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水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更加充沛，有时候是疾风骤雨很快就云开雾散，有时候是绵绵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几天几夜不停歇，天色昏昏沉沉，世界湿淋淋一片，早晚都很凉爽。白兰的香像是散在水中的墨，丝丝缕缕。

学校里屈指可数的几棵羊蹄甲再一次花开如雪，蓝山公园已经是繁盛如锦幛，树下挤满了来赏花的人，一树树云白淡紫，美不胜收，颇有些日本樱花烂漫绝美的味道。

宁愿早上上学的时候会看到家门口的花园里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白色的水仙花又细又长，仿佛是女生形状优美的指甲。

夏天被这丰富的雨水给推迟，连同在耳膜上跳动的蝉音也远没有以往那么气焰嚣张，纸片似的蝉翼被打湿，就怎么也高歌不起来，还有蚊子也一起被压制在深秋般的凉意里。

可夏天还是来了，混合在投射到皮肤上的灿烂阳光里，与迫在眉睫的中考一同，如海浪般被推过来。

秋此卿一天天倒数着中考到来的时间，由长变短，由遥远变得临近，最后就那么突兀地逼至眼前，心里有些惶惑不安。

学校隔三差五就考试进行摸底考试，老师势必试卷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新的高度，最后的一个月就在这样考试，评讲试卷，再考试的模式中度过。秋此卿马力全开，宁愿也有点儿不甘示弱的意味，几次摸底考试两个人都是以很微弱的分差占据第二第三名。两个人像是被野兽追赶一般，争先恐后地向前。

秋霖还在上班，虽然还远在百里之外，但一颗心却全部系在了秋此卿的心上，没有人比她更希望秋此卿出人头地，为她争口气。要说这么多年来不辛苦那是假的，她的身体和心一样疲惫，有时候也会悲哀地想到要是那个时候她没有遇见那个男人今后会怎么样？要是她没有决定把秋此卿生下来又会怎么样？要是这些年没有那么傻苦苦等着男人回心转意又会怎么样？人生有千百种结局的可能，被选择的却只是其中一种。

她不后悔，也并不想重新选择，只想过好现在与未来，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已经熬过去，度过了满是惊涛骇浪的怒江，又怎会惧怕积着水的阴沟？她从不曾断绝希望，渴望截然不同的未来，上天应该是公平的，一个人吃过多少苦，也该享过多少福。

中考是人生第一处小的转折点，人生有怎样的未来，会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在于你曾经现在怎样的高度，朝着哪个方向而不断努力。

秋此卿中考，秋霖反而更紧张，这个时候应该陪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度过难关才对，而不是时刻着手于眼前高强度的工作，心思却在乱飞。

最后一次摸底考试秋此卿考得不错，六月下旬的天气和参加考试人的心情一般火热，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后决战的号角已经吹响，狼烟和尘埃一起滚滚而来，战马长嘶，所有人整装待发严阵以待，只等最后的一声令下，扬鞭策马，狂奔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是正在老去的人，是正在消失的青春年华。

考试前的最后两天是不上课的，有时候紧张是阻碍前进的绊脚石，一根弓弦久而不发只会被折断，还不如松懈下来，为最后的冲锋陷阵穿云裂石而做准备。最后两天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焦虑状态备战的考生也该被放回家收拾一下心情，以最昂扬的斗志和饱满勃发的姿态迎接中考。

窗外正日暮，夕阳残红如血。

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雷霆的课，争分夺秒地讲完英语试卷的最后一道题，离下课还有些时间，合上卷子，像是把人生的一段路也给紧紧地闭合了。不再年轻的中年男子站在讲台上，面对着一群朝夕相处的初中学生，面对着一张张期待或难过的脸，他的心里是感慨万千的。

三年的时间究竟可以多迅速地从指缝间溜走，究竟可以多么残酷地一去不复返，而为了眼前的几十名学生，他又操过多少心，熬过多少夜，白了多少头发，增添了多少皱纹？他教过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的学生没有比他们更爱闹腾的，也没有比他们更加优秀的，他们成长的点点滴滴他都看在眼里明在心里，而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最后一堂课已经终结。

前路在何方，他们会有怎样的未来，而他会留在原地，送走一批又一批学生，流掉一个又一个三年。

雷霆一反常态地讲了许多煽情的话，台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为了即将踏入高中而惊喜还是应该为了离别而难过。那个站在讲台上的人会一遍又一遍地讲起他曾经说过无数遍的话，台下昂首以盼的人早已经换了一张又一张面孔。

