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雪

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响起后,班主任雷霆还在唠叨着假期的注意事项,而几乎是所有学生同时响起的尖叫声完完全全盖过了他的。他闭上嘴,看着已经欢腾一片的教室,那张总是皮笑肉不笑的脸终于放开了,眼睛里闪过了异样的温柔。

“大家假期愉快。”雷霆笑道,然后走出了教室。

早就收拾好书包的同学跟着他的脚步涌出教室,奔向漫天纷飞的大雪中。

“宁愿,我先走一步,暑假快乐!”李笙从座位上跳起来,一面对着还在慢吞吞地收拾的宁愿挥手,一面随着人流往外走。

“嗯。”他扬起头笑笑,而对方只剩下了远去的背影。

他背起书包走出教室,黎清雅和秋此卿两个人并排站在走廊上等着他。一起回家已经成了习惯,虽然只能一起走到离校门外不远的公交站台,黎清雅和秋此卿骑着自行车奔往不同的方向,他则和大群人挤在公交车里慢悠悠地往家里开去,有时候他也会坐在男生自行车的后座上被载到那个分别的路口。虽然男生不介意顺路搭他一程,但宁愿却不好意思天天蹭车,还是抢先挤上公交车。

大多数时候都是站着,他的身高拉不到吊环,就紧紧抓着椅背或者是其他可以稳住身体的东西,然后就无聊地看着窗外,飞速闪过了每一处记在心里的场景,有时候秋此卿的身影会在玻璃窗上一闪而过。

这几天则是因为天冷得要命,放弃了骑自行车,改乘公交车回家。

三个人一同往校门外走去,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也变得弥足珍贵。

路上已经积了薄薄的雪,被无数人的脚步踩得凌乱,路边光秃秃的树枝上也压满了洁白的雪,像是盛开的繁花。寒风直往衣服里渊,宁愿把一只手塞到衣服口袋里,另一只手用来撑伞,烟灰色的围巾连半张脸都遮住。黎清雅和他一样全副武装,还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垂下来的绒球一晃一晃的。唯一不觉得寒冷的是秋此卿,风雪中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他和女生同撑着一把伞。

“寒假要怎么玩?”黎清雅的声音从围巾里传出来显得有点闷。

“在家里吧,这么冷。”秋此卿有点担忧那个能把寒冷和炎热都格外放大的阁楼,他不是不怕冷,只是他们那么对严寒毫无抵抗能力。

“也是,今年雪下得好晚,说不定会一直冷到春天里。”女生皱着眉道:“这么冷的天气,连逛街都没了兴致,只能抱着家里暖乎乎的大胖二胖了。不过爷爷奶奶肯定会跟我抢。”大胖二胖这么没品的名字属于她家里的一狗一猫。

“宁愿呢?”她问。

“也在家吧,我不知道干什么好。”他的声音小得可怜。寒假里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恐怕就是爸爸要回来和他们一起过年了,自从暑假见过一次后他就再也没回来,听妈妈说公司出了些乱子,他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嗯嗯,那我们约定一下过年那天一起去放烟火吧。”黎清雅的眼睛闪闪发亮,以前的每一年她几乎都要和秋此卿去放烟火,今年则有宁愿的加入。

“好。”另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有人同行的路总是很快就到了尽头。黎清雅很快就等到了车,和一大波人一起挤上去。两个男生依旧站在风雪里等车。

虽然秋此卿对公交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但在冬天挤在人群里,空气里是浓郁的温室气体倒是要比骑着车在寒风里冲刺要好得多。放学时候的公交车总是挤得要命,每一辆车来都有一大群人一拥而上,有人上了车,有人不幸慢一步被司机拒之门外,则得多在寒风中瑟瑟几分钟,等下一辆。

宁愿和秋此卿随着人群涌上车,位置是早就没有的,整个车像是塞得紧紧的罐头。秋此卿抓着吊环勉强稳住了身体,无依无靠的宁愿则如风中的芦苇一般东倒西歪,差点摔下去。

秋此卿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小心一点,抓着我。”

宁愿像是快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块浮木,死死地抓住了男生的衣服不再松手,秋此卿只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宁愿黒黑的发顶。

下班的高峰期,堵车严重,车子走走停停,司机技术含量到位了,却还是欠些火候——总是见缝插针,却又没把握好时机,是不是来个急刹车引得一阵尖叫一阵前仰后合。

宁愿撞到秋此卿怀里的时候,男生分明感受到自己的胸膛里传来了回响,钝痛一齐扩散。宁愿连忙把脑袋移开,然后又随着司机的一个急刹车更加猛烈地撞过去,相同的地方,更加响亮的声音。宁愿抱歉地抬起头,他的额头红了,而男生皱着眉头显然也痛得厉害。

