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教学楼，天边只剩下残艳的夕阳，云层又轻又重。停自行车的地方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辆，学校很久没再出过自行车被盗的事件，听班上的“万事通”李笙说，他的自行车丢掉不久后便抓到了偷车贼，是一个高年级的同学，再次作案的时候被学校保安发现。人证物证俱在，他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几乎所有丢失的自行车都被他亲手送进了废品回收站，秋此卿的是最后一个牺牲品，然后他就被开除了学校。云城一中不需要给它抹黑的学生。

他推着自行车慢吞吞地出了校门，看大门的老大爷仰着脑袋，夜色在城市的上空汇聚，黑暗被闪烁的灯光刺破。

一天又无波无澜地过去了，生活有些改变，也没有什么变化，一如往常。

“你暑假过得怎么样？”两个月不见的李笙比放暑假的时候黑了一圈，像是在太阳下暴晒了十天十夜，只有眼镜遮住的部分还维持着原本的肤色，看起来有些滑稽。他黝黑的脸更衬得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藏在眼镜下也一样清晰机灵，可爱说话的毛病还是和以前如出一辙。

还不等宁愿回答，他又兴奋地自顾自说了一起：“我暑假去了海南额。你见过大海吗？我可是第一次见，海那么蓝，比天空还蓝，天空也是一望无际的澄澈蓝色，云朵看起来像棉花糖一样柔软。我们在沙滩上晒太阳，沙子又细又软，还是金色的。而且看到了许多穿得清凉的女孩，身材超好额。我们喝了椰汁，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大椰子，像牛奶一样又香又甜……”

李笙滔滔不绝地讲着，陷在回忆里一脸幸福的模样，恨不得把他经历的所有生动有趣的场景重现在宁愿面前。

宁愿静静地听着，回想起来自己也是见过大海的，之前居住的就是沿海城市，每次上学放学都会路过海边。只不过不是景区，也没有细软的沙滩，只有翻着白浪的海水从远处涌过来，拍打在岸边裸露的岩石上，水花四溅。天空也是没有层次的蔚蓝色，海天一线，白浪连绵起伏。而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那满世界的潮声，轰隆着来去，有种独身一人被海浪包裹其中的感觉。潮汐声不绝，像是某种怪兽巨大的呼吸声，和心跳相连。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啊！”李笙看着宁愿一副神游天外、灵魂出窍的呆滞模样，不仅有些怒了：“我可是把你当成朋友才给你分享我精彩纷呈的暑假生活的，你知道我是好不容易才求我老爸去旅行的，他会答应的原因完全在于我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创了历史新高啊！不过这件事还得感谢你，也许就是你的成绩好把我的成绩也给拉高了。而且你又愿意听我说话，以前我的同桌都骂我是个话唠，没同桌的时候我都在心里和自己说话，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虽然我每次说的唾沫横飞你都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没关系啦，我的要求最低，你只要听我讲就行啦！”

“不过偶尔你也说说你的事吧，我也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免得总感觉占了你的便宜似的。”李笙大力拍打着宁愿的肩膀，一脸仗义凛然。

“暑假的时候，爸爸回来了，妈妈很高兴，我们都很高兴。”他说话的时候神色微微地变了，眼睛仿佛是被灯光照亮，瞳孔里浸透出些微的笑意来。

在妈妈带着四个孩子离家出走，说是出走其实是回了老家，四个月后爸爸回来了，妈妈和爸爸其实早就平息了怒火，但爸爸的工作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都没有空来看他们一眼。

自爷爷奶奶去世后，家里的公司就由宁相寻一个人来负责，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并没有兄弟来帮忙，所有的重担便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膀上。但他并不是经营公司的料，付出了全部精力也只是维持着正常的运转，幸好也没有遭遇过什么重大危机。

他回来了，看起来比几个月之前憔悴了不少，一方面是为了公司的事务，另一方面还是关于宁愿的那件事，夏冰羽对他的做法极度不支持，还一怒之下带着所有孩子回了老家也给了他极大的打击。但还好两个人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他给每一个孩子都买了礼物，给宁愿的是一个价值不菲的Mp3。宁意如愿以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游戏机，整天陶醉在激烈的战斗中。最小的弟弟得到了成套的连环画册，他对花花绿绿的图画非常着迷。妹妹抱着和她差不多大的洋娃娃，咯咯地笑个不停。

