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2)
琅尘原本冷眼而观,却突然对着琮朗道:“琮朗,我曾叫你考虑清楚,如今可有答复?”
琮朗上前一步,道:“朗已经想清楚。”
“朗哥哥…”花千骨轻声道,她知道琮朗要做出最后的抉择,在琅尘面前,在众神面前,一诺重千斤。
琮朗单膝跪地,闭了闭眼,没有往轩辕部族方向看过一眼,道:“我以我的灵魂起誓,一切以我族为先。”
语调不急不慢,却掷地有声,花千骨仿佛能看到他肩上的担当和全身的胆气。
“你族为何?”琅尘问道。
“女娲部族。”
“好,果然我没有看错你,起来归位吧。”
一旁轩辕濯缨冷哼了一声,道:“自己的血脉都不顾了,当真有情有义!”
琮朗抬头道:“城主…”花千骨还在这里,城主怎么能让他归位,他又怎么能弃花千骨于不顾?
“归位吧。”琅尘又道。
琅尘身后的破空以眼神示意他,让他过来,琮朗见此,心道城主必定有所安排,才转过头对花千骨安慰地笑笑,花千骨回给一个浅笑。
“且慢!琮朗与魔族混在一起,是何居心?”伽蓝来鸿在浮屠的示意下质问,琮朗也是位厉害的神将,伏羲部族也曾吃过些苦头,便打算趁此机会搅乱一湾春水。
“日前曾有琮朗血脉一争,我并未打算强迫,只是默许他下界散心,至于魔族一事——不过是顺路、撞路,不巧而已,可有疑议?”
“城主果然惜才。”浮屠止住伽蓝来鸿到了嘴边的话,不痛不痒地道。
琮朗站回琅尘身后,当前情势复杂,他自己也是身份特殊,不能随意开口。
众生环绕的中心现在剩下花千骨、杀阡陌、葡萄和碧霄,芘芣道:“很好,杀阡陌,夺魂箫,还有一只从魔界出逃的白狐狸,剩下一个——”芘芣掩唇轻笑,“剩下一个不会是我们魔界第一美人的小情人吧?”
“我才不是——”花千骨急忙的否认,在场如此多人,是容不得误会的。
“有什么好否认的,刚刚你们还亲热呢,怎么这么快就不承认了。”碧霄全然不顾自己同样身陷囹圄,还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众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归墟上方暗紫色的云中隐隐泛出磷光,巨大的身躯在里面盘横,不过眨眼间的工夫云就被驱散,露出青色气势八方的龙首。
“是——烛阴!”
识得烛阴的人皆一脸惊诧,剑空中一人御剑而降,白衣如雪,墨发如瀑,单手负在身后,宛若创世的天神俯瞰众生。
花千骨确实脸色瞬间惨白,是师父,他来了,他有没有听到刚刚——花千骨不敢再想下去,只祈求师父是刚到。
而在场众生皆是仰头注视着他,被震撼了一般久久不能回神。画柝降到众神那一边,与琅尘十步之遥,琅尘也看着他,默然不语。
在场之人这才意识到,女娲部族两位杰出的城主都立在这里,隐隐有些对峙的感觉,一时间都屏住呼吸,心里暗自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片刻过后,琅尘右手按在左肩,躬身行了一个象征性的常礼,道:“晚辈见过司幽尊上,素问尊上故事,今得以一见,晚辈无憾。”
画柝微微点头,转过身看着当下情景。
一些摸不清状况的人这才确定下来,眼前这人居然真的是失踪已久的司幽尊上,一时议论纷纷。
花千骨此刻不敢望向他,只感觉他的目光好像冷淡地扫过自己,却又透过她,看到了他方。画柝站在众神的最前端,如此傲岸,如此不容侵犯,而自己却是这万千众生中最渺小的一芥,如今还面临着众生的追讨。
花千骨觉得现下的自己,在师父面前,十分的狼狈,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难堪,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杀阡陌重伤在身,见画柝出现,也不由得抱怨:“该死的家伙!每次都是这引人瞩目副样子!”
