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边，小愿都还习惯吧？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有。”宁愿的脑海里闪过越来越熟悉的女生和男生的脸，还带着烟火照映的颜色。

“那就好。爸爸从小到大就是在云城度过的，到现在都还能想起那些少年时代的事情，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时间可以永远不要流逝，只停留在最美好的年纪就好了。”宁相寻难得说这样矫情的话，不由得老脸一红，又突然打趣道:“那小愿有喜欢的女孩了吗？”

脑海里又闪过了那张漂亮的脸，嘴上却是脱口而出道:“没……没有！”

宁相寻无所谓地笑笑:“有也没关系呦，不过在小愿这个年纪只要默默地看着就好，不要轻易做出尝试，喜欢很简单，爱却是沉重的。”

宁愿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提起这样本应该讳莫如深的话题，不过这样一来父子间的距离倒是一下子拉近不少。宁相寻不是严肃的人，虽然这个年龄已经变得成熟而稳重，有时候还是带着年轻时的浪漫气息，谈起什么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风花雪月的事。

而沉重两个字他咬得很重，便真正带着重量一般压在心房上，不由得令人望而生畏。他抬起头看灰蒙蒙的天空，英俊的脸上突然失了表情，一双狭长的眼眸变得格外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爱又多沉重呢？是婚姻，是家庭，是两个人的一生，是很多生命的成长。

只有在真正经历后才会得出的感悟与真谛，宁愿现在还并不明白，露出了些微疑惑的表情。

“嗯。”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宁相寻笑道:“好了，不说这些，很多事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而你已经长大了，在爸爸不在的时候要像真正的男子汉一样保护妈妈和弟弟妹妹们。”

“我知道，爸爸。”宁愿坚定不移地点头，却并不明白该怎样更坚定地迈出脚步。

扣在一起的双手生出了温暖，深冬的寒意还是让人不敢忽视，这样慢吞吞地走着根本就没有达到运动生热的效果，弟弟妹妹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已经传得很远，街道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地面上的雪上满是杂乱的脚印。

“真是够冷的，我们回去吧。”宁相寻拉着宁愿往回走，夏冰羽在远处招手，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宁愿明显地感受到拉着自己手的那只手突然紧了一下，两个人的目光相对，他拧起了笔直的眉峰，迟疑道:“其实，爸爸应该对小愿说声对不起的，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够好，其实爸爸比任何人都更相信小愿，只是在有的时候不得不做出违心的决定。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为了一些可能舍弃更多，但你要相信爸爸永远都爱着你们。”

宁愿不说话，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宁相寻把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头顶，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从他的掌心倾泻而出，安慰鼓励着他单薄的灵魂，振奋人心。

许久，他才张着嘴问:“纪念……她，她还好吗？”

宁相寻神色一暗，转过视线，有些不自然道:“嗯……她恢复的很好，爸爸去看过她几次，只是比起之前有些不爱说话，这学期也开始去上学了……上的是盲人学校。”

宁愿说不出话来，脑海中闪过了那血淋淋的场景，玻璃插在女生的双眼里，鲜血像是滂沱大雨，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

“纪念……她让爸爸告诉你，其实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推她下楼梯的，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是随便一指，而小愿恰恰站在她所指的方向。她想向你道歉，伤害了你，而痛苦只需要一个人来承受就足够了。纪念是个好孩子，只是人的一生总该是要经受波澜的，也许你现在还不能完全地明白，有些不幸是无法避免的。与其在黑暗里止步不前，不如大步向前，也许不远处就是光明和出口，但爸爸说的话，全都希望小愿能更快乐地活着。”

眼泪就那样没有任何阻拦肆意地流淌而出，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是纪念没有喜欢过他就好了。

亦或是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宁相寻心中一痛，将无声泪流的宁愿拥进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爸爸这一生也有过一件追悔莫及的事情，有些错误是无法弥补的，但势必会遭受惩罚，但一个人也就只能这样了。”

泪眼朦胧间男人忧愁的面容，也充满了饱经风霜后的沧桑，谁都早不似当年。

另一边的几个小孩在夏冰羽的帮助下已经堆好了雪人，高高矮矮都挺着洁白的大肚子。宁愿望过去，几个雪人围在一起，像极了他们圆满的一家人。

雪是这个世界上最短暂的东西，前一眼还是白茫茫、粉雕玉彻的一片，后一眼已经消失不见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从笔尖拂过的一缕清冷。明明之前还那么声势浩大仿佛要埋葬整个世界，再见到却只有等到明年。

