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神隐(2)
伏羲已然处在神智崩溃的边缘,他突然撇开朔风,冲着浮屠便挥了一圈,浮屠避闪不及,被打得踉跄几步。
“你不过是一小神将,在本神面前逞什么威风!”
“殿下!”浮屠也有些恼怒。
“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小神!都是因为这神界!我等创世之神才会消耗过甚!女希才会撒手离去!你!你们!都该死!”
众神皆目瞪口呆,心思复杂难言。而此刻的伏羲已然气了杀心,他神力横扫之处无一幸免。花千骨则努力凝神奋力抚琴。
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在她心中不喾一道惊雷。
是师父!而这是…极高明的谛听之术,可用于传音。
“转商调秋音,安神定气,商属金,金生水,水生木,后渐转羽和角,奏生潺潺清溪,草木欣然,日月盈昃。”
花千骨听了茅塞顿开,马上照办,果然伏羲的神色安宁了些许。
“归徵,悲怆之乐,用连奏指法。”
花千骨愣了愣,虽未明白为何如此,还是照做。
只见伏羲怆然而涕,仰天长啸,顿感天地同哭,日月同泣。
突然,东南角天柱倾塌,整片天地连同日月,都像东南方倾斜。
伏羲体内爆发难以遏制的神力,压迫得众神难以喘息,皆是十分痛苦,而品阶稍低的神人都已纷纷晕倒。
远处,一道洁白的身影闪现,他指尖轻弹,一柄长剑在他周身萦绕了几圈,将神力压制下来。
花千骨心头一松,太好了,师父终于来了。
而伏羲则神情呆滞,目光空洞,渐渐地化作金色的雾气,风一吹,散去了。
原本众神信仰不渝的创世神明,居然如此脆弱、如此痴狂,而以这般姿态陨灭,到让人生出悲哀,也许,神真的已经存在太久了。
横霜剑回鞘,在场皆默默无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原本激烈的征战如今变得越发怪异。
花千骨指甲全破,鲜血顺着指甲淌下来,直到手肘,她却恍然不觉,只是伸手接过已经失去主人而摇摇欲坠的刀,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破空的温度。
——“千骨,一早听说你已经破镜正式成为神人,太好了!”
——“好没趣,要不千骨你随我们去外城吧,小聚一番也好。”
——“哈哈,当然是我偷了主上的令牌。”
爽朗的笑声似乎还在脑海中回旋,只是不知为何却越来越淡。
南边传来轰隆的巨响,画柝观微审视,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大片的山坳土地沉陷入苍梧海,海浪滔天,海水也不再是碧蓝色,而变得浑浊,隐隐能看到一个个的漩涡。
浮屠将手中缨枪一抬,平指天,气韵万千地道:“鸣金!”
舞尹见此同样下令鸣金收兵,浮屠对着舞尹道:“事发突然,暂且停战,阁下以为如何?”
“正有此意,我族若要再战必定先下战帖。”
“我族亦是,若战必先邀战,届时必定讨回伏羲琴。”
朔风收了女娲剑,走到花千骨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雨一直下,未成停下,而天空却也是无尽的阴霾,让人觉得透不气起来,翔鸟飞得低低的,是不是还要停下来清理被打湿的翅膀。
花千骨坐在地上,头斜倚着旁边的枯树,仰首看天,她的头发早就已经被刚刚的打斗弄得杂乱不堪,衣服也被割破了几个口子,指间血迹未干。她一句话也没说,而树上拴着的破空神驹,用头蹭了蹭花千骨的脸,花千骨转头看它,神驹的眼眸居然比天空更加澄澈。
画柝在收好伏羲琴,看着双方都收兵后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下着雨,小骨还是那般不愿设结界,他走过去,随手帮她挡雨。
“师父…”花千骨终于开口,她仰起头看着牵动她神魂的脸,明明一脸超然却让她觉得可以依靠。
“逝者已矣。”画柝肃然立着,伸出一手,花千骨看着他,搭上了他的手站起来。站得太猛一时间花千骨竟觉得双眼一黑,脱力向后倒去。
画柝一惊,伸手接住她,顺势便揽入怀中。突然发现花千骨长高了不少,身段玲珑,与自己的胸膛竟十分…契合,觉得有几分陌生。
花千骨眼前恢复清明,便见到画柝这般揽着她,不自觉地把手搭上他的手臂,指甲未干的血迹染上了他的白衣。
画柝慢慢放开她,转过身去,像往常一样留给她一个背影,举步离开,并道:“回去吧。”
花千骨咬了咬唇,无意识地道:“请你.....回头看一看,终有一天,我会以我的能力站在你身边。”
画柝顿了顿,并未说话。
似乎雨声很大,充斥了双耳,也让雨下到了心底。
就在此刻,朔风御剑而下,对两人道:“尊上!千骨!不好了!”
“发生何事?”
“流岚被生擒。”
花千骨只觉得心头一痛,道:“流岚姐姐!”
