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本源(3)

“碧霄对魔界十分熟悉,带的路都是少有人的,很是安全。”花千骨在心中默念,借暝梦蝶之力传给画柝。

“如此便好!魔兵已被诱出阵,你那边应该松泛不少。”画柝回信。

“嗯,很多守卫被调走,现在很顺利。”

花千骨跟画柝谛听传音,声音都是直接在耳畔响起,发与心中,仿佛画柝就俯在她耳边对她讲话,而一旁聒噪的符轻烟完全听不到,亦是觉得十分开怀。

“千骨!大漠一别,你跟着尊上去了哪里啊?”

“好多地方,也都记不清了。”花千骨漫不经心,心思都放在师父那边,而她本身也不愿和她多说。

“我与兄长会合后,亦是征战四方,最终算是一统,也颠沛了不少地方。”

“那你为何不留在人间帮自己哥哥?”

“我是修仙人士,视野本就不局限于人间,何况又见到了尊上这般的天神,怎么可能甘愿留在人间。”

花千骨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道:“你执意上神界是为了师父?”

符轻烟笑道:“我也想像你一样,跟着尊上一起。”

花千骨苦笑道:“你想拜师?”

“谁说我想拜师?平白多个师徒身份禁锢,有什么好处。”

符轻烟边说边抚摸身边的墙壁,她这一路总是东摸西看的,花千骨只是心下疑虑,她虽是傲气凌人,但也不曾这般轻率。

“做师徒,虽能相伴,却只能终生仰望。”

花千骨只觉得一记惊雷,心紧得说不出话来。

“哈欠,”碧霄走出华胥殿后就恢复了平时懒散的模样,道:“你们聊得我都困了,前面就是,别再东瞅西看的了,毕竟是魔界。”

碧霄抬步走到前面,领着她们又绕进了稀奇古怪的小路。

但见这路越绕越窄,两人倒也越发的不敢言语,直到路只能有一人宽,三人成排而行,能听得见他们轻盈的脚步声,花千骨才敢出声问道:“碧霄,这路是对的吗?”

“当然!我在夺魂箫里的时候,能感应到催泪铃,所以早就把它偷了藏起来了。”

“你…偷了?你怎么知道终有一日要用到它?”

“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顺手而已。”碧霄声音带着懒怠,花千骨扶额,十分无语。

“到了。”

但见路的尽头是一块石板,石板上刻着图腾,还有复杂的符咒,混在一起让人看不清晰,而仔细看去,仿佛每个符咒都十分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第三眼看去,便能看见万物浮生,生老病死循环往复,让人心旌摇动。

“别再看了,上面是神农幻术,我设的。”

碧霄身体悬地,单手在胸前结印,道:“虚极静笃,留以观复。日月星辰,成象于天;水火土石,成体于地。阴阳造化,化而为空——方知其本心。”

单指出,道:“散!”

眼前石板顿开,里面悬浮着一个泛着蓝光的银铃,不似夺魂箫四处透着诡谲的气息,而是淡静素雅,颇有几分仙气。

碧霄取出催泪铃,那铃铛自然地震了震,发出清脆的声响,十分动听,而符轻烟听此,双眼一眨便淌出两颗泪来。

她一抹脸颊,道:“我这是怎么了?”

“催泪铃,顾名思义有催泪之效。”碧霄道,他转头看看花千骨,将催泪铃递给花千骨,“还是你拿着吧,天生无泪不会受其影响。”

“哈哈,没想到没有眼泪还能排上用场!”花千骨接了,细细收到虚鼎里。

铿锵有力的行军踏步声由远及近,三人心头一凛,碧霄和花千骨皆是收声凝神细听,唯有符轻烟是抬起了手中剑,做成出招的起手式,想来是常常在外征战,对此已经极尽敏感。而在踏步声中,符轻烟清楚地听见了一声金柝敲击声,暗暗勾了勾唇角。