雪融化后的第二天，宁相寻便又与时刻牵挂的妻儿告别，独自在另一个城市里继续着他的事业，而宁愿也没几天空闲的日子，马上就再次开学了。

没等秋此卿开学，秋霖就又去上班了。秋此卿度过了将近一个月的寒假，秋霖在家的世界却不到半个月。开学的前几天，他才疯狂地赶起寒假作业，而一开学就进入初三的最后一学期了。再经过一个夏天，他就是名副其实的高中生了。

时间应该流逝得更快一些，那他就可以用逐渐宽阔的肩膀为妈妈扛起生活的重担，他就可以成为真正的男人来保护早就伤痕累累的她，苦难和不幸无法打败他，他会在绝境中愈来愈强大成熟。而在多年后他再回想起少年时代，时间最应该流逝再慢一些再慢一些，他还没有青春年华里所有美好的瞬间刻进记忆里，他还没有让永远地凝固在那些明明可以用幸福来形容的世界，他还没有让曾经的一切在心壁上缩成繁复花纹。他便可以靠着回忆活下去。

再见到宁愿，他似乎比以前更开朗些了，脸上多了些笑容。不知道在他的寒假经历了什么，不过也应该和他差不太多，和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起度过又一个团圆。

初中的最后时光是在激战中度过的，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往前冲刺，向着自己心仪的学校努力进发，似乎已经嗅得到从高中传来的硝烟味道。

就连黎清雅都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了，即使她之前每每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却依然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而一旦她认真起来，战斗力激增更加无人能敌。那门门接近满分的成绩，连秋此卿看起来都有些羡慕嫉妒恨，有些人的脑袋天生就应该是用来读书的吧。

更不用说秋此卿，他清华北大的梦想遥不可及，却像火星一样在心里烧灼不灭。

三个人的关系在这一学期又近了些，几乎每一次都一同去食堂，一同路过那满是枯荷的湖，一同走在苍老的树下，不经意抬起头发现那粗糙的枝头盛开了第一朵洁白的花。

深冬的寒气还缠绕着单薄的身躯，宛如梨花般千树万树的大雪还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透过云层的阳光已经有了温暖的气息，展翅而飞的鸟儿开始婉转的啼鸣，它们小小地身影映得杨柳如烟，枝条上青青一片。

春天迫不及待地拥抱住了整个世界，盘踞了几个月之久的寒冬终于念念不舍地离开，四周已经是一片繁盛的春景。

周末没空的时候也会三个人一起去逛街，不知道那里去哪里玩的时候就一起去了宁愿的家，他温婉动人的妈妈总是拿出各种饮料和点心来招待他们，那两个如洋娃娃般的小孩也以看得见的速度长大，另一个冷着脸的小孩依旧对他们怀着敌意。

黎清雅和宁愿四手联弹的技术越来越好，那些优美的琴音会一直萦绕不散，会在梦境之中响起，他在一旁看着宁愿和女生靠得那么近心里又忍不住酸溜溜的。黎清雅终于不好意思再把他一个人独自晾在一边，教他播弄两下，却没想到人不可貌相，他在音乐上居然有如此惊人的天赋。很快就能记住所有的旋律，而之前反反复复弹过的曲子他甚至不用教就能完全地复制下来。

连秋此卿都有些惊讶自己居然会在弹钢琴这件事上胜过黎清雅。

“要不你之后就去学音乐吧，这么有天赋，说不定以后会成为歌手呦。”黎清雅笑得不怀好意，“要是真的红了可别忘记我这个老同学呦。”

“怎么可能？”他道，与其说不是不相信自己，只是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而且家庭条件也不允许。

三月已过，他们连一起弹钢琴的时间都所剩无几了。

四月份的月考黎清雅不出意料甩他三十多分，持续霸占着年级第一的宝座，秋此卿对着卷子长吁短叹，看看自己又是哪里粗心大意了。

李笙伸长脖子来往宁愿的卷子，初中的最后一学期因为他老爸给他施加了据说是五个泰山那么大的压力，连废话都少了好多，整天泡在书山题海里埋头苦干。终于对考试有了点信心，昂首挺胸地走进考场，发誓要一雪前耻，结果却是垂头丧气地出来，又把目标定在了下一次。虽然废寝忘食发挥了一点作用，分数连同着眼镜的度数一同增加，可每次看到宁愿的成绩，他都为之扼腕仰天长叹。

“上天果然是不公平又不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