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魂殡天(2)

花千骨被束上建木,全然无力抵挡,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凝不起精神来。建木十分高大,但在梦中的建木盛开得茂盛,碧枝伸展能够遮住整个神坛,而如今的建木却再无一枝半条,只剩高耸入云的树桩,还是被烧得焦黑的。

当时,啸肃就是在这根建木上受的刑,如今天命循环,终于轮到自己了,花千骨扯了扯唇角笑了笑。

建木十分高,被缚在上面俯视能将神坛看个清楚,而众神的对话声,她也能听个明白,只是她没心情看,也没心思听。众神一如往常的唇舌之争,听多了也觉得好生没趣。

此次围议,除了琅尘以外的城主都没有到场,纵观下来,倒是武将更多,浮屠法祀皆是到场了的,琅尘不许琮朗朔风跟来,但朔风一向是惯了的,悄悄地也跟了过来。

琅尘朗声道:“此番种种皆是我当年一念之差,但花千骨终是有一半神族血脉,且这些年来并未有辜负神界之举——”

“琅尘城主这般偏袒,也不知避嫌?”轩辕濯缨冷哼道,“当年东海之上,我还记得她与杀阡陌亲亲我我,这些可都是我们看在眼里的!”

琅尘反驳道:“如今魔界大兵压境,实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花千骨与神界千丝万缕的联系,亦是不容忽视的。”

“只怕城主此言是借口吧。”

琅尘皱了皱眉,画柝亦是挥了挥长袖,将手负于身后。

浮屠和法祀皆是无语,只觉得轩辕濯缨实在不识抬举,花千骨身份特殊,而琅尘已经摆明了态度要护,他这样子不是硬要拆台吗?

花千骨却是睁大了眼睛,暗中传音给画柝道:“师父…”

“先别说话,你且待着。”画柝打断她。

花千骨被耳畔这话惊得不轻,师父难道想为了她而徇私?师父一直都是不偏不倚的,可如今怎么…他包容自己的性子,还对她承诺只收她一个徒儿,不知不觉间,师父身上淡漠疏离的气质渐渐淡了些,到多了几份烟火之感。

花千骨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可是不能这样啊,师父是神界之首,怎么能在众神面前失了威信!

花千骨张口便要喊着自己认罪伏诛,却发现嗓子完全发不出声,这才料到是画柝早就猜到她会有此举,便封了她的音,花千骨只能心急却什么也做不得。

浮屠沉默良久,终于道:“事关魔族确实不能掉以轻心,但花千骨毕竟是尊上之徒,还需尊上定夺。”

轩辕濯缨依旧咄咄逼人:“这便要看尊上是想私事私了,还是公事公办了。”

浮屠心下暗骂,这个不开眼的,若说私了,众目睽睽之下尊上判罚怎能不公正?若说公办,花千骨那一半魔族血脉怎样都是不被容许的。不论怎样,花千骨都难逃一劫,一个花千骨尚不足惜,怕就怕神界再度四分五裂而给了魔族嚣张的机会。

真是朽木不可雕,分不清轻重缓急!

此时,众神皆望着画柝,看他能给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花千骨半是期待半是抵触,多么希望师父能在众神面前保她护她,却又怕真的护了她于自己声望有损。

琅尘看了一眼沉默的画柝,又道:“不论事态如何,我依旧不悔当年救下千骨。”

城主…花千骨心里十分感动,这些年来,城主一直英明神武,或浅笑或深思,却全然让人捉摸不透,花千骨对她一直是又敬又怕,但在危难之际,她居然真的肯为自己说话。

“当年不过奉命,扶娑死去时全无还手之力,我杀了她已然不仁义,如今我不想她的血脉断绝。”

“妇人之仁!大敌当前容得下这等私情?”

琅尘冷冷地道:“轩辕将军果真知晓什么叫大敌当前?还有一点不得不提醒,你不过一将军而已,在本城主面前还低了一等,这般语气对我说话,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嗯?”

“我——”

“不论怎样,花千骨身负魔族血脉乃是事实,今日定会给众神一个交代”画柝突然道。

花千骨只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刚才的,原来是自己的错觉。

果然了,师父永远会以大义为先,以神界安危为首,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这便是承载了神农对神界所有的责任?全心全意维护神界安危便可以抛下一切?

师父…小骨不懂,我和你的天下,到底孰重孰轻?

忽然轰隆一声,但觉杀气纵横,暗紫生烟,让人迷了眼惑了心。

只见以建木顶端为中心,啸肃伴着硕大的紫色漩涡而降,依旧是那般邪肆的笑,锐利的锋芒,全身透着杀戮的气息。

已经是第二次突然出现在建木,他已经强大到在神界自由来去的地步了吗?众神心中一阵寒冷。

“哈哈哈!听说你们今日要审判本座亲女,本座怎么能不到场呢?”

“啸肃!休要狂妄!”浮屠挥起长缨,喝道。

啸肃并不理会,只是缓缓下降,降到建木半空,而画柝、琅尘、浮屠、法祀皆一腾空而起,将他围了起来。

啸肃危险地睨着画柝,嘲讽地道:“花千骨,瞧你拜了个什么样的好师父,这等情形居然撒手不管?”