催魂一样的声音又由近及远慢慢淡去,花千骨长吐了一口气,道:“好险。”

碧霄道:“看来是尊上强攻起了作用,我们快趁此离开。”

前方战事吃紧,后方自然松懈,是以他们走得也并不困难,一路只解决了数个偷懒的魔界护卫,便潜入了冥河畔,找到画柝为他们准备的传送法阵。而在此他们能远远听见魔兽妖兽的嘶吼声,兵器碰到一起的铮鸣。火光红光染红了半边天,让整个漆黑色的天空变成诡异的肃杀之地。

冥河的花开的更加妖艳,花瓣上的锯齿已然尖锐宛若利刃,可伤人于无形。

“小骨,先别过法阵!”

耳畔传来师父的声音,全然不似他往日的沉着,反而声线不稳,夹杂着喘息和激战的兵刃声,花千骨顾不得用暝梦蝶传信,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师父!!”

碧霄符轻烟不明所以,皆看向她。就在这转头的功夫,冥河畔土地一震,将三人震倒在地,花草划破他们的手腕手臂。

“被奉为神界希望的司幽尊上,本座在此,可有指教?”

花千骨心急如焚,直接冲进法阵,全然忘了刚刚师父的传话。

“千骨!”碧霄和符轻烟急道,也跟着一头扎了进去。

耳畔似乎还传来那回响彻天地的声音,花千骨心下怪异,觉得十分耳熟。

一阵眩晕之后,三人终于过了法阵的那一边,却全然呆住了——原本安全稳定的河畔地点,如今正是两军对垒。

而他们站在两军阵法中间,甚是引人注目。三人皆是心下暗道,糟了!

三人皆是呆愣了一下,便马上转身想己方奔去,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他们这一动已然乱了阵脚。

画柝唤道:“小骨!快回来!”

画柝往花千骨的方向冲去,行到半道却被芘芣挡住,心急之下出手便是有了破绽,而芘芣亦是十分厉害,片点不留情,直冲要害而去。

“师父!!”

画柝堪堪避开,但衣袖仍是被划破,长鞭鞭风掠过伤及皮肉,渗出血丝。他轻蹙着眉,应对眼前功力再次大涨的芘芣,深深感到棘手。

花千骨那边亦是容不得半点喘息,他们离神界的驻兵还远,朔风和琮朗根本救援不及。眼看着他们便被魔兵团团围住。

碧霄横箫而出,带起青色光辉,花千骨手御断念,舞起剑法亦是带着灵巧之态,符轻烟竟也未逊色多少,能看出来她根底扎实,以守为攻。

一时间胜负难分,乱作一团。

“那不是司幽尊上漂亮的女徒弟吗?师徒被分隔两处,还真像一出男有情女有意的好戏!”啸肃不屑于出手,而是浮在魔界兵阵前方的上空,阴笑着道,“本座最爱看的,便是这想爱不能爱,想言不敢言之事了,当真有趣!”

花千骨一听这话只觉身上一寒,道:“不许你胡说!”

“胡说?本座胡说?那本座且问你,崆峒印幻境你看到了什么?嗯?要不要本座给这两界将士开开眼?”

崆峒印幻境。画柝皱了皱眉,想起当时小骨的彷徨和痛苦,自己虽然看在眼中却无法相帮,便觉得更加烦躁,只想快点打败芘芣护在小骨旁边。不自觉地,画柝下手更加重,只攻不防,全然不似平日。

芘芣撇了撇嘴,道:“你还真和自己的徒弟有私,恼羞成怒了?”

“找死!”画柝薄怒道。

“说中了?嘿嘿,真是有趣。”

花千骨顿时睁大了眼睛,极度无措,出手慢了半拍,肩上被狠狠嵌下了一刀。

“不…不要…我没有…”

“敢想却不敢做,真是懦弱,还好意思称是尊上弟子?”