夏冰羽是最高兴的，一扫隐藏在柔和眉宇间的阴霾，温柔的笑靥如花似锦。宁相寻在家里待了两周的时间又匆匆地回去了，本来想将他们也接回去的，但他执意留下来，说小孩子们好不容易适应了在云城的学习生活，不要那么轻易地打破，而且她也喜欢云城这个城市。可爸爸离开后的几天妈妈的脸上都笼罩着化不开的忧伤，宁愿知道妈妈其实是想回去的，想和爸爸在一起。但因为他的原因，妈妈顾及着那件事在宁愿心里留下的阴影，不愿再揭开亲爱的儿子心里的伤疤，即使委屈自己也要留下来。

他觉得自己像个罪人，生生拆散了爸爸妈妈，却无法把难以排解的忧伤告诉给任何人。

爸爸说，他一有空就会回来。宁愿却忧伤地想到下次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月考的数学卷子还剩下最后一个题，又长又难，离下课却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已经做好了雷霆要将课间十分钟拖到一分不剩，他却反常地收起了卷子，用一种柔和的表情替代了“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你真是个笨蛋”的睥睨神情。他扫了一眼全班四十个齐刷刷望着他的脑袋，笑道，“众所周知，学校一年一度的艺术节又到了，大家有没有什么好点子想想今年我们班要表演什么节目？”

“不是吧！”

班里立刻炸开了锅，离艺术节只有超过两周的时间了，大家还以为今年这么好都不用准备节目，谁知道雷老虎果然是老奸巨猾，怕耽误大家学习竟然火烧眉毛了才提出来。

“老师，这么点时间我们没什么好点子表演节目，不如你穿着草裙去跳舞吧，绝对博得满堂彩！”不知谁死猪不怕开水烫嚎了一嗓子。

班上同学立刻哄堂大笑，好不热闹。

雷霆一巴掌拍在讲台上，脸上又清又白，是发怒的征兆。他被冠以“雷老虎”鼎鼎大名可不是虚有其表，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震了下去，不敢造次，竖着眉毛压着声音问：“文娱委员，你有什么好想法？”

黎清雅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唱歌、跳舞、小品、乐器。”

“……要不就唱歌吧，时间紧迫，为了不耽误大家学习就搞个独唱就可以了，谁唱歌唱的好？”雷霆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不是去年我们才弄了合唱，全班一起的黄河大合唱吗？今年又是唱歌，一点心意也没有。”有人不满地嘟囔一句。因为学校的其他活动班上都不积极，又因为成绩优异而鹤立鸡群，被其他班称为了“书呆子班级”。

“你这话就不对了，那艺术节年年的节目不都是唱歌跳舞、小品之类的，万变不离其宗，只要唱不同的歌，跳不同的舞，演不同的小品就行了。我们不需要标新立异，只要顺着潮流就可以了。要是觉得独唱太单调了，那再找人乐器合奏吧？文娱委员你不是会弹钢琴吗，就用钢琴伴奏，没有问题吧？”雷霆一脸心意已决。

“没有。”

“那谁来唱歌？”

黎清雅看了百无聊赖的秋此卿一眼，她还记得生日聚会上他唱的那首歌，狡黠一笑：“不如让班长唱吧，他唱歌很好听。”

其他人也附和起来，“班长，班长！”

秋此卿皱了皱眉，他虽然会唱，但完全没有到好听的地步。一听到黎清雅夸他，心里却不由得高兴起来，一想到要和女生两个人同台表演，那就加乐开了花，恨不得举双手赞同。

“班长没什么异议吧？大家要踊跃为班级做贡献啊。”

“没有。”他面上还保持着镇定。

“那就这么决定了。”雷霆一锤定音，又开始长篇大论：“班长和文娱委员学习也不错，就算耽误了时间也能很快补上来。你们趁早决定好唱什么歌，从今天起就开始排练吧。大家都知道已经是初三了，中考就是高考的敲门砖，不要不把中考放在心上，这直接决定了你们将上哪所高中，上哪所大学，实现怎样的人生……”

滔滔不绝。

吃午饭的时候还是铿锵三人行，虽然宁愿还是有些拘束，但黎清雅和秋此卿已经接受了他。肩负着表演大任的男生和女生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着，宁愿没什么插嘴的机会，留在一边默默地吃着午饭。

“你为什么要拖我下水？”秋此卿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女生要提出来他唱歌好听。

黎清雅抬起头，用黑色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秋此卿，他被盯得毛骨悚然，女生的脸越来越精致漂亮。她唇边有一抹春山般的笑意：“因为我喜欢听你唱歌。”