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器回炉(2)

而画柝与琅尘却是一个垂首饮酒,一个挂着淡笑审看众神。这一次,琅尘做的位置,比画柝后靠了半个身子。

许久之后,众神渐渐安静下来,琅尘从坐上站起,众神目光皆追随她,而她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建木下,神坛中心的位置,朗声道:

“列位神明,自夸父主神于凤凰山故去,我神族渐渐被四位随夸父创世的天神统领,日趋繁荣,然终究苍凉一梦,如今创世天神已逝,妖魔横行其道,赑屃失,天柱倾,沉永夜,神界崩,我族实应放下芥蒂,匡扶宇内,共济危难。”

众神一早便料到,定会有人提起此番话,而他们也知道,神族统一是不可避免的,是以在场并无附和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看事态发展。

“而如今在我等众神中,唯有司幽尊上乃是天神之姿,且行事端正,心系六界。琅尘愿携女娲部族全体,听从差遣。”

琅尘对着画柝单膝跪地。

众神亦是有些动摇,神坛又开始嘈杂。而就在此刻,一个雄浑的声音传来:“我伏羲部族愿以司幽尊上为尊,听候差遣!”

那声音蕴着极强的威慑力,便是第一悍将浮屠,他一身战龙飞甲,红缨长枪,以出口的话散出神力,给众神以警告。最后一个“听候差遣”更是中气十足,原本就实力低下的玄黄和冬藏险些从椅子上震下来,便只得对着画柝俯首。

琅尘抬头与画柝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狡黠。

“现在神界有几件创是天神留下的神器,威力甚强,我建议,取神器回炉重铸,以神器集合之力,镇住神界崩坏之势。另外,为了平衡六界,还应重铸六界之宝。”

琅尘双手平举,掌心现出流光,渐渐神器雏形现,道:“女娲部族愿拿出玄天伞、轩辕剑、炼妖壶,还有夺魂箫。”

浮屠见此亦取出伏羲琴,道:“伏羲琴在此!”

还未待城主冬藏发话,法祀就道:“夺魂箫内还有我族碧霄,岂是琅尘城主说献出就献出的?”

“休要在此刻胡搅蛮缠!生死关头,大义为先!”浮屠对他道,上一次东海没能与法祀做个决断,此刻虽不为私怨,也要为神界的着想。

“浮屠将军所言极是,不愧号称我神界第一悍将!”轩辕濯缨也无视身边的城主玄黄道。

“轩辕濯缨你这小人,抢了我神农部族的神农鼎不提,在这里充什么好汉!”

“够了!”浮屠缨墙一震,声彻神坛。

玄黄颤颤巍巍地双手取出神农鼎,道:“尊上,神农鼎也奉上,以示…以示诚意。”

轩辕濯缨冷哼了一声,道:“反正要交一起交,谁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一直未出声的画柝站起来,道:“先如今,我们有玄天伞、轩辕剑、炼妖壶、夺魂箫、神农鼎、伏羲琴,而我手上还有人间至宝玉镇塔,可炼做昊天塔,另外还有浮沉珠。”

琅尘接道:“我以九面弥陀镜炼成一面昆仑镜,威力更甚。”

画柝点头道:“此外,还有栓住天柱的拴天链,日出扶桑的东皇钟,凤凰山上盘古斧。此三样暂时动弹不得,也无需重铸,且等着其他铸好后再行取出。”

众神没有异议。

而此刻,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

“司幽尊上,我有一疑问,玉镇塔乃是上古天神所赐,用以封印凤凰之首紫凤,震历代王朝气数,是天神与人间的约定。此番是否是众神想要弃人间于不顾?还请尊上给一交代。”

画柝只觉得那声音耳熟,循声看去,发现那人正是符轻烟。

她是修仙人士,修为曾被废,但如今却重新拾起,样貌也不过二十一二的样子,看来是已有小成。

画柝道:“那玉镇塔和紫凤本就是众神制衡人间的工具,镇王朝气数不过一说,况且神界退出人间早已是必行之举,对于人间,神界早已有心无力。”

“那人间动荡不安,生灵涂炭,神界就无半点责任?”

画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此次六界之乱,根源在于神界,只能尽力平稳神界,方能还六界安宁。”

“这么说来,凤凰山上的守护兽亦是不见了?”琅尘问。

众神听到这里,皆是心头一震,紫凤凰是百凤之首,他们并不知晓紫凤凰被封印至人间的事情,是以听到此,便更加感觉心头不安。

“人间怨声载道,而我兄长初登九五,偏偏许多事不是人力所能为,况且若要人间彻底脱离神界,那作为交换,也该满足我们一个条件才是,难道神界净是些言而无信之辈?”