花千骨脑中一团糟,想到崆峒印幻境,里面的师父和符轻烟,东方杀姐姐…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那人的声音。

你心痛吗?

你懂得什么叫爱,就会懂得什么叫恨。

怎么样?恨她吗?那就杀了她。

你恨你自己吗?你无能,无法护身边的人周全,那你就自尽吧!

“你是——啸肃!”

啸肃扬了扬眉,道:“你现下才认出?反应到不算机敏。”

“你不是已经——”

“死了?不错,本座早就死了。”他挥了挥黑青色的衣袖,缠在腰间的长蛇吐了吐信子。

“啸肃——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扶娑呢?”

啸肃眼睛一眯,眼神幽暗,道:“扶娑…本座听说了个事情,便是扶娑死在你们的好城主手里。现下给你们个机会——交出琅尘!”

“好笑!我女娲部族城主岂是你可摆布的?!”说这话的竟是长风,他法轮上沾满魔血,中气十足。

“没差别,是你们交出琅尘,或者是本座踏平女娲部族再顺便杀了琅尘,结果都是一样。”

“休要狂妄!”

“千骨小心!喊出这声的却是朔风,他一直陷入苦战,一路打着像花千骨的方向移动,眼看着越来越近了,却突兀地插入一道紫色的身影。

听到这声呼喊,画柝,琮朗,长风都像花千骨方向看去,也都因此被轻伤,而碧霄以箫声镇住眼前魔兵后回头一望,花千骨已然不再方才的位置。

但见空中浮着紫色华裳,精致的眉眼如同画中人,他死死掐住花千骨的脖子,花千骨毫无还手挣脱的余力,几缕红发飘过她的眼眸,她口中呢喃道:“杀姐姐…”

“杀阡陌!那是千骨呀!你疯了不成?”琮朗对着杀阡陌怒吼,“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必费心救你!狼心狗肺!”

“这位小兄弟此言差矣,我魔族本就肆意而为,何故如此恼怒?”芘芣分心道。

“你这魔女!”琮朗咬牙怒道。

花千骨被扼住喉咙,没有办法回头看着杀阡陌,但她正对面的便是正在打斗的芘芣和师父,战意萦绕周身的师父更加夺目,让人想要跪倒在地,只对他膜拜。

画柝管不了那么多,只是出手更加凛冽,杀意四起,他一丈范围内除了芘芣无人可以靠近。

啸肃见状挑了挑眉,觉得十分有趣,便抬手示意杀阡陌加力。

杀阡陌掐住花千骨脖子的手越来越紧,花千骨只觉得呼吸不畅,脸被憋得发烫,眼前之景之物变得发黑。

她隐约能感觉到朔风和琮朗奋力冲上来的身影,烽火将他们的兵刃映得发亮,感觉到画柝徒然睁大的眼眸和紧紧抿着的唇,能听到碧霄越发急促的箫声,仿佛要泣血而出。

花千骨闭上了双眼,感觉到杀阡陌那手的颤抖和僵硬。

还是冥河畔,那一年的初见,杀阡陌对着画柝挑衅,看着她一脸好奇地叫她“小丫头,小不点”,他帮她护法,从镜子里拎出白狐狸塞进她怀里,她还夸她美,而且是六界最美。

还有在归墟时,他见她长大的惊艳,以及那缠绵一吻……最忘不了东海上的浴血奋战,明明心痛到极致,却有着相互信任的并肩。

姐姐,你曾说过,若有危难便在心中唤你。

小不点不会忘,姐姐你也不会忘的吧?

杀姐姐…救我…救我…

小不点在这里,你快点醒醒。

也救救你自己吧。

花千骨一遍一遍地在心中唤着,渐渐地,感觉到他的手颤抖得更厉害,感觉到他已经不再加力,而且在慢慢地松开。

杀姐姐,快醒过来,你不美了呢。

杀阡陌身形未动,依旧保持着动作,但花千骨明显看出了他的挣扎,不由得心下一喜。

芘芣见状,收鞭双掌拍出,画柝平稳地接下了这一掌,而掌风推出的瞬间,芘芣却快速抽身而退,对着花千骨的方向冲过去,且运了极大的魔力。

她怒道:“杀阡陌!你疯了不成?你下不去手,让开我来!”