他那些试卷走出教室的那一刹那眼睛里有微弱的泪光，落日关上沉重的门，舞台拉下厚重的幕，成长经历了第一场洗礼。

所有人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然后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也许再也不回来，也许回来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秋此卿的心情有些沉重，手中的动作也慢吞吞的，旁边的黎清雅和他感同身受。其他同学很快就走光，教室里不约而同留下的是他们三个人。宁愿背着书包走过来，那张圆圆润润的脸也行为熬夜而色泽暗淡，眼睛里有零碎的星光。

不久之前填志愿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志愿都是云城一中，按照他们的成绩，不出任何意外，云中应该是手到擒来。可高中毕竟不是初中，云城各个地方的优秀学生都会汇集到这个云城最好的中学来，接下来是在如林的高手中占据一席之地，在千百人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没想到初中就这样完了呢，之前明明觉得三年长得要命，可这个时候突然完了还有些不可思议。”黎清雅凝视窗外的夕阳，眼中色彩斑斓，残红凝聚在她光洁的脸颊上有种惊人的美。

“是啊。”秋此卿和宁愿只有随声附和。

走出教室的同学正在走出学校。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她又问。

“回家。”并没有人任何的迟疑，此刻只想回家。

“那我们走吧。”

再一次并肩走出教室，走出学校，有过那条印满他们脚印的短短路途，再一次在路口分手告别。

黎清雅推着自行车和他们背道而驰，却突然又在走出去老远的时候猛然回头，对着留在原地的两个人大喊道:“一定要考好呀，我可是在云城的教室里等着你们两个，要是谁没来我可不会放过他！”

秋此卿被吓了一跳，随即浮上脸颊的是自信满满的笑容，宁愿同样笑了笑，两个人一齐挥手，女生转过身，像是稍纵即逝的闪电。虽然坚信他们会再一次在同一个教室相遇，抬起眼是彼此熟悉的脸，可这个时候也被离别的气氛感染似的把心脏浸泡在了冰冷的湖水里，像是同学录上那些写满的悲伤的话语。

到家的那路公交停下了，其他等车的同学涌上去，宁愿刚刚迈出脚步，却又被秋此卿拉住了手臂，回过头对上少年一双深沉的眼，和那低沉的嗓音，道:“我送你回家吧。”

不知道多少次坐在秋此卿的自行车的后座上，抓着他腰间的衣服，穿过人流，抬头看到男生的脖子上挂着这个晶莹的汗水，瞬间被抖落，浸湿纯白色的体恤。又到了分别的路口，宁愿从后座上跳下来，秋此卿侧过头来看他，脸上满是十四岁少年应有的明媚，笑道:“中考我可不会让给你！”

宁愿一愣，又裂开嘴笑，满眼都是奕奕的光彩，同样道:“我也一样！”

秋此卿转过头骑着自行车继续向前飞奔，笑容在脸上如碎片般剥落。回到离家里，发现本来该在公司里上班的秋霖却在家里，她正煮着晚饭，咕噜噜的锅里飘出了诱人的香。无论如何还是放不下男生一个人参加中考，她特意请了几天假，要陪男生度过这人生的第一次难关。

她笑着，眼角细细的纹像鱼尾一样摇曳。

最后两天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那些知识和题型早就在脑海里滚瓜烂熟，深如刻骨。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秋霖也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却在中考来临前的那个晚上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跳怎么着都要比平常快一些，并不是恐惧，而是期待。

他拿出手机给黎清雅发了短信，对方显然也没能安然入睡，很快就回复了他。两个人啰啰嗦嗦地讲了一大堆废话，最后谁都困得不行，黎清雅的最后一条短信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坐在考场里心情也平静如水是因为成竹在胸无所畏惧。一个教室里四十个考生，他扫了扫每个正襟危坐忐忑不安的同学，居然看见同班同学李笙和他在同一个考室，李笙显然要比他紧张得多，不停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像猴子一样抓耳挠腮，紧张得不行。

那催命一样的铃声响起来，监考老师那些试卷袋走进考场，另一个老师开始检查准考证。那雪片似的卷子拿在手中，宛如尘埃落定一般，他心无杂念全神贯注，所有的知识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低下头开始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