“哼哼!等了这许久,你终于是出现了,也不枉我们千里迢迢!”法祀长刀出鞘,道。

琅尘手一摆,白玉笛内刃顿现,道:“朔风上来!补齐这最后一角!”

朔风这才反应过来,女娲剑带着五彩的剑气破霄而上,飞到半空。

啸肃在中心,其他五人环在他周围,各踞一端,结成杀阵,而最新出炉的崆峒印浮于最上空,顿时神力大盛。

“崆峒绝杀阵?哈哈,看来是本座上当了!”

“为了引你入局,当真费了不少功夫!”琅尘冷冷地道。

画柝单手指天,指间闪光,便见光芒照射道神坛五角,光芒又强了十数倍照回来。仔细一看,方知是神坛选择了五角放置了五面神镜,刚刚经由画柝催动,已然苏醒。

“我等备下五星棱镜阵和崆峒绝杀阵,静候阁下,请笑纳!”浮屠沉声道,战神气势顿现。

画柝横霜剑出鞘,白色光芒锋利耀眼,清音一指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是千斤之力。

他长发随风乱舞,白袖衣摆烈烈翻飞,不似浮屠法祀身着战甲,不似琅尘一身华丽的城主装束,素衣便足以展现天神之姿。

他的声音响彻云霄,不慌不忙,让人听了只想跪下膜拜。

缭乱光芒之下,他只道了四个字:

“来而无往!”

花千骨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此次建木审判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提前摆好了让啸肃跳进来,而她自己,则是钓鱼上钩的饵料。

花千骨顿时想起了华胥殿上琅尘递来的眼神,还有一只让她觉得奇怪的,为什么停了整整两天才传她进殿。

一切都是师父和城主刻意的安排,说白了便是作了一场戏罢了。

花千骨此刻心情复杂难言,欣喜于师父不弃她,可为何师父又总是事事相瞒?

就在花千骨思绪纷杂的时候,神坛已然变成了战场,浮于半空中的五神一魔战斗正酣,而紫色漩涡里也在放着魔剑和火石等等,其他神兵将亦是忙于应付,无暇他顾。

五神实力皆是站在神界顶端的,动起手来更是精准万分,丝毫不见拖沓。两个阵法一为杀阵一为辅阵,皆是暗合五星起落变化,寓五行之相生相克。

画柝上前近身出招,似流星般剑招闪耀,而他的位由浮屠占,长缨召唤出巨鹰,啸叫而下去啄啸肃的眼睛。

啸肃刚接了画柝剑招又忙着闪避鹰袭,而此时画柝已经回阵,补浮屠位,位于啸肃身后的琅尘将白玉笛利刃袭向他脑后,而朔风则在不远处辅助进攻。

啸肃陷入车轮战的泥潭,而正在琅尘刚刚归位后,方才画柝出招的剑气打在棱镜上又加了力道送返回来,啸肃快速飞起躲避,自己鬓角的头发终还是被剑气扫到,青丝飘落。

啸肃唇边浮起一抹邪恶笑容,道:“呵呵,真是又是布阵又是围攻,你们不是号称神吗?怎么现在干些个无耻之事了?”

浮屠缨枪一挥,道:“尔等本就是蛮族,除之而后快!跟你们讲道义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不想输就说不想输,弄些冠冕堂皇的话让人觉得讨厌!”

“今日这阵便是为了杀你,势在必行!”法祀也附和着道。

啸肃碧色妖异的眼睛环视了他们一周,笑道:“神界真是没人了,竟派出你们几个联手——”他顿了顿,笑得更加阴冷,“一个被称为第一战神,却偏偏被伏羲所伤,内创未愈,另一个战将长年屈居第二,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浮屠和法祀一听这话,皆是脸色一白,暗自握拳。

“一个仅剩的天神带着残破不全的神界,背负着神农所赐予的重担,难以摆脱,全心为神界却常常迷茫自己真正所求为何。更何况——我又是花千骨的生父,你若杀了我,又要如何面对她?”

画柝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却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花千骨远远地望着,看到师父高不可侵的脸,心里一阵阵的心酸,暗道:师父…为什么,你的心情,小骨总是猜不透看不透,想帮你分担却总是无从下手。师父…你所愿所求,小骨哪怕刀山火海、千古骂名都可以帮你拿到,可为什么——总是在小骨觉得能走近你时,又让人觉得你那么远?

啸肃继续讽道:“还有一个,年轻的领袖骄傲的城主,看似英明正义,实则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当日东海混战,唯独你一人冷眼旁观,情势早在你掌握之中。”

“阁下看得透彻,不过——从东海那日其,你是什么东西我便早已知晓,阁下这番话于我…毫无威胁。”

啸肃冷冷哼了一声,又对着朔风道:“至于这一个…区区剑灵,实在不值一提。”

“我是神剑!”朔风不满地道。

“妖言惑众!今日决不许你再度逃脱!”浮屠缨墙一刺,大声道。

“笑话!你们何曾抓住过我?如今绊住了我,也是你们用的诡计!”

六人又陷入乱战之中,五面棱镜似是受战意鼓舞,变得更加光芒四射,迷乱人眼,整个神坛亦是诡谲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