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的不满
第二天黎清雅和秋此卿依旧去了宁愿家,他的妈妈依旧热情而温柔,给他们送来了美味的饮料和水果。期间宁心和宁语也来凑热闹,两个小孩子并排着坐在塑料的椅子上,不吵也不闹,摇着小脑袋,听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唱歌。几乎所有人都很欢迎他们,除了宁愿那个叫宁意的弟弟,小鬼从头到尾都摆着一张臭脸,连黎清雅都无可奈何。
黎清雅弹到手指发酸,休息一会儿,喝着饮料看宁愿把两个弟弟妹妹送下楼去的身影,突然开口问:“呐,宁愿,你会弹钢琴吗?”
“诶?”宁愿愣了愣,如实道:“只会一点儿,是爸爸教我的。”
“那你可以弹一首给我听吗?”
秋此卿诧异地看着黎清雅,不知道她的脑袋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弹得不好。”宁愿有些犹豫。
“没关系,我也弹得不好。”她盈盈一笑:“要是你弹得比我还不好,我可以免费教你呦。”
他觉得黎清雅笑起来真是美得炫目,情不自禁道:“那……我试一试。”
“太好了。”女生惊呼。
真正坐到钢琴前的时候他却是紧张得连心都要跳了起来,女生就坐在他的身边,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飘来的淡香,像是开在清晨的百合。他会弹的曲子不多,因为爸爸会弹的也不多,挑来挑去还是弹了贝多芬的《致爱丽丝》。这首曲子是妈妈最爱的曲子,因为爸爸在向她求婚的时候,弹的就是这一首。然后爸爸不在身边的时候,宁愿会一遍又一遍地弹起,听着琴声的女人微微笑着,神色却像烟火一般落寞。
他短短的手指还算灵活,许久没弹都有些忘记了,磕磕绊绊地弹完之后女生鼓起了掌。
“弹得很好呀。”
他的脸却红得像番茄,实在是有愧于好这个字眼,明明有好几个地方都弹错了。
女生将手放在琴键上,手指白皙而修长,动起来宛如翻飞的蝴蝶。她弹了一遍,流畅优美如同灵动的泉。黄昏的风从半开的落地窗吹来,女生的马尾扫过了他的脖颈,那种隐约的香便清晰地逼近。他偏过头凝视她的侧脸,看到女生曲线优美的下颚和脖颈,以及樱色的薄唇微微张着,他怦然心动。
几天前他被班上的一个同学强迫着要去小卖部买饮料过来,可离上课没有几分钟了,现在跑过去根本来不及。
“要上课了,下节课后再去可以吗?”他有些迟疑。
“叫你去你就去啦!”瘦得像干柴似的男生满脸不耐烦,“难道是因为矮冬瓜你的腿实在是太短了吗?这又没多远的距离。”
他猛然间涨红了脸,羞愧地埋下头,正准备迈开小短腿跑路的时候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回头看见女生笑嘻嘻的脸,那两道英气的眉却分外凌厉。
她说:“又在欺负同学呀?是该叫你豆芽菜还是瘦猴子?”
男生脸色一白,知道黎清雅长得好成绩又好,而且伶牙俐齿无人能敌,不是个好惹的对象。但这种被漂亮女生看扁又让矮冬瓜看好戏的场景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硬着头皮道:“什么豆芽菜瘦猴子,你别人身攻击啊。我只是叫宁愿帮我买个东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可没人身攻击,只是实事求是,难道你从来没照过镜子所以一直就这么自欺欺人吗?”她话锋一转:“况且要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自己去啊,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了。”
宁愿在一旁手足无措,目定口呆地看着能说会道的女生。
男生被讽刺得说不出话来,从鼻孔里哼出声来:“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呀。”
“以后也别再随便使唤宁愿啦。”她洋洋得意,笑出声来,又将手攀住了宁愿的肩膀拉近,走到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朗声道:“从今以后,宁愿就是我的好哥们了,要是大家继续欺负小朋友的话就是和我作对,我可不会口下留情呦。”
秋此卿从厕所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黎清雅的视线落过来,坚定道“当然班长和我从来都是统一战线。”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高声起哄,宁愿站在讲台上第一次没有紧张到要晕过去的感觉。女生的话简直比世界上最动人的告白还要令他脸红心跳,那扣在肩膀上的手一直没有拿开,便有无穷的勇气从软弱的心脏里涌出来,却又为了女生口中的“小朋友”而羞愧不已。
秋此卿皱了皱眉,什么话也不说。
黎清雅却履行了她的诺言,虽然这一幕反过来会让他更有男子汉气概些,现在反倒是他堂堂一个大男生躲到了女孩子的背后。
可那个时候他看着黎清雅,比当初听到纪念的告白还要惊喜感动。
