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已经完全沉浸在无边的夜色中，他抬头望着无尽的夜空，残月如钩，只有几颗星辰寥落。城市是一片灯火辉煌，斑斓的色彩将夜空照耀得一片浑浊的艳丽，是夕阳般的残红，星辰和月都移向了天边。头顶传来风吹得树叶晃动的声音。

他们在路口挥手告别，黎清雅坐上的士回家了，秋此卿和宁愿的家在同一个方向，两个人推着两辆自行车慢慢往回走。

周围喧嚣一片，车辆飞驰的声音，狂躁的鸣笛和喇叭，人语声时隐时现。现在还是杰伦的天下，商店里不厌其烦地放了一首又一首，总是那个含糊不清又动人心魄的声音，歌词耳熟能详。

他和宁愿又无话可说，听到歌声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哼起来。

宁愿开口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寂，道：“你唱歌真好听。”

“一般吧。”他摇了摇头，心中一动，问：“宁愿，你的生日是多久？”

“诶，我的吗？已经过去了。”

“说吧，今年过去了还有明年嘛。”

“嗯，是九月份，九月九号。”

“我记住了。”秋此卿看了看他仅仅到自己脖子旁的身高，对于超过了一米七的他来说宁愿恐怕还不到一米五，背着书包的样子看起来真像个小学生。他有些好奇地问：“是十四岁的生日？”

“啊……不，是十五岁。”宁愿把头埋到胸口，声音小得可怜，显然也在为自己身高和年龄极度不符合而异常苦恼。

“咦？”秋此卿惊讶道：“那不是比我还大一岁，可你看起来好小。”

“嗯……我长得比较慢，念书也比人晚了一年。”宁愿越发无地自容。

“不过也没关系啦，这样也很可爱啦，女生不是都喜欢长得可爱的？”他把手放在他圆圆的头顶，摸到柔软得不像话的头发，转念一想，又道：“不过黎清雅是没戏啦，她的口味比较特殊，她喜欢大叔。”

宁愿闪亮的眼眸像夜晚一样黯淡下来。

秋此卿移开手，那份柔软的触觉还留在掌心和指尖。

和宁愿分别后他骑上了崭新的自行车，感觉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张开双手像贴着地面飞行的鸟一般，夜风从他的身体里穿梭而过。

到家楼下才发现家里居然亮着灯，已经很晚了，四面幽寂，唯有那一扇小窗透出微弱的光，像是夏夜的萤火。难道是妈妈在家？不过今天她不是要上班吗？他三步并两步跑上楼，门没锁，推开门就看到坐在客厅桌子旁的女人，一只手撑着脸颊，柔顺的长发垂向一边，半张脸在黯淡的灯光中温柔而疲倦。

而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煮好的面条，以及一个煮好的鸡蛋。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看清她宁静的睡颜，在梦里也不忘把眉头紧蹙，愁绪难解。面条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泡得发涨，消失了最后一缕热度。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十点了，不知道秋霖等了他多久。

他的心像是被冰雪掩埋，冷得发抖，却又有异样的温暖在胸腔里温柔地扩散。她连看他表演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却又在他生日的晚上回家，为他煮一碗面，陪他迈进十四岁的年华。

“妈妈。”他轻轻叫了一声。

秋霖睡得很浅，浑身一抖惊醒了过来，脸上残留着红色的指印，她睁大眼睛看着站在面前仿佛要哭出来的少年，笑容从眼睛里荡漾出来。

“小卿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我给你煮了面。”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面条，想站起来，道：“已经冷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不用了，妈妈。”他按了按她的肩膀，在她身边坐下，道：“我吃过了，和同学一起。”

秋霖脸上露出了微微遗憾的表情。

“不过现在又饿了，想吃妈妈煮的面条。”他笑起来，捧过了碗，将面条喂进嘴里，明明软哒哒又凉嗖嗖的，可这就是记忆中属于妈妈的无可替代的味道。

“冷掉了，不要吃。”秋霖想夺走他的碗。

他护住碗，大口大口地吃着：“没冷，还是温热的。”

秋霖静静地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神色被欣慰的笑容所取代，轻声问：“好吃吗？”

“好吃。”他不假思索。

最后他还是没有把面吃完，剩下小半，吃了饭又分了蛋糕的肚子实在是装不下食物了。他放下筷子，对上秋霖淡淡微笑的眼。

“今天是你的生日，妈妈想了想还是回来比较好，虽然有些迟了，但还是祝小卿十四岁的生日快乐。”