“那你便说说,有何要求?”

“请给我神之身,只要如此,神人二界便可一笔勾销。这也是我兄长的意思,代为传达。”

神之身只能由天神赐予,且十分耗费精神。若是允了,难免有神界受到威胁之意,且此等情形下画柝力量削弱也多有不好,若是不允,神界长久以来威信何在?

是以众神皆望着画柝,看他给出答复。

画柝依旧脸色依旧如冰雪封山,看不出丝毫情绪,而符轻烟却是丝毫不怯,抬头望着他,心头倒也有些微颤。

他点头,道:“围议后,你随我一同返回无往城。”

符轻烟精神放松,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正在此时,建木上空突然出现庞大的紫色漩涡,寒风凛冽,吹得众神迷了眼睛,衣摆猎猎翻飞。画柝飞到空中,单手平举,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整个神坛罩住,他长发飘飞,黑白映衬显得十分高大。

漩涡的中心浮现一人,身着碧色暗青色衣服,一条蟠蛇自他腰上盘起,头则倚在他的肩上。

一白一青浮在半空,更显一明一暗,一个似九天玄冰一般高不可侵,墨发翻飞长剑流苏,一个如地狱邪神一般阴狠莫测,银发碧眸长蛇为带,让人觉得心颤又不敢直视。

“啸肃!!”

有少部分人曾参加过一百多年前的建木审判,认得他的五官,诧异地道。

“女娲部族啸肃祭司?他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吗,怎么又…”当年的事情闹得惊天动地,众神皆有所耳闻。

“啸肃…当真是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何其陌生,只不过建木犹在,叫人看了着实欣慰,哈哈哈!”啸肃碧色的眸子扫过神坛,一脸嘲弄的神情。

画柝平举的掌微微转动,只见空中烛阴乍现,就出现在紫色漩涡上方,俯瞰神坛,口一张便吐出火球来,直冲画柝而去。画柝严词厉色道:“休要在此扰乱人心!”

啸肃躲也不躲,那团紫色漩涡竟有如此庞大的力量,将神龙之火的火球全部吞下,烛阴之火可是含着光明之力的,更加威力非凡。

“人心?人心就从来没被匡正过!你且低头看看这神坛,有何处不藏私欲,何处不隐锋芒?”

画柝用另一只手御剑出鞘,舞出四溢的剑气,冲出结界,道:“谬言!”

“呵呵,是否荒谬你心中自知,难道你自己就这般清醒吗?那你说,你是谁,从哪里来又将去往何处?”

画柝微不可见地顿了顿,敛眉,手中招式不停。

啸肃依旧负手不懂,反而是他身上的盘蛇扭动蛇身,为他化解掉一切进攻。

琅尘见此情形忙道:“他我神界唯一的天神,司幽尊上!看来——你便是魔界的新魔尊?”

“哦,他们是这样叫我的,虽然在我心里这些一文不值。”

浮屠、法祀等大将也纷纷站出,悬浮于半空,在画柝身后,只待结界开后会心一击。

啸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道:“这是第二次见到神族齐心协力了,真是难得,上一次还是审判我的时候,那唾骂声——记忆犹新呐。”

众神纷纷举起兵刃法器,如临大敌,一时间刀剑林立,在夜空中紫色漩涡发出的光亮中,闪得杀气腾腾。

神坛外的神驹异兽也都被此气氛震颤到,紧张地抖抖皮毛,发出几声沉重的喘息。

“别那么紧张,本座今日还不会为难你们,只不过以后就不好说了。本座今日来,是为告知,当时曾言,让神界欠下的,都分毫不差的还回来。”

“我神界岂会受你威胁?”浮屠长缨枪指着他道。

“本座说的,不是女娲部族一族,而是整个神界,诸位好生珍重。”

他请一抬指,一抹暗黑色的光芒直冲画柝而去,打在结界上,画柝身形微微一震,却还是稳稳站住,结界却已经是要破的边缘。

他居然…强到如此地步,天神都奈何不得吗?