朔风则握紧了手中的剑,看着眼前线头复杂的情势,自己身旁的,是现在认下的主人,前面的尊上是他曾经的主人,而下面那个女孩子的气息,分明就是唤醒他的人。
芘芣见画柝携龙现身,觉得十分棘手,收敛了笑意,双手结印口中喃喃。
只见碧霄全然不受控地被封回夺魂箫,也无还手的余力。夺魂箫无人执拿,止不住的下坠,花千骨一个顺手,便接住了。而众生都将目光聚焦于她的身上。
“不要再过多纠缠了,把他们带回魔域!”芘芣下令道,“哦对了,别忘了带上那小丫头,那可是杀阡陌的小情人。”
画柝听闻,双眼一眯,面色变得更加冷漠。花千骨见状,心更是凉了半截。
“还不动手!”芘芣喝道,众魔纷纷举起手上的兵器逼近三人。
杀阡陌笑着摸摸花千骨的头,道:“小不点,这回我们真的要同生共死啦,你听好,待会儿姐姐会用禁术魔化,能抵挡一阵,白狐狸擅长空间法术,你们开辟一条通路逃跑,知道吗?”
“杀姐姐,我们本就是赶过来救你的,怎么可能抛下你呢?”
葡萄心里酸痛不是滋味,嘴上却狠狠地道:“啰啰嗦嗦的丑死了,同进同退。”
她将右手掩在袖子下面,悄悄地捏着繁复的指诀。
“且慢!”
“等等!”
“慢着!”
这三声同时发出,竟是来自于画柝,琮朗和一直未曾言语的九尾天狐凤岻。
画柝一挥宽大的袖子,道:“花千骨!”
花千骨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心里沉痛,他——居然叫自己“花千骨”
“师父…”
众人皆惊,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有如此大的来头,和女娲部族名将琮朗交好,与魔族杀阡陌关系暧昧,居然还是司幽尊上的弟子。
凤岻冷哼一声,道:“堂堂司幽尊上的好徒弟,居然偷我族至宝炼妖壶,可是天神指使啊?”
众人皆忍不住皱眉,花千骨现在手上有夺魂箫、炼妖壶,都是六界的至宝,一旦出现必会引起一番血雨腥风。众魔也暗自窃喜,想着如何把两个宝贝全都收归魔界。
狐旋指着跪地的花千骨道:“就是他们!吧玄幕涯打回原形,抢走了炼妖壶。”
凤岻怒道:“虽说尔等是神魔,但就真当我妖族无人可用吗?玄幕涯那杂碎死不足惜,但我族能延绵至今,也不是会认你们欺凌的!”
芘芣添油加醋道:“天神高徒果然厉害,偷了炼妖壶不说,还不声不响地偷了我魔族的人,拿了我魔族的宝贝。”
花千骨身体不住地颤抖,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些事情明明不是那样的,但矛头却都指向她。
画柝只是看着花千骨,道:“你这不肖徒!觊觎夺魂箫,偷盗炼妖壶,勾结魔族,行为不端!你知错否?”
“师父,我没有,小骨…不会这样做的…”花千骨抬头,只能望见他洁白的衣摆,仓皇无措地道。
此刻,她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只求师父信她。
“还敢强词夺理!”画柝一袖挥去,将花千骨打落在地,滚出很远,险些出了法阵掉入海里,一口鲜血喷出。
“千骨!”这一声是琮朗和破空同时喊出。朔风握住女娲剑的手已经微微颤抖。
杀阡陌怒道:“画柝!你倒是忘了谁帮你取回肉身了吗!你要是再敢伤她分毫,我便归顺新魔尊,踏平神界!”