我一直很快乐，因为有你在身边。他没把这么煽情的话说出口，只是道：“谢谢。”

秋霖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长发体的纸盒，还用彩纸包着，上面很用心地系着红色的丝带。她递给秋此卿，笑道：“妈妈准备的生日礼物，打开看看。”

入手并不轻，他打开来看，居然是一部手机，纯净的白色，正流行的洛基亚新款，看起来便价值不菲。他心上一喜，又心疼花费的都是妈妈的血汗钱。在同学间早就流行手机了，mp3、mp4已经逐渐落伍，聊qq、打游戏、看电影、听歌，手机逐渐在学生党中风靡起来。秋此卿从来没奢望过妈妈给他买什么昂贵的电子产品，他还在用最古老的磁带机听歌和听英语，虽然看到别人拿着小巧而精致的手机玩得不亦乐乎心里也会有小小的羡慕，但他清楚并不是什么都能和别人攀比的，有的东西不属于你就不属于你，你应该更加珍惜那些紧握在手中的。

“不过这个可不是让你用来玩的，妈妈不在你身边，要是想妈妈的时候就打电话，妈妈也同样时刻都牵挂着你。”秋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手掌冰凉而粗糙，秋此卿却觉得没有比妈妈的手还要温暖美丽的事物了。

“我知道。”他紧紧捏着手机，声音有些哽咽。

秋霖轻轻抱了一下他，怀抱里不再是长年累月熟悉的油腥味，而是一种更加刺鼻的类似化学药品的味道。他不知道秋霖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只知道她的工资比以前高得多，而身体也比以前更加疲惫。

“妈妈工作很累吗？”

“还好。”

“换个工作不行吗？不要那么远，留在家的附近找一个工作。”他有些任性地说。

“说什么傻话呢，这个工作虽然累点苦点，但工资比之前好很多。你马上就念高中了，妈妈不努力赚钱怎么能行？再说现在工作这么难找，而我的年龄也大了，能有工作就不错了。”

我不念书也行啊！他说不出口，他知道念书是他唯一的出路，是她唯一的希望。他只能说：“那也不要太辛苦，你的身体要紧。”

“我知道。”她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背，道：“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得上学，妈妈也还得去公司上班。”

“嗯，那——晚安。”他站起身，道：“妈妈先睡，我把碗收拾一下。”

“嗯。”秋霖转过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秋此卿目视着她细瘦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转身进了厨房。

黎清雅的感冒拖拖拉拉了半个月才好，原本就很瘦的身体变得更瘦，原本就很白的皮肤变得更白，看起来就像是待在象牙塔里的娇贵公主。

气温却是一天天降下去。

而十一月份一过就是元旦，新年不久后就是春节，而春节后的一学期过去，整个初中三年就终结了，迈向魔鬼式的高中。寒假比起暑假缩了一半水，幸好云中没有补课的传统，学生还可以好好享受严寒而热烈的春节。

假期到来的倒数第三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云城不是标准的四季分明，夏天和冬天格外漫长，春秋只是昙花一现。几乎每年的冬天都会下雪，今年也不例外，寒风正凛冽，那羽毛死的雪片就从低垂的苍穹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气温将至冰点，穿得再厚也抵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缩在手套里的手指已经冻得麻木，只有围着厚围巾的脖子还是热乎乎的。有同学趁身边的同学没有防备，恶作剧地把冰块般的手贴着温暖的脖颈，惹得一阵尖叫，然后两个一起打打闹闹，互相从冷冰冰的手刺激着对方的皮肤，又是一阵尖叫与欢笑。

宁愿完完全全裹在了厚实的羽绒服里，虽然他的脂肪层不薄，但并不是所有的脂肪层都有良好的保暖作用，他是个怕冷的胖子。上课的时候有些注意力不集中，天气太冷的缘故，感觉大脑的细胞都被冻结了一般。而最主要的原因他有些不适应，之前居住的城市是标准的沿海城市，冬天短得要命，无比漫长的夏天简直横穿了四季，他甚至没有见过雪。

又走了一会儿神，怔怔地凝视着窗外如白色野兽的毛一般不停抖落的大雪，视野里已经是银白一片。

一片小雪从未关紧的窗口飘进来，落在他颤动的睫毛上，冰凉渗进温热的眼中，他伸手触了触，只在指尖留下了一点湿润的水渍，像是浅浅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