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汤萧墙(1)

三、 金汤萧墙

风骤起,兵刃上闪过的寒光仿佛让人觉得颈子间涌上一阵阵的寒意,流岚舞着长缨若穿云烈日,横扫千军,所到之处无不胆颤。她豢养的白鹰长啼一声,向下俯冲,尖锐的利爪捉起敌方的神兵带入高空,双爪一扯,便将其撕裂成两半。

地上、空中皆是战场。

她一身鲜红飞甲,墨发翻飞,显得竟多了几份妖娆。神兵将常常发出吼叫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而她却一声不吭,只是将长缨一举,便是威势万千。

为将者,威而不怒,严而不酷,临大节而不屈;赴大难而不惧。

“主将何在?”代她说话的青鸟冷冷道。

“你…还不配与我伏羲部族大将过手!”地方副将强撑着道。

“哦?那你便配与我过手?”

战场上的流岚不似平日那般寡言却温柔,反而出语咄咄,不落下风。

“也罢,总有一日会相见的。”

“你、是谁?”

“女娲部族四护法之一,流岚。”

忽然,流岚只觉得心口有些慌乱,闪过不祥之感,兀自感到奇怪,此战她并未受伤或是脱力。她抬头一看,便看到天际晚霞如血,金乌早已不见踪影,心里暗道,只怕这是神界最后一缕日光了吧。

从那一天起,神界陷入永夜,再无日光。

华胥殿上依旧空旷安静,画柝师徒站在殿前,而琅尘则坐着没有起身,气氛有些尴尬和凝重。

花千骨不敢发一词,也不知道师父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以司幽尊上的身份直接进入历代城主的华胥殿。花千骨本想与琅尘商量把旱魃晨曦安置在外城的护法府中,又想告诉琅尘,那日在禁地她问自己的话已经有了答案。

可是现在,她竟觉得冷汗直流。

画柝依旧负手而立,面色不改,一如往常的淡然冷肃。

旱魃晨曦不明所以地看看衣着绣满图腾的琅尘,又看看手足无措的花千骨,道:“姐姐,不是说能看到晨曦吗,为什么来这里?”

旱魃晨曦对着花千骨眨眨眼,天真地道。

花千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这小丫头是觉得气氛不对,便挑起话头替她解围,心头顿时溢满暖意。

琅尘看了看旱魃晨曦,又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腕上的浮沉珠,最后将目光定在画柝身上,道:“若是为了看晨曦——这真是不巧,半月前,神界已经陷入永夜,再无日光。”

“这么快?”花千骨惊诧地掩住唇。

画柝则眼神快速地掠过琅尘,依旧无甚动作。

花千骨沮丧地对旱魃晨曦道:“晨曦…对不起…”

旱魃晨曦觉得有几分可惜,但还是打起精神道:“姐姐没关系的,不管能不能看到,我到了这里就比一直被困在那个地方好很多!这里有姐姐,还有好多神人,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双手绞着自己的衣角,一副黯然的样子。

花千骨见状更加不忍,道:“晨曦你放心!姐姐一定会带你实现愿望。神界不行还有人间,以后带你去人间游历!”

“好!一言为定!姐姐这话晨曦可牢牢记住了!”

“嗯!”

“小骨,把夺魂箫和炼妖壶拿出来。”

花千骨愣了愣,刚刚想起原来各界争先抢夺的两件东西都在她手上,忙从虚鼎中取出,双手递与师父,画柝接过炼妖壶,而将夺魂箫隔空送至琅尘面前,道:“劳烦看护。”

琅尘微微一笑,轻躬了躬身,道:“自当如此。”

花千骨偷偷瞄了瞄他们两人,心里嘀咕着,他们这是在说什么,但嘴上又不敢问。

“那个…城主,那日在禁林的问话,我已经想好了。”

琅尘不意外地点点头,道:“嗯,既如此,你便可自行去做。”

“城主都不问我的决定吗?”

琅尘挑了挑眉,道:“你会护卫无往城,但依旧不会接受任何称谓,我问又有何益,还不若随你心意而为。”

花千骨吐了吐舌尖,更加觉得城主厉害,能够看透人心。

出了华胥殿,花千骨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画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她羞赧地笑了笑,回首一看,见到土地上两条深涡,大概人腿一般粗细,只觉得奇怪,并未多想。

花千骨冲进护法府,将旱魃晨曦交给神仆安顿,自己则在各个屋子跑开,边跑边唤:“长风哥哥——流岚姐姐——破空、孟章——咦,怎么都不在?”