“对……对不起。”他刚刚松开他的衣服想另找依靠,男生的手已经环过来扣住了他的肩膀,迫使他的脑袋贴着他的胸口。

“就这样,别动了。”秋此卿搂住他,虽然现在的姿势对于两个男生来说是太过奇怪,要是扑在他怀里的黎清雅,他估计得高兴得飞起来。

宁愿再动也不动,有火焰般的温暖在两个人紧紧相贴的地方升起来,他甚至可以听到他平缓而有力的心跳声,他的脸便跟着烧起来。

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宁愿已经快要在秋此卿的怀里睡过去,下了车被冷风一吹,他才迅速地清醒过来。而半张脸上残红未消,还留着在男生的校服上压出的痕迹。

“谢……谢谢。”宁愿为自己搭公交还得还得靠着别人而羞耻,又不是娇弱无力的女孩子。

“没事。”秋此卿揉了揉他一直令自己心痒痒的头顶,笑道:“就这样了,回家吧,寒假快乐。”

“嗯。”宁愿怔怔地看着他,来不及说再见,男生已经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没有撑伞,任由白雪跳跃在他的发间,湿了发梢。

宁愿也没有撑伞,细小的雪末留在了他的肩头,脸上残存的余热久久不散。

整个寒假过得比暑假还无聊透顶,夏天还有精力来先把假期作业完成,冬天完全没那个热度去写作业,且不说手指被冻得僵硬麻木,连字都写不好。而冬天感觉整个人像熊一样也要进入冬眠期,全身的血液流速减缓,贪念温暖,一天到晚大半的时间都缩在被窝里昏昏欲睡。实在无聊了就给黎清雅打电话,同样无聊的两个人能啰啰嗦嗦地说上几个小时,直到夜幕降临,灯火万家。

和秋霖打电话几乎都是十一点后,她差不多那个时候才下班,两个人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匆匆挂了电话。秋此卿把发着烫的手机握在掌心,世界又万籁俱寂,浩大的孤独再一次包围住他。

秋霖一直到年底才放假回家,努力工作还是得到了回报,不再斤斤计较似的给秋此卿买了好几套衣服。他长得很快,以前的衣服虽然都又短又小了他还是在穿着,有常年不变的校服套在外面倒也没觉得多难堪。女人抬起手摸着他的头顶,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笑意。除夕将近,两个人又忙忙碌碌地置办年货,准备着难得的美味。

除夕夜来临的前一天,秋此卿和黎清雅外带宁愿三个人一起去了人民广场。

沿着余着残雪的街道前行,虽然依旧是寒风猎猎,但街道上往来的人还是很多。随处弥漫着年浓烈的气氛,商店里还飘出了只有小时候才会听到的“贺新春”、“新年好”之类的歌,声音是属于小孩子甜蜜蜜的童音,夹杂着一阵喧天的锣鼓鞭炮,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大楼上的广告牌里也不再是一群俊男美女走来走去,大片大片炫目鲜艳的红,是属于新年的美好色彩。

口腔里残留着香甜的香芋味道,捧在手里大杯的奶茶渐渐消散了热度,明明上一口喝的时候还烫着舌尖,再喝却已经带着凉意。黎清雅对草莓味情有独钟,宁愿却没什么特殊爱好的口味。

“奶茶在冬天果然是热的比较好喝。”迅速将还未完全冷透的奶茶喝掉,随手便将塑料杯扔进垃圾桶,黎清雅重新把戴着厚厚手套的双手塞回羽绒服的口袋里。

广场上的人比想象的还要多,有牵着手的情侣,也有三五成群的同行者,还有被大人牵着的小孩子。围在广场中央的奇怪雕塑周围的小花大多数都已经枯萎了,在寒风中发着抖,似乎是这个冬天最鲜活的色彩。人群来来往往,空气被各种声音填满,在充满人的气息中,寒冷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令人畏惧。

黎清雅走在中间,两个男生一左一右看着她的组合看起来有些怪异,但当事人总是没有察觉或是后知后觉。一起在广场上转了几圈,又在冒着严寒还在摆摊卖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各种特色小吃,或是烟火礼花的地方去围观了好久。手中的塑料袋却提越多,秋此卿成了免费的劳动力,还是没有玩够,却又不知道玩什么,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要放烟火还是有些早。

“要不我们去滑冰吧,这个天气最适合滑冰了。”黎清雅灵光一现,想起不久前有同学说这附近新开了溜冰场。

“滑冰?”秋此卿有点头痛,上一次滑冰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他的膝盖和胳膊上的青紫好几天才全部消退,事实证明他并不是这项运动的料。但女生却出奇地擅长,穿上溜冰鞋在冰面上驰骋的时候仿佛是一道夺目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