画柝忙跟过去,在她背后出剑,横霜剑携着冰雪之力,力堪劈开霄汉,这一招亦是十成的力。

眼见着芘芣的进攻就要到眼前,花千骨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放开来,那一击他们根本无力抵挡。难道一切都到此结束了吗?

答应旱魃的晨曦,还没有实现。

她想变强,守护师父,守护神界。

好遗憾…她爱师父,但师父还不知道…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吧,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只求…师父能一直记得她,哪怕岁月漫长。

“花千骨!你要是敢放弃,我跟你没完!”琮朗怒喝道,惊得花千骨睁开了眼睛,却刚好看到已经近在眼前的芘芣。

千钧一发之际,花千骨只觉得脖子一松,望进一双红色眸子,眼眸里有着浓浓的思念和欣喜。他抱着自己,将一切风雨挡在身后。

花千骨只觉得鼻子酸涩,沙哑地唤:“杀姐姐…”

杀阡陌笑得一脸妖魅,美艳不可方物。他捏了捏花千骨的脸颊,道:“小不点真吵,都把姐姐吵醒了,不过这回真多亏了你了。”

“…姐姐…”

“小不点变得这么美,姐姐都愿意把天下第一让给你了。”

杀阡陌边说着,嘴边边淌出鲜血,眸子却变得越发的温柔。

“姐姐…不要…”

“小不点别怕,姐姐没事,忘了吗,我说过的,我是魔,睡一觉便好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只是姐姐你不许骗我!”

“好…不骗你…”

杀阡陌带着笑意倒下去,直倒进花千骨怀里。

芘芣那一击正好打在杀阡陌身上,而击中后又立即转身接画柝的招。

“啊!——”

花千骨大吼一声,断念剑出鞘,将她毕生所学全部灌于一剑,冲着芘芣而去。

如此两面夹击之下,芘芣应接不暇,堪堪挡了画柝的横霜剑却让断念剑穿心而过,顿时鲜血喷出,如同断翅的燕子直直坠落到地上。

还未来得及反应,空中便凭空降下两道惊雷,一前一后,直冲二人劈下,但师徒二人都是力竭,一时间难以凝聚力气抵挡。

啸肃冷冷地道:“哼哼!堂堂神界之首居然也会背后出招,还和自己的徒弟联手杀人,真是教人大开眼界!”

“小骨…”

画柝费力地飞过去,想把她拉开,但已经晚了,那道惊雷直接打到他身上,亦是嘴角淌出血丝,但还是稳稳站着。

“师父!!”

话音刚落,眼见第二道雷便要打在她身上,只听见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魔尊手下留情!”

惊雷瞬间停住,便是落在花千骨的鬓角,凶险万分。

众人皆循声看去,但见那人一身乌衣斗篷,手执法杖,倒是个不起眼的脸孔。

花千骨仔细看了看,顿时想起来,道:“卢宁!”

听花千骨此言,半数的人都是十分茫然,只有少数奉职主神殿的祭司想起来,纷纷道:“是曾经失踪了的三阶祭司!”

“堂堂祭司竟然投靠魔族!败类!”

啸肃斜睨了卢宁一眼,道:“你控制杀阡陌失败,本座还未治你办事不利之罪,此番竟也敢来阻止本座?”

“属下不敢,只是有一言,属下不得不说。”

“哦?何事?”

“花千骨乃是魔尊亲女,万万杀不得啊!”

画柝听此,只得叹了口气,而一旁已然呆住的花千骨,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小骨,这一日,终是来了,你可还能挺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