啸肃并未继续,而是收了手,渐渐淡去了身形,那蟠蛇在消失之前,还张狂德吐了吐蛇信子,让人觉得作呕。

浮屠携众正要追上去,左右两侧分别伸出一手挡住,竟是画柝和琅尘。

琅尘道:“莫追!那不是实体而是幻灵,只是这幻灵竟如真的一般——”

铛——铛——

神坛回荡起了警戒用的钟声,声音空旷入耳盘旋,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不好了!魔族大军从神界四面压境,势不可挡!”

战事吃紧,建木围议只得由此戛然而止,众神将仓皇赶回,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便要披荆上阵,然而此番与之前完全不同,魔族莫名地强大,强大到让神都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六界之首。

“师父师父!”

花千骨听说画柝和琅尘回来,便早早跑过来迎接,她远远跑来看着师父的身影从天而降,兴奋地唤道。

而等近了才发现,居然有人与他共乘一剑的,而且还是个年轻女子。再仔细一看,便看到她一袭华裳,眉眼间的英气不改,只是多了些岁月侵染。

她笑着跃下剑身,还是很自然地搭了画柝的肩膀下来,爽朗地笑道:“千骨!我就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花千骨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脸色变得苍白,原本兴奋的心情一扫而空,再难扯出一抹笑意。

符轻烟。

花千骨还未在震惊中清醒过来,便听到有人唤她,一看才道是护法府的老神仆,他有些气息不匀,道:“千骨姑娘!不好了!流岚主上她——要不行了!”

花千骨只觉得耳畔一记惊雷,低头一看,便看到老神仆手上捧着的,便是已然断气的青鸟,原本青色美丽的鸟羽掉了大半,剩下稀疏的也再不发亮,而是趴在身体上,好似垂暮的老者。青鸟是流岚的本命鸟,向来生命相连。

花千骨顾不得和符轻烟打招呼,拔腿便往护法府跑,而心里只觉得线头杂乱,宛若针毡。

“流岚姐姐!”花千骨冲上去,抱住流岚的手,唤道。

流岚原本美丽冷峻的脸如今竟然像染了风霜一样,刻上细细密密的皱纹,发丝如同枯槁。花千骨顺着掌心将神力毫不吝惜地灌进去,却觉得石沉大海,仿佛一个无底洞。

这般情形,亦如苏婆婆死去时的样子。

花千骨曾经悔恨至极的,如今却要眼睁睁地再次上演。

无能为力……这世间到底还要有多少的无能为力!

因为身中剧毒,流岚的肤色已然变成暗绿色,眼睛深凹下去,眼眶亦是发青的,早已不见从前冷艳的美丽。

“千…骨…”她的声音嘶哑宛若老妪,难以辨识,仔细听却能听得出来。

花千骨震惊地睁大眼睛,喃喃道:“流岚姐姐…你居然可以说话?”

流岚费力地扯出一抹笑意,在满布皱纹的脸上却看不太出来。

“千骨…我…再也起不来了…”

“姐姐…不会的,你的仇、你的痛,千骨帮你讨帮你报,还有朗哥哥。”

“流岚!”外面从远处传来焦急的声音,正是琮朗。花千骨刚想回头,叫他进来,却不知流岚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掐住了她的手,把她掐得青紫。

“不要…让他看到…我的样子…”

“姐姐…”

“不要…绝对…”

“好,听姐姐的。”花千骨转过头对着门外,叫琮朗不要踏进来。而琮朗不明所以,只能停在哪里,不知所措。

“千骨…不要报仇,不要把恨意担在自己身上…”

“要…学会笑,不要像我…”流岚将头扭过,望着头顶,仿佛透过金穹顶能看到湛蓝的天空。

“我…好累。倘若能再活一次,我绝不会承担这么多…样貌柔美便好,功力不差便好,命途不舛便好…”

她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幼时生活时的场景,在小河边戏水,折花裁柳做成祭司用的花环,围着篝火讲述祝融殿下的故事。那时候,还会笑,还会笑得开怀。

“流岚虹霓,到底抵不过轻水浮萍…那般清雅。”

“千骨…若是可以,我真的不愿上战场,而是想与你相伴为友,寻一安稳的地方,共度光阴岁月…”

“千骨…帮我照顾琮朗,在这乱世中,难得他顶天立地,浩然直爽。虽想伴他前行,如今还是…”

“姐姐…我答应,你说的我都答应…”花千骨嗓音泛起哭腔,嗓子嘶哑地说不出话。

“还有,最重要的,”流岚将一柄小小的算盘放到花千骨手中,道:“这个…或许能给是神界最后的希望…因为它,我被逐出部族,如今终于不用再背负了…真好。”

“琮朗…何日才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