后来当他发现自己早就喜欢上女生后,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弹的第一首曲子,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定数。而之后他无数次地希望,时光就应该停留在那些琴音不绝歌声飞翔的黄昏和傍晚,只有他们三个人,多好。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三个人几乎都是在宁愿家二楼的舞蹈室里度过。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里,黎清雅总会花半个小时的时间和他一起弹钢琴,从“四小天鹅”、“初雪”到,再到“天空之城”、“神秘花园”,最后是“梦中的婚礼”,甚至还弹了几首四手联弹曲子。他的心像是插上翅膀的飞鸟,在高空里自由翱翔,浮云碧空,无垠无际。
只是他不知道,他和黎清雅一起弹琴的时候,秋此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上是太过复杂的神情。
他为了让自己弹得流畅好听些,在他们走后会单独练上很久,有时候妈妈会来叫好几遍下楼吃饭,他都舍不得离开。最后是宁意上来叫他,稚嫩的面容上是说不出的阴郁,只有这个弟弟让他有些害怕,只好乖乖地下楼。
五天之后,他又因为弹得太晚而没有忘了吃晚饭,等他恋恋不舍地下楼到餐厅时,偌大的桌子上只剩下了宁意一个人还在慢吞吞地吃着饭,妈妈带宁心和宁语去洗澡。
他坐到桌子旁,宁意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怎么了?”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哥哥为什么要每天下午都把同学带到家里来?是同学的话在学校里见面不就够了吗?”宁意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弥漫着与年龄极度不符合的冰冷,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令人难堪的话:“我讨厌那两个家伙,让他们不要再到家里来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宁愿有点生气,刚刚还兴致勃勃意犹未尽的心情宛如被冷水浇灭:“什么叫那两个家伙,是哥哥的同学,应该叫哥哥姐姐吧?”
“我才不会叫!”他尖叫一声。
宁愿拧起了秀气的眉,不知道该怎么与自己蛮不讲理的弟弟沟通,又软了声音:“我不是说过了吗?学校的艺术节要到了,班上的节目因为没有场地练习才到家里来的。而且也没有几天了,你就再忍耐一下。”
“我才不要!”宁意依旧不依不饶,尖声道:“可班上的节目关哥哥什么事?反正也是那两个……人一个弹钢琴,一个唱歌,哥哥你天天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们干什么?还一直弹钢琴弹个不停,都不知道自己弹得有多难听吗?钢琴也是,唱的歌也是,要多难听又多难听,这种节目也好意思在艺术节上表演吗?少让人笑掉大牙了,真的是去献丑的吗?”
宁意小小年纪表现出不俗的语言天赋,在讽刺人这一方面尤为突出,妙语连珠,简直可以用恶毒来形容。
宁愿脸色苍白,宁意的话简直就是对他们的全盘否定。黎清雅那么努力地弹琴,秋此卿的嗓子都哑了,他因为想快点进步而连晚饭都吃不上。他们那么努力,那么想表演出好的节目,两个人进步神速。一开始节奏掌握得算全不对,有时候歌唱完了琴声还有好长一节,有时候歌还没唱完琴声就戛然而止,听起来乱糟糟的,毫无美感可言。
可他们的进步是自己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每一天都越来越好,越来越默契。可宁意却仅仅是用几句话就把几个人的努力都贬得一文不值,用一个“难听”就把这首歌打上了垃圾的烙印,可明明这么好听,明明这么感动,明明这么喜欢。可一个连歌也没听过几遍的旁观者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头论足?他毫无根据的话又有什么可信度可言?
宁愿多么想大声地反驳回去,可他不像宁意那么出言不逊,只顾自己痛快开心而把别人践踏在脚下。他的舌头在口中打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哥哥仿佛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宁意洋洋得意起来,他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我就说吧,哥哥你不要再做那么无聊的事情了。明天就去告诉他们不要再来了,要是哥哥说不出口的话,我会亲口告诉他们的。”
宁愿依旧一语不发,只觉得有仿佛来自深冬的寒冷包围住了他,他冷得连牙齿都战栗起来。
可宁意恍然不觉,他心满意足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亲昵地拉住了他的手,开心地笑着说:“现在哥哥去陪我玩游戏吧,这几天你都不陪我玩!”
宁愿动也不动,颤抖着嘴唇道:“不要。”
“什么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