画柝冷冷地道:“请便,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杀姐姐不要——”花千骨挣扎着起来,“我没事的,杀姐姐不要这样,我愿意受罚。”
“小不点…”
“真是一出好看的戏!不过没时间让你们演完了,动手!”芘芣下令道。
画柝指间一弹,横霜剑高飞,冲向魔兵,芘芣则身形一闪,挡在前面,风情万种地道:“堂堂尊上,我来陪你过几招吧!”
芘芣一挥手,腰间本来缠着的腰带化为长鞭,鞭头是一只蛇头,吐着信子。
魔兵向三人聚拢,他们仓皇御敌,但都有伤在身,败势难以抵挡的袭来。
破空和琮朗来不及请示琅尘命令,便冲上去护着花千骨,与如潮涌一般的魔族动起手来。
凤岻一声令下:“夺回炼妖壶!”
训练精良的众妖结成阵法,那阵法极为诡谲,将他们的力量结合在一起,数倍的提升。
法祀带着蒲九章和蒲天问也冲入战斗中,大喝:“把碧霄留下!”
众魔则喊着:“小心神农部族!他们要夺箫!”
伽蓝来鸿缠上长风,伽蓝去雁迎上破空,非要分出个高低胜负,看谁才是后起之秀中的第一人。
轩辕沧浪和轩辕濯缨一边砍杀魔族,一边和拒绝认祖归宗的琮朗较起劲来。
伏羲部族和神农部族,浮屠和法祀很早就是死对头,浮屠举起手中法轮喊道:“杀了法祀者,本将重赏!”
“冲!”
整个东海一时血雨腥风,有的人还不知所觉,便被卸掉了一双臂膀,有的人砍杀到双眼被鲜血染红,入目一片赤色,有的人被脚下一拌,仔细一看,是被削掉了一半的头颅,正在冒着黑烟…
最高处,画柝与芘芣,烛阴与被芘芣召唤出的狴犴,战意正酣,一神一魔,一龙一虎,兵刃相接,一时胜负难分。
琅尘是唯一没有动的,她仿佛一尊塑像,静静地看着眼下的屠戮场。朔风终于忍不住,拔出女娲剑冲了上去,剑气都是五彩色,为战场填上一抹凄美的色彩。他长剑横贯,剑意凛然,将眼前魔兵妖将逼退了好几步,转头对花千骨道:“快走!”
在战斗中,在疯狂的抢夺中,谁都变得不像自己,只得挥动自己的兵刃,将透支了的力量再度凝聚起来,继续战斗。血液里的兴奋和战栗被一层层地放大,所有最原始的欲念,为了名为了利,为了强大的力量,为了六界的宝物,还有的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花千骨三人被打得十分狼狈,他们且打且退,且退且打,他们都是第一次觉得,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葡萄右手的结印终于完成,她掏出一面古镜,右手最后一个起式,道:
“冥空万法,听我号令!”
一股强风自她的脚下而起,吹起她及腰的长发,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敌人的叫嚷声也渐渐听不到,只能看到他们嘴巴的开合。
这是葡萄做出的空间分割,杀阡陌和花千骨都是一喜,却突然看到葡萄的胸口汨汨流出鲜血。她笑着对他们道:“以我之血,为你们铺开脱逃的道路。”
“喂!别犯傻!”杀阡陌第一次正视她。
“不要…不要!”花千骨大叫,但却碰触不到她,只能敲着光壁。
她深深地望着杀阡陌,道:“喂!活下去,永远做最美的魔。”
她转过身,用最后一股气将他们送出。心中默念:杀阡陌,若有来生,我不做魔,不做人,只做一个漂亮的妖兽,给你当宠物当坐骑,一直伴着你,可好?
“葡萄!!——”
花千骨和杀阡陌眼前皆是一黑,只听见扑通一声,失去了意识。
而在东海的战场上,没有人注意到,每一个死去生灵的魂魄,都化作光斑,被天际的阴云吸走。
除了琅尘。
她双眼一眯,心中暗道: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