信命,但我不信’。”琅尘的眼神带着追忆,继续道:“也就是从那日开始,我去求了女娲殿下留了你,一步一步登上城主的位置,寻找弥陀镜来炼制成昆仑镜,凑齐神器,唤醒女娲剑……一手布下了今日之局。”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救神界?但我并不懂得要如何救呀!”花千骨有些摸不清情况。
“小骨,神界必毁无疑,但能救的是神人,你的命格能够冲破天命束缚,给所有那些已经消散了的神一个转世的机会,他们即将投身六界,入茫茫人海。”
“转世?”花千骨喃喃道。
“是的,转世意味着重生,能有脱离神界的机会。”
“那…要怎么做?”
“以重新炼好的神器为媒,封印住妖神之力,将被吸进去的神魂释放,送入鬼门轮回。”
“那为什么说…只有我能做到?”
“因为你身负神魔两种力量,便可以均衡驾驭不同的神器,从而封印妖神之力。”
花千骨看着师父,点头道:“我明白了。”
“所以说,不论多大牺牲,有你在便是我们最大的胜算。千骨你知道吗,我们为了仅存的这一线生机,与天斗与地斗,如今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半点退缩!”琅尘铿锵有力地道,她看着花千骨,眼中流露出点点愧疚,“千骨,对不起,从一开始你便在我的局中,我一直都在利用你。”
花千骨眼神黯了黯,垂下头不语,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提线木偶,被拉着拽着,摆成想要的姿势,她的前路都已经被安排好了不是吗,也由不得她拒绝。
也许,师父和琅尘安排的,才是最好的结局。
而自己那一颗真心,在这纷杂的乱世中,轻得像一片羽毛,什么也算不上……
琅尘看着她的反映,继续道:“而如今,这一盘棋,还是要交给你来下。花千骨,你即将成为无往城最后一任城主。”
“可是…我不会呀,我也从来没有做城主。”
琅尘不容拒绝地将城主的令牌塞进花千骨手里,道:“无论如何,你都会是城主,因为接下来的路,便是由你来走。从今日开始,我再不会走出这神殿。”
“为什么?”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天青色衣服,一个身着战甲。
“因为,本命灯已经燃起,再无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