孟章刚刚解除禁足便被派了出来,协助已然受伤的舞尹。他匆匆赶到,并带来了无往城来的消息。
“流岚虽是心焦,但并未冒进,一直小心对战,虽说对上轩辕沧浪也是五成把握,但轩辕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就这样一直僵持着,互有伤亡,但自从神农部族卯上了轩辕部族东部边境,一连夺下数个小郭,他们便十分焦急。”
“然后呢?”花千骨问道。
“为了速战速决,他们使出了神农鼎…”
“那是神农神器,是用来炼制神药的,也无擒人之力啊。”
“神农鼎十分坚固,无人可破,从前是神农殿下用以正途,如今却——”
“神之器,居然被亵渎至此。”朔风有些愤懑,孟章却讶异地看看他,觉得有几分好笑。
“咳,尊上,城主传令,将伏羲琴交还伏羲部族,作为交换,他们要承诺往后两族对战不得使用伏羲琴。”
画柝点头,并无异议,便将伏羲琴自虚鼎取出,给了孟章。
花千骨道:“师父。”
“你伤势未愈且心旌浮动,宜回城静养。”
花千骨默然垂首,单膝跪下,并不抬头,而是看着画柝白衣下摆上的斜织文。
“你几时变得这般倔强,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吗?”
“师父…小骨求你,小骨真的不想…再这般懊悔。”花千骨闭了闭眸,脑中闪过许多纷杂的画面,继续道:“当时,我若早能察觉,葡萄不会…破空也不会…”
“那些本就不是你的错。”朔风急道。
“但我——真的不愿再接受一个…眼睁睁…”
画柝眼中染上了些悲悯,道:“起来吧,为师与你同去。”
“师父——”花千骨抬头,有几分讶异。师父居然,会为了她而行事至此,她感动地道:“师父不必顾忌于我。”
“小骨,走吧。”
如今的神界便是人人自危,烽烟四起不说,神域东南倾塌,神域边境已经开始坠落,由于神界禁封已久,还不知坠落的神域在人间引起多大的恐慌和灾难,而此刻亦是魔族叩边,不知深浅。风光一时撼天动地的神族,已然逝去了移天换日的能耐,尚且自顾不暇。
太久没见到金乌,众神的双眼也只能慢慢适应着黑暗,然而即便如此,每次感到大地震颤,便多几分悲怆之感。
着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神域,居然这般千疮百孔。
花千骨随着画柝御剑飞去,看脚下绵延的山川,竟觉得有几分恍然——这一切,真的发生过吗?是不是一场梦,而梦醒了,她便又能和师父行走人间,能和四护法比试练剑……
风大,她觉得胸口闷闷的,忍不住咳了咳,喉咙一甜,才道自己真的内伤积弊。
“小骨,收剑与为师并乘。”画柝一早便察觉到她气息不稳,便道。
花千骨跃上横霜剑,只觉得横霜剑甚是平稳,而画柝的身躯亦是为她遮去了大半的劲风。
原来站在这里,便能与师父看到同样的景色了。
花千骨笑了起来,许久未尝笑过,竟觉得脸颊有些僵僵的,她鼓起勇气,身体前倾抱住了他的腰,而画柝只觉得一股清冽的气息袭来,也令他难以拒绝。
“师父你看,凤凰山上火种还在!”在飞过凤凰山顶时,花千骨笑着道,“夸父火种未灭,那就一定还有希望!”
画柝则沉默了片刻,道:“小骨,答应为师,无论今后发生何事,切记此刻心境。”
“是,小骨记住了。”
由于轩辕部族也是身陷囹圄,是以他们擒住流岚后并未继续进攻,而是央告女娲部族要求交换,他们的要求是要琮朗以轩辕神剑为媒,寻找轩辕殿下下落。
而话一放出,众神才道原来轩辕殿下已经失踪多年,而最后的线索则是轩辕曾到祝融部族,而祝融是他曾经的部下,会面后祝融即刻前往凤凰山看护火种,而轩辕殿下再无踪迹。日前,火神祝融罹世,轩辕部族便荡平了祝融旧部。
师徒二人赶到时,琮朗已经轩辕部族交涉,两军对垒的中间空地摆着验生石,而轩辕剑悬于其上,却无半点反应。
“没反应就是没反应!我也没办法,是你们不信!”
未闻其人先闻其声,远远一听便知是琮朗。
花千骨不由得笑笑,多久没见他了,他真的是不论什么时候,都能霸气到不可一世,不过也好在他一直这样,未曾变过。
“朗哥哥!”花千骨唤道。
“千骨!你每次都是不声不响地走,又招招摇摇地回来!”琮朗全然不顾两军何其肃穆的场合,叙其旧来,“听说你还去冥河畔找我来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妖兽打到我手软!”
“呃…朗哥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不过看你还是这样生龙活虎就好!”
画柝亦是降在一旁,万众仰视,虽不语却有令人信服的气势,而在场轩辕部族也不敢造次。
“验生石无反应,看来轩辕殿下已逝。请依允诺放出我族护法。”画柝立于众人之前,不偏不倚地道。
而到此刻,所有的创世天神皆已经证实罹世,沧海横流之际,再无神族往日的骄傲可以依靠。
凤凰山上仅存的火种,就此熄灭。
一个一身青黑色衣服的人大喇喇地踏上神界的土壤,身后跟着已然臣服的众魔。他走到神魔交界之处,轻轻抚摸着已然寸草不生的土地,青碧色的眸子闪过泪光。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杀阡陌便了然地攻入冥河。
而在遥远的人间,生灵涂炭之际,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栖着的凤凰,抬首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