她又在城中四下寻找琮朗,也没有找到。

此刻的无往城已经变得萧索,练武场看来已经荒废了很久,来来往往尽是匆匆忙忙的兵将,街道上的草木已经枯黄,好似垂暮的老者,深弯着腰,不住地喘息。

师父去了外郭,剩下花千骨一个人,她有些丧气地垂头,看着无往城,竟然觉得甚是陌生。

“喂!你跑来跑去的,究竟在找什么呀?”

顺着声音,花千骨抬头望去,发现在屋檐上大喇喇地坐着一人,他用手肘撑着屋檐上镇屋的嘲风兽,正好奇地看着她。

“你是谁?可知四护法和主神殿将领琮朗现在何处?”

“他们呀——那可不好说,他们各自在外将兵,唯有长风留守外郭。”那人自房檐一跃而下,走到花千骨面前,“至于我——我是新任的执剑祭司,朔风。”

他拿出腰间看似并不起眼却古韵自成的剑,在花千骨眼前晃了晃。

花千骨仔细瞧了瞧,觉得有几分眼熟,想了半晌,道:“记起来了!我在东海见过你!”

花千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剑身,回想起当时的自己,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她觉得自己就像迷途中的人,一直兜兜转转却寻不到一个出口,直到遇见师父,才宛如望见了北极星。她温柔地笑开,带着甜蜜的回忆。

朔风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得她的笑容纯真可爱,和那股唤醒他的气息相吻合。

花千骨收回手,问道:“他们都出去了吗?现在情形怎么样?”

“破空与掌旗舞尹现在女娲部族南疆与伏羲部族对战,流岚独自带了一支军在东北部与轩辕部族为敌,琮朗在冥河狭长的地域遏制魔族的势力。至于孟章…他被禁足在内城。”

“啊?为什么?”她不过离开一阵,怎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好像是因为几大族脉什么的…这个主上心里有数。”

“哦,那就好。”花千骨这才放心一点。

她捏着下巴想,如今的情态果然不容乐观,南,东北和西部都不安稳,丝毫放松不得。

花千骨略思索了一下,便往冥河方向赶去,朔风在她身后唤到:“喂!你要去哪儿?”

“找师父!”

被抛在原地的朔风无奈地摇头,喃喃自语:“总是跑什么,我又不吓人...”

冥河原本就是妖兽的聚集地,更兼与神魔鬼三界相连,是以更加复杂,从前时候并不多人,也不受重视,如今却驻扎了神将,沿着冥河一字排开,原来一条条的花甬也被拓宽,数不胜数的妖兽巢穴被破坏掉。

花千骨不假思索,直奔静泊湖,那道洁白的身影果然立在湖边。

“师父,师父!”

画柝回顾,道:“慢些,当心再摔跤。”

“嗯...师父,现在好多地方都在征战。”

“为师已经知道了,”画柝定睛看着她,“你既心意已决,那便出去历练一番也好。”

“是,弟子遵命。”

“小骨。”

“师父?”

“多带些神丹草药,切莫争强好胜,凡事量力而为。”

“是。”

“莫要轻信于人,谨慎为上。”

“是。”

“还有...要小心。”

“放心,我会和她一起去的。”朔风从远处跟来,插话道,看着画柝眼中亦是敬重。

画柝略审视了朔风一下,便知他出处,却也不说破,只是点头道:“如此也好。”

花千骨这才想到,原来女娲剑也曾经是师父的佩剑,而如今...是女娲剑新主遇旧主?怎么这么复杂...花千骨皱了皱眉。不过,当初在晶林时,是师父携着女娲剑封印其中,到底是什么人封印了师父呢?

花千骨并不知朔风是剑灵,而朔风面对旧主却觉得十分别扭,便催着花千骨快走。

花千骨御剑而上,在冥河上兜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琮朗的踪迹,便想着,只有回来的时候再找朗哥哥了,他既已经明确了立场,应该不会有人再为难他了。至于孟章...无往城亦有牢狱,只是从未见过,而他只是被困在内城,城主自然会保他,流岚与轩辕部族僵持,但那毕竟是朗哥哥的本家...花千骨细想了一遍,道:“我去破空那里。”

“嗯。”朔风道。

“你何必跟着我历险?”

“我不知道...不过你想去,我便陪你。”

花千骨顿了顿,感觉到被关心的温暖,当初独自闯冥河,那样的孤独和压迫感何其深入骨髓,在幻境中师父不认她,东方杀阡陌欺骗她,葡萄指责她,她似乎还能感觉到冰冷的目光。

一直埋在心里的害怕,渐渐的消散开。

她望着静泊湖的方向,暗